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家门,已经是九点半之后的事,眼前的画面却让简维政在门口呆滞了整整五秒。
余曼青坐在地上,地板上是四散的照片,而照片则被女儿拿在手中把玩,视线再回到妻子的身上,她正笑盈盈地朝他这儿望。
“你回来啦?”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丝的抱怨与不满,这点完全不正常,就像是太阳突然从西边升起一样。
“你吃过了吗?”
这句更可怕。
他静了静,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嗯,跟同事吃过了。”
一如往常,他摆出了冷若冰霜的态度,月兑下鞋,伸手扯松了领带,故作顺口提起,“……怎么把家里弄得这么乱?”
他其实是好奇她在做什么,他想关心、他想参与,却别扭得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在整理以前的照片。”她笑了笑,低头拿起了几张。
他没什么反应,毕竟不寻常的现象总会让人措手不及。
从前,他若提早个几小时回家,两人不小心碰头了,余曼青如果不是在看电视,便是拿着手机和姊妹淘热络闲聊;而对于他,她总是视他为空气,或是以一种彷佛遇见仇人般的眼神瞪着他。
这也是后来他宁愿去酒吧喝到半夜,也不愿意提早回家休息的原因。
半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淡道:“我去洗澡。”
扔下一句话,他迈步就往卧室的方向走,下一秒却被女儿给唤住。
“爸比。”
他顿住,瞠大双眼看着坐在地上玩耍的女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才……说什么?”他看了看余曼青。
“她在叫你啊,”她好笑地看着他那惊愕的表情,“我今天下午教她的,乔乔很聪明,教个几次就会了。”
其实,一岁多的幼儿早就应该开口叫爸妈了,只是过去的她几乎从未用心理会过这个孩子,更别说是教她发音,所以她在语言方面的发展落后许多。
惊觉了这个事实,她感到内疚,更多的是心疼。
简维政被这么一唤,心里飘飘然的,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条柔软的丝锻从他胸口拂过。
他不自觉地走到女儿的面前,弯身将她抱起。
“叫爸比?”他好奇,忍不住逗逗女儿。
“爸比。”乔乔开心地咧嘴发出稚女敕的叫声,“爸比、爸比。”
他胸口一窒,内心彷佛被这简单的两个字给激出了水花。
“她喜欢被你抱呢,”余曼青笑道:“你就陪她个五分钟吧?反正再一下子她也要睡觉了。”
听了,简维政先是抿紧唇瓣,而后才极度不自然地坐上了沙发,笨拙地让女儿坐在他的大腿上。
简若乔趣味盎然地玩着他的大手掌,他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余曼青。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神情专注地替每一张照片分类、排序,这样的妻子让他觉得好陌生。
霎时,纪恩的话闪进了他的脑海中,她的骤变,真的是因为她有了外遇吗?
不可否认,热恋的力量确实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柔美动人、自信耀眼,彷佛就像是朵绽放的玫瑰。
而这正好就是余曼青现在的样子。
简维政一想到妻子可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改变,全身的肌肉便无来由地紧绷了起来。
他不自觉咳了声,清清嗓子,道:“为什么突然想整理照片?”
她笑了笑,不以为意,“反正我又没事做。”
“……”这答案堵死了他。
是呀,她的确是没事做,可也不必这么反常吧?
“你以前很讨厌这些照片。”
“是吗?”她略微皱眉,耸耸肩,不置可否,“大概是渐渐有年纪了,开始怀念过去吧。”
这话一说出口,她马上后悔了,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正活在一个二十四岁的里。
“有年纪?”果然,他嗤笑出声,“小姐,你现在才二十四岁,你说你有年纪,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唉,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理我。”她摆了摆手,马虎带过,同时随手拿起了几张照片问道:“你记得这时候的事吗?”
简维政定神一看,那是几年前他俩在米兰相识时所留下来的合照。
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夺目,他则是搂着她的肩,唇瓣紧贴着她的脸颊,两个人的亲密关系,不言可喻。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为了一支广告,他跟着前公司的工作人员前往米兰拍摄,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在那里遇见了在当地游学的余曼青。
当时她年仅二十岁,长得亮丽清秀,活泼直率,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好感,而她对于爱情,态度更是积极大方。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是半夜两点,她冒着天寒,跑到他的房门前,只为了对他说:“简先生,我发现我好喜欢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她那毫无保留的示爱方式,瞬间打动了他。就这样,相识七十二小时之后,天雷勾动地火,他们恋爱了。
想起了过去的甜蜜,便能比较出此刻的苦涩。
他忍不住暗忖,这世上会有女人在外遇了之后,还特地花心思去怀念与丈夫相恋的经过吗?
或许她不是外遇。
或许她真的只是想挽回婚姻,就像他曾经做过各式各样的努力……
瞬间,他的喉头紧得难受,胸口突然有一阵久违的压迫感,他倏地醒神,立刻将女儿抱起,塞进了余曼青的怀中。
“我累了,想先去洗澡。”话才一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便逃也似地躲进了卧室里。
余曼青望着被甩上的房门,挫败感再度吞噬了她。
为什么?难道他就真的这么恨她吗?恨到连过去的甜蜜照片都不愿再多瞧一眼?这样的念头窜出,她不由得黯然垂眸。
可下一秒,她便立刻振作起来,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亲了亲女儿软女敕的脸颊,强颜欢笑。
“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呢?你说对不对?”
形式上是说给女儿听,实际上却更像是安慰自己。
沐浴后,简维政刻意在书房待到十一点,直到外头再无传来任何动静,他才悄悄开了门,回到客厅里。
照片依然散落满地,显然她所谓的“整理”并没有达到应有的进度。
他靠了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第一张映入他眼帘的照片,是她的独照。
他弯身拾起,拿靠近些,照片里的她留着及腰的长发,背景是哪里他不太确定,那时他俩还未相识,依据她的说法,那时她参加了救国团夏令营,是同团的队友替她拍下来的纪念。
她真的很爱旅行。
然而结婚至今两年,因为怀孕、照顾孩子,她几乎足不出户,只是偶尔和姊妹淘们出去吃个饭、逛逛街,而他因为公司状况多,实在也抽不出什么假期带她出去走走。
比照她从前那些精采丰富的生活,现在的她,或许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鸟吧……
思及此,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头。
这时一抹人影突然闪进客厅,他吓了一跳,思绪骤断。
是余曼青,原来她还没睡。
他心虚地把照片扔回地上,虽然自觉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愚蠢,可惜已经来不及补救,做出来的行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乔乔……睡了吗?”他随便拿了句话来搪塞。
相较于他的无措,她却显得泰然自若。
“嗯,睡了。”那笨拙的掩藏让余曼青忍不住暗笑。
从前,他年长了她五岁,两个人的角色强弱鲜明,他待她的态度总会不自觉地循着某种特定模式;然而此时此刻,以三十八岁的“高龄”心智回头看看二十九岁的他,她竟蓦地发觉原来他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例如现在。
若是二十四岁的她,肯定大发雷霆,气他把她的照片扔在地上,却看不出来那只是他害臊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