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程瑜换上朴素的袄裙,打扮得像个普通妇人,手上又撑了把油纸伞,好让琵琶躲在伞下,然后一路循着住址,总算找到了位在城南兴安村的陈家。
从外观来看,虽然陈家不算是大户人家,但也比寻常人家来得气派。
她对琵琶说:“我去敲门了!”
琵琶犹豫了下,这才颔首。
程瑜敲了门,等待着有人应门。
“……怎么回事?没听到吗?”她又敲了一次。
此时有位邻妇正好经过,问道:“你要找谁?”
程瑜赶紧回话。“我要找陈世昌陈公子,有人托我带口信给他……”
“你来晚了,陈家的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邻妇回道。
她惊讶地看了琵琶一眼。“请问他们去哪里了?”
“就算找到也没用,因为陈公子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邻妇随口吐出的话语宛如晴天霹雳,让琵琶娇躯摇晃几下,几欲站不住。
“说来也真是可怜,他在外地发生意外,马车翻了,把其中一条腿压断,好不容易抬回家来,大夫又说必须把腿锯断才能活命,陈家的人也只好照做,结果还是没能活下来……他可是陈家的独子,等到丧事办完,两老也病了,就被女儿和女婿接走了。”
琵琶口中低喃。“他死了……”
“我听说陈公子在咽气之前,嘴里不停喊着一个姑娘的名字,说不定是他的心上人,真是可怜……”邻妇摇头叹道。
闻言,程瑜又追问细节。“可知陈公子他喊了什么?”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邻妇说完就走了。
她看向早已泪如雨下的琵琶。“我相信他没有忘了你,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只不过没有机会实现。”
“妾身不该怀疑他的心意,应该早点来找他,也不用等到今天……”它要等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就不该在这儿继续徘徊。
程瑜见它脸上多了笑意,仿佛一切都想通了,虽然留下遗憾,但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你要走了吗?”
“多谢夫人陪妾身走这一趟,还有……”说着,琵琶盈盈地福了个身。“请代妾身跟侯爷说一声,妾身永远记得他这分……恩……情……”
还没说完,琵琶便急急地前往枉死城报到,等待这一世的寿命结束,得以进入轮回,说不定还有机会和心上人见面。
见伞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程瑜随手将伞收起,衷心地祝福他们在下一世能够相逢。
待她回到容府,就见相公在竹院的垂花门外等着。
“……它走了。”容子骥这句话十分肯定。
她颔了下首。“幸好它的心意没有白费,盼他们在下一世还能够再续前缘。”
容子骥有些不以为然。“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就算心意没有白费,可又有谁知道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不明白相公的意思,但总比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来得好。”程瑜觉得只要抱持乐观的态度,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苞自家娘子相比,容子骥觉得自己的心太过晦暗,但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受到吸引。
他牵起她的小手。“好好,娘子说得都对,为夫受教了。”
程瑜语带调侃。“相公的口气似乎很不甘心。”
闻言,他不由得露出受伤的神色。“为夫是真的心悦诚服,难道娘子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她才不会又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给骗了。
“娘子是在敷衍为夫?”容子骥眯起俊眸问。
她险些咬到舌尖。“我、我哪有敷衍……”
“那么今晚为夫会好好证明对娘子是如何心悦诚服。”他邪气一笑,凑到程瑜的耳畔。“娘子想不想尝试把为夫绑起来,然后为所欲为的滋味?”
程瑜小脸霎时暴红。“相公真的……愿意?”
“因为是娘子才愿意……”容子骥满意地看着自家娘子想入非非的表情。“今晚为夫会尽力满足娘子。”
程瑜想到终于有机会反守为攻,决定待会儿先偷偷练习一下,晚上绝对要让相公另眼相看。
到了晚上,夫妻俩一丝不挂,进行到最后关键部分时,程瑜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容子骥的手腕绑在床围上,接着气喘吁吁地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就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娘子不用客气,随便怎么做都行,为夫会全力配合。”容子骥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表现。
她额头冒着薄汗。“让我想一想……”
“再想下去,火就要熄了。”容子骥自嘲道。
“什么火要熄了?”她光想着下一个动作就头大。
容子骥不过轻轻一挣,绑住手腕的布条就松了,程瑜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翻转,自己已然被压在下方。
“看来现在还太早了些,为夫先把你教好再说……”
程瑜企图逃走。“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为夫绝对会说话算话,”他笑得欠扁,再补上一句。“只要娘子有压倒为夫的本事。”
程瑜为之气结,当她沉浸在的浪潮里时,还不忘在心里大喊:我一定要尽快学会,让这个男人不敢再小看!
