雨还在下。
她有点头昏,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万牵着她的手,在雨中前进,她愣愣的被他牵握着,傻傻的跟着他走,不太能正常思考。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试图运转她变得迟钝的脑袋。他吻了她,她知道。
他说他从来不需要助手,她知道。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那印度男孩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和她一对上眼,他尴尬的红了脸,匆匆瞥开视线,结果差点又摔得狗吃屎。
不知为何,男孩的反应让她莫名也红了脸,然后她慢半拍的想起来,刚刚那男孩一直就在旁边,看着发生的一切。
忽然间,清楚意识到被阿万紧握的手,她回过头,垂眼看着自己被他抓握住的手。他的手又大又热,紧紧包覆着她的。
她应该要抽手,但她喜欢他这样握着她的手。
她搞不清楚这男人在想什么,只知道他要她承诺不能去当猎人。心,蓦然又跳。
忽然间,领悟他其实什么也知道了,即便他说他不知道,纵然她没真的说出口,也不肯承认,可他就是知道了。
热气,又上了脸。
反射性又想抽手,但他握得很紧,她的动作,只让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他挑眉。
“没……”她看着他,明明应该要抽手,要告诉他,这样抓着她很不妥当,那会让两人无法立即反应突然其来的危险,可不知为何,她张嘴却只道:“我脚滑了一下。”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停下脚步,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你累了。”他大步往前走。
她哑口,有些傻眼的看着他,“我可以自己走。”
“你不行。”他从薄唇里吐出这句话,大手将她的脑袋轻压向他的肩头。“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下。”她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他紧绷的下颚、拧起的眉头。
不敢和他争论,她闭上嘴,顺从的将自己的脑袋搁上他的肩头,却看见跟在后头的印度男孩瞪大了眼,害她脸又红。
她应该要下来自己走,但他的怀抱太温暖,而且当他将她抱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确实累了。很累。
只是她的身体太习惯疲倦和疼痛,所以不觉得。
直到他这么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疲倦疼痛。
“把眼睛闭起来。”
他沉声又开口,她乖乖闭上眼,将世界隔绝在眼皮之外。大雨仍在下着,但她能感觉到他。
体温、心跳,熟悉的味道。一颗心,悄悄定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陷入黑暗之中,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船屋里,在水上漂浮着。
她以为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可当她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黑了,她才惊觉她刚刚竟然睡着了。他带着她和印度男孩,找到了另一处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是一个由岩石和大树构成的天然山洞,中间上面当然还有空隙,但阿万和那男孩月兑下了雨衣,铺在上面,再拿落叶、石头将它压好掩盖起来,让雨水不会落下来。
阿万还用藤蔓遮住了两边出入口,让人不会一眼就看到这里。雨还在下,他冒险生了火。
看到火,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她很冷,冷到一直发抖,四肢都像被泡到冰水里一样寒冻。她会醒过来,就是因为太冷了。
他早已月兑去她身上湿冷的衣物,拿隔热毯包住她才去做那些事,但她还是冷,牙齿不断打颤,她在毯子里以双手摩擦着自己的身体,却还是热不起来。
然后,他回到了她身边,月兑去身上衣物,钻到毯子里,赤身的将她搂在怀中,她在他怀中抖颤着,他以双手摩擦她的背,让她从头到脚贴着他。
他身上还有些湿,但他的体温很高,比她高很多。她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好了,阿万哥,水滚了,快让她喝上一点。”
男孩急匆匆的声音响起,阿万抱着她坐起来,她才在恍惚中看见那男孩缩坐在火堆旁,用干净的空罐头把水煮开,拿湿衣服包着那空罐头,把煮开的热水弄了过来。
阿万接过手,没有直接给她,只是放在地上,然后从他扔在一旁的裤子口袋里,捞出了一罐东西。那是她的糖。
她看着他捞出两颗糖,将它用石头敲碎,然后放进热水里,兑了一些水壶里的冷水,才将那温热的水,凑到她嘴边。
“慢慢喝,小心烫。”他说。
她一直在发抖,想快也快不起来,但温热的糖水一入喉,的确很有帮助。
在这期间,他仍不断在毯子里摩擦她的心口,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牙齿才终于不再格格作响,冰冷的身体也终于温暖了起来。
男孩灵巧的又递来一根杂粮棒,她偎靠在阿万怀里,慢慢的吃着。
那印度男孩像个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递热水又递食物的,让她知道自己的状况看起来真的很糟,吃杂粮棒时,她看见自己的双手白得吓人,指甲下方完全没有什么血色,她猜她的脸和嘴应该也差不多吧。
当他再次拿来热水时,她张开嘴,哑声道。
“谢谢你……呃……”
她忘了他的名字,幸好身后的男人在她耳边悄声开口提醒她。
“阿克夏,他叫阿克夏·辛格。”她松了口气,把话说完。
“谢谢你,阿克夏。”
闻言,男孩吃惊的抬眼看着她,然后又想起她在毯子下什么也没穿,又赶紧把视线拉开,但他的黑脸依然在瞬间红了起来,一边忙摇着手道。
“别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救了我。”听到这句,她一愣。
“谢谢你。”阿克夏抬眼看着低矮的天然屋顶,满脸通红,但真心诚意的说。
因为不曾听过别人对她这么说,霍香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反应,身后的男人,再次悄声提醒。
“这个时候,你要说不客气。”她乖乖的张嘴,开口照着说。
“不客气。”
阿克夏红着脸模着鼻子道:“呃,总之,你放心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地雷的问题。”
他不提这还好,一提起这话题,她就感觉到身后的男人绷紧了身体。
她知道他想起她原本打算做的事,所以即便她依然觉得,她去当猎人是最快且最有效得到资讯,甚至可能可以换得离开这里的方法,她依然开口同意。
“嗯,我相信我们可以。”
阿克夏低头冲着她笑,然后又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模模头回到火堆的另一头,背对着这边坐着吃东西。她很快发现,他背对着这里,是为了让阿万可以不用顾忌的替她的手臂换药。
白天那一阵混乱,她手臂上的伤又被扯裂了,鲜血染红了绷带。阿万将它拆掉,替她检查伤口,重新上药。
她靠在阿万身上,双眼却看着那个男孩。
她知道,阿克夏其实很害怕,他比谁都还想离开这里,她也知道这男孩曾有一度很怕她。
在她半昏迷的那段时间,他一直不敢靠近她,好像她随时会突然跳起来,狠狠砍他一刀一样。她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想,也晓得他为什么会怕她。
这男孩见过她杀人,他看过她能做出什么样的事,若不是他喊了她的名字,她恐怕连他也杀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没想到他会和她道谢,也没想到他会希望她不要去冒险。
不知怎,眼微热。
“为什么?”她转过头,将脸埋进阿万脖颈里,困惑的悄声问:“他应该要怕我。”阿万胸口一紧,重新将她手臂绑上新的绷带,低头贴着她的额角,哑声低语。
“因为你是个傻瓜。”
她哽咽的说:“我甚至都不是真的记得他的名字。”
“相信我。”他扯着嘴角,用手指将她湿透的发拧吧梳开,道:“那真的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
他忍不住,吻着她微湿的发,将毯子重新拉起,把她包好,抚着她冰冷的果背,喑哑的说:“重点是你做的事,还有你打算做的事。重点是你即使虚弱成这样,却依然试图牺牲自己,好让我们能够离开这里。那孩子不是笨蛋。他在这游戏里活了这么多天,看尽了人性的自私,你大概是第一个没有和他索取代价,却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他的人。”
闻言,她红着眼,缩在他怀中,语音沙哑的悄悄说。
“我只是做了你会做的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阿万一愣。
“我只是想,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她悄声说:“我只是照着你的方法做事,我以为你会同意我这么做,你以前也这么做过,帮武哥做卧底,取得情报,再从内部瓦解对方。”
他微微一僵,他不知道她知道。
“韩武麒告诉你的?”他真的很想用力狠踹那王八蛋的脸。她微微摇头,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的体温,包围温暖了她。
“可菲说的。”
阿万呆了一呆,“小肥?”