完事后,容子骥见到自家娘子睡着,口中还说着“相公等着瞧”、“总有一天要你心服口服”的梦话,噙着笑意,为她盖好被子,这才穿衣出去。
他来到竹林,召唤铃儿为他备酒。
“你每天晚上都在看这些星星、月亮,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朱将军托着下巴,索然无味地问。
容子骥执起酒杯,啜了一口。“中宫带有阴影,皇上近来将有危难。”
“中宫?”李副将不解。
他仰首盯着一片浩瀚无际的夜空,从星群中预测未来。“天上的星宿总共划分为五个部分,命名为中宫、东宫、西宫、北宫和南宫,中宫也就是帝王之宫,代表皇帝居住的区域。”
朱将军闻了闻酒香。“既然知道你们皇帝将有危难,还不想办法去救他?不过俺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别想叫俺去保护他。”
“还不确定将会发生何事,就算禀明皇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危言耸听。”所以容子骥这段日子也只能先静观星象的变化。“不过应该快了……”
这个推论让朱将军和李副将交换一个眼色,大丰王朝的皇帝是死是活,与它们无关,它们只想尽快找到麾下兵士的遗骸,免得再被利用。
丙不其然,才进入三月,宫里就出了事,而且非比寻常。
昂责传话的太监匆匆来到容府,请凤翔侯即刻进宫。
“……我帮相公更衣!”程瑜急急忙忙地捧着朝服,差点被椅子绊倒,幸好容子骥拉她一把,她才没有撞到桌角。
他笑叹。“不要慌!”
“我怎能不慌呢?”她手忙脚乱地帮容子骥穿上朝服。“昨天半夜“百鬼夜行”居然出现在宫里,简直胆大妄为,相公应该马上把徐长规抓起来才对!”
容子骥哼笑。“他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
“难道咱们就只能束手无策?”程瑜义愤填膺地问。
他只能苦笑安抚气呼呼的自家娘子。“我先进宫再说。”
当容子骥坐上轿子进宫,发现宫里的戒备变得更为森严,甚至还要掀轿帘检查过后才会放行,可面对死了两百多年的亡魂,这么做根本是多此一举,看来现在已经到了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地步,或许这也就是徐长规再度放出“百鬼夜行”,故意引起恐慌的目的,他要逼皇上下定决心,让他正式成为钦天监监正,而不只是代职。
唯一庆幸的是,皇上并没有亲眼目睹,不过为了安全为由,今天皇上没有上早朝,而是都待在寝宫内。
听说凤翔侯已经到了,皇上立刻宣他入内。
容子骥见寝宫内除了皇帝之外,皇后和萧德妃也在座,于是一一请安见礼。
皇后一脸忧心忡忡。“凤翔侯可有什么好主意?”
“回皇后娘娘,敢问暂代监正一职的徐大人怎么说?”他想要先听听看对方有何高见。
她轻叹一声。“徐大人说这些前朝亡魂的冤气太重,需要在宫里办一场大型法事才能超渡得了它们,不只要由皇上主祭,还得从皇子当中挑一个生辰八字能够镇压得住的人,才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容子骥险些笑出声来,他抿紧嘴角,故作严肃地问:“徐大人可有说是哪一位皇子的生辰八字有这个资格?”
“他说这两天会挑个好时辰卜上一卦,请示上天的意思。”皇后面露忧色。
“若碰巧是远在藩地的皇子,这一来一返,耗费时日,恐怕是缓不济急。”
萧德妃顺势接话。“皇后顾虑得没错,万一“百鬼夜行”又出现,没人治得了它们,这可怎么办才好?”
容子骥朝皇帝拱手。“启禀皇上,微臣上回给皇上的护身符,皇上可还带在身上?”只要东西还在,就不怕它们近身。
听他提起,皇帝也正在头痛。“说来奇怪,朕一直都很小心地带在身边,可是就在前几天,护身符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身边的老太监连忙下跪请罪。“奴才该死!”
“你确实该死,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没帮皇上看好?现在不见了,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萧德妃惺惺作态地指着老太监的鼻子骂道。
老太监用袖口拭泪,不敢回嘴。
“起来吧!”皇帝并没有责怪这个伺候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不过下头的人可就逃不了了。“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容子骥沉吟了下。“敢问皇上,昨晚“百鬼夜行”可是在子时出现的?”
皇帝点头。“听说是这样。”
“那么微臣这几天晚上就留在宫里,若又出现,也好保护皇上。”如果真的万不得已,容子骥只好采取非常手段。
“就这么办吧!”皇帝很高兴他这么回答,其他大臣平日再忠心,一想到这次要面对的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全都显得畏缩不前。
当晚,容子骥便留宿在宫中,不过一连三天下来,“百鬼夜行”仿佛知晓他在等待它们到来,就是不肯出现。
到了第四天,徐长规已经卜好卦,进宫面圣。
容子骥自然也到场。
“徐大人已经请示过上天了?”皇后焦急地问。
“是,皇后娘娘。”徐长规拱手回道。
“是谁?”皇帝问。
徐长规垂下眸。“回皇上,正是六皇子。”
听到这个回答,容子骥不禁大失所望,这结果他一点都不意外,果然是萧德妃所出的六皇子。若六皇子真有本事镇压前朝兵士亡魂的冤气,让它们从此不再作祟,可说是救驾有功,也会在百姓心中留下好印象。
一旁的萧德妃一脸讶异。“居然是本宫的六皇子?”