“她每个月都会打电话给我。”霍香小小声的说。
他知道她和小肥有在通电话,他看过几次,甚至听过几次。
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她,只有小肥会,她不会拒接,也不太回答,就只是静静的听那唠叨的女人说话。有时候,她会把手机开扩音,一边做事,小肥也不介意,就一直继续说。
那女人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家常八卦,所以他也没多留意,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小肥会和她说他的事。
“我喜欢听她说话。”她闭上眼,道:“说一些大家的事,虽然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感觉……很好……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你也在那里。”不自禁的,他哑声月兑口。
“嗯,好像我也在那里。”她点头,说:“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他懂她在说什么。
他也喜欢听,听那女人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小事,说她今天煮了什么菜,说换季了要洗衣洗毛毯,说阿震载她去补货,说哪个孩子又跌伤了脑袋,哪个小朋友又得奖回来,谁又穿着靴子进门踩了一地泥,谁和谁打牌又输了,谁拿老婆打赌却被老婆发现了,说中秋节大伙儿上天台烤肉,说过年回老家被带去上山下海,说台风好大,说天晴天雨……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放任她开扩音,让小肥的声音回荡在船屋里,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那让他觉得,他好像仍在那里,在那栋老公寓。
然后,才发现,原来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其实一直都在那里。人是群居的动物,不可能一个人生活。
韩武麒翘着脚,用大手支着那张俊脸,看着他说。
荒野一匹狼是种幻觉,你只看到那匹狼,没看到它身后森林里那些同伴。男人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
阿万,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不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
当时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重复同样的事,不想冒险重蹈覆辙,所以他从不让自己对谁动心,对谁用情。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会栽在她手中。轻轻的,她喟叹了口气。
“你知道,那很合理。”她不死心的悄声说:“我去当猎人,他们会给我食物和医疗,我也能拿到更详细的资讯,瓦解这个组织,和你之前做的一样。”
火光在眼前摇曳着,怀里的女人不知何时,伸出了手环着他的腰。她冰冷的肌肤温暖了起来,他能感觉她的心跳,贴着他的跳。
这个女人,如此娇小、那么勇敢,傻得可以。如果他早点赶她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做不到了。
悄悄的,他收紧双臂,告诉她。
“那是不一样的,你的想法是不可行的,猎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被游戏系统,被玩家监控着,无论你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一样,就算你真的成了猎人,你也不会有机会做出不利于他们的事,只要有任何不对劲,那被他们装在眼睛里的炸弹就会爆炸。”
他抚模着她,哑声道。
“那就是为什么那些猎人,至今没有人逃月兑成功的原因。即便被放出去执行任务,时间一到,指令一下,他们都还是会乖乖回来,不回来就得死,不听令就会死。”
他说着,扯了下嘴角。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霍香一愣,抬眼看他。
“那是条死路。”阿万垂眸凝视着她,“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更不可能让其他人活下去。”
她沉默着,半晌,才道:“没有侦测仪器,我们不可能靠自己穿越地雷区。红眼的人没有来接应,他们可能出事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闻言,只伸手再次将她脑袋压到肩头上,道:“把眼睛闭上,别想了,你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她没有办法不去想,她注意到他没有否认红眼的人出事的可能,她很清楚,这男人虽然离开了红眼,跑到半个地球之外,但他的心一直在那栋公寓里。
那些人,是他不肯承认的兄弟,是他没有血缘的家人。他比她还要关心在乎他们。
她知道,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一定很担心。
她无法不去想,不去担心,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
他被困住了,和她一起被困在这个游戏里,自顾不暇,无法帮上红眼那些可能出了意外的人。她不知该怎么做,只能如他所愿,闭上了眼。
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大手轻轻梳开她微湿的发,揉按她紧绷的脑袋,直到她终于无法抵抗的放松下来。她知道他是对的,她必须休息,让自己恢复过来,然后她就能……就能……
思绪变得有些恍惚不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会和他在一起,她会让他安全的离开这里。她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