“是,德妃娘娘。”徐长规正色回道。
看他们演得这么投入,容子骥也就在旁边看戏,不去搞破坏,那太杀风景了。
皇后信以为真,露出一丝喜色。“皇上,既然如此,就快点下旨召他回京一趟,幸好六皇子的封地不远,应该能赶得上。”
“这……”皇帝有些为难,毕竟祖训有言,不可随意将在封地上的藩王召回京,就算身为皇帝也该遵从。“爱卿怎么看?”
所有的人都看向容子骥,其中尤以萧德妃的眼神最为吓人,像是他敢反对就要吃了他似的。
“侯爷,这是为了皇上和社稷着想。”徐长规刻意提醒。
容子骥朝皇帝拱了拱手。“回皇上,既然徐大人肯定这么做可以平息那些前朝亡魂的冤气,也只能试试看了,否则再任由它们作祟下去,万一传到百姓们耳里,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不安。”
有了他这番话,皇帝便同意了。
待容子骥退出寝宫之后,徐长规也跟在后头,开口请他留步。
“多谢侯爷。”
“谢什么?”容子骥语带嘲讽地笑觑。“这是为了皇上和社稷不是吗?”
徐长规口气恁是冠冕堂皇。“下官全是为了大丰王朝的将来。”
“那么就请徐大人好好地表现,务必要解决这件事,一切全拜托你了。”容子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因为事情会不会如他们所预期的,这可很难说。
目送凤翔侯的身影坐进轿中缓缓离去,徐长规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鸷,心想这凤翔侯若敢再碍他的事,就只有除掉他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的容子骥终于回到了容府,程瑜一见到他,便拉着他的手噼哩啪啦地问个不停。
“相公!皇上没事吧?“百鬼夜行”有没有再出现?相公打算怎么解决?快说快说!”
他一脸受伤的神情。“为夫这些天都没有一刻睡好,这么辛苦,娘子连句慰劳的话也没有,真是令人伤心。”
“呃……”她这才意识到疏忽了夫婿的感受,口气满是歉意。“我知道相公很辛苦,只是太担心了才会……”
容子骥撇开俊脸,闷不吭声。
“相公真的生气了?”程瑜有些紧张地问。
“这个时候应该跟为夫的撒撒娇,说下次不敢了才对。”他不领情。
程瑜面有难色。“相公应该知道我不会撒娇……”
“哼!”容子骥心里不满。
程瑜瞥了下他的侧脸,不小心勾起之前无数次被耍的回忆,不禁起了疑心,于是故意说道:“好吧!那相公在这儿慢慢生气,等你气消了我再过来。”
见自家娘子真的打算走人,容子骥噗哧一笑。“你真的不管为夫了?”
“我就知道!”程瑜捏着那张俊美又会唬人的面皮,板起小脸斥道。“你不是发过誓不再骗我?”
他五官皱成一团。“好疼……”
“有这么疼吗?不要再装了!”程瑜哼了哼,可不会上当。“我再不放聪明一点,就只有被耍的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现在到底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糟?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容子骥把徐长规编出来的理由说给她听。“他和德妃娘娘的用意很明显,
无非就是要拥立六皇子坐上皇位。”
“这种理由连鬼都不会相信……”才这么说,就见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朱将军和李副将正有志一同地点头。
“你们跑进来做什么?”容子骥没好气地斜睨它们。
朱将军两手环胸,回答得理直气壮。“放心好了,俺可是等你们夫妻打情骂俏完了才进门,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看到。”李副将很有默契地把这句话说完。
程瑜已经很习惯它们出现的方式,旋即又追问。“六皇子要是回京,该不会会跟徐长规联手,企图对皇上不利?”
他佯装不解。“为夫愿闻其详。”
程瑜一脸嗔恼。“我就不信相公想不到,他们也许是想利用“百鬼夜行”来害死皇上,要是真有个万一,六皇子刚好就在京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其他皇子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认命。”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容子骥努力憋着笑,不过他是不会让六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踏进京城半步的。
听到这里,朱将军实在忍无可忍。“居然利用俺麾下的兵士,陷它们于不义,真是太可恶了!”
李副将眼底净是泪光。“而咱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朱将军仰头嚎叫。“苍天不仁啊!”
李副将跟着哭喊。“老天无眼!”
听着它们的呐喊,任谁都会想要落泪,程瑜眼眶不禁也红了。“你们不要难过,一定会有办法救它们的。”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只能灭了它们。”容子骥云淡风轻地丢下这句残忍的话语。
朱将军哭到在地上打滚。“苍天哪……”
李副将捏着手巾,呼天抢地。“咱们救不了你们……”
“相公!”程瑜一脸指责地瞪向罪魁祸首。
说了实话的容子骥不禁揉了揉眉心,不只头疼,耳朵也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