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快地传到松院,惊动了老太君。
她全身包裹着保暖的斗篷,被奴才用软轿抬到兰院来。
“老太君来了!”奴仆们从前头一路嚷到后头。
老太君两脚下了地,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踏进檐廊,来到书房外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二房,现在连三房都出事了……”
“女乃女乃!”秀英抱着她哭。
在屋里的卢氏听到婆母来了,想出去迎接,又放心不下儿子。
被恶鬼附身的容子敏见奴才手劲松了些,冷不防地冲出书房,差点把门外的老太君给撞倒在地,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快抓住少爷!”奴才和婢女们纷纷喊道。
这回是四个奴才一起上,总算才将他压制住。
虽然平日对这位向来文静不多话的孙子不是很重视,但终究是自己的嫡孙,此刻见他面容狰狞,老太君不禁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
“子敏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快想想办法……”
程瑜也追了出来。“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再不行的话,只能冀望相公出手帮忙。
“要老子放过他,没那么简单!”容子敏用粗鄙的口气骂道。
见状,老太君马上指着程瑜的鼻子问:“这鬼是不是你带进府里来的?打从你进门之后,便屡屡闹出一些怪事,除了你还有谁?”
“当然不是!”她可不想背这个黑锅。“这三只鬼是他自己招来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太君听到有三只鬼,简直快昏倒了,两旁的婢女赶紧搀稳,又帮她揉胸口,好把气顺过来。
“你不要胡说!”卢氏自然否认有这么一回事。“子敏每天待在书房里用功读书,去哪里招这些鬼来?”
程瑜口气坚定。“是它们亲口说的,至于到底是真是假,等人清醒之后,你们一问便知。”不过能不能清醒才是最要紧的。
“老子不会走的!”有这么好用的躯壳,它说什么都不会离开。
四个奴才抓着极力想要挣月兑的容子敏,个个满头大汗,总算将人五花大绑,暂时无法动弹。
容子敏开始大吼大叫。“啊——”
“子敏……”卢氏对着儿子哭喊,这时才想到女乃娘,她知道女乃娘一定有办法,得快叫人去把她找来——不,不成!女乃娘若是当场作法,容府上上下下不就知道她懂得这些符咒法术,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这可怎么办?
卢氏不禁进退两难。
“相公怎么还不来?”程瑜口中低喃。“他该不会真的不帮?”
她不是不明白夫婿隐藏自己的本事是为了揪出当年害死两位兄长的真凶,可是再晚一步,真会闹出人命,将来必会后悔莫及。
就在这当口,不知哪个婢女出声嚷道——
“侯爷!”
这一声“侯爷”让程瑜顿时转忧为喜,回头一看,果然见到容子骥袍服翩翩地来到,压在心头的重担也跟着变轻。
老太君见到长房嫡孙也来了,不禁情急地朝他招着手。“三郎,你别靠得太近!快过来女乃女乃这儿!”
容子骥恍若未闻,两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被五花大绑的堂兄面前。
容子敏一脸挑衅地瞪着他。
他直视眼前的容子敏,目光凛然。“你真的不走?”
既然自家娘子跟他求救,自己也只能出手,再说他也想知道他这位堂兄是去哪里学了旁门左道的法术,说不定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能藉由它找出潜藏在府里的凶手。
“哈哈!老子赖定他了!”里头的恶鬼笑得蛮横。
容子骥微微抬高下巴,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走?”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老子偏偏不走,你敢把老子怎么样?”恶鬼才不把眼前看来俊美温弱的男子放在眼里。
站在不远处的朱将军和李副将摇了摇头。这恶鬼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那我就不客气了!”话才说完,容子骥举起双手,将十指结成金刚伏魔印,接着凌空敕符,口中念起咒语。
“天道清门,地道安宁,人鄙虚灵,鬼道灭行,虚空一气,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斩妖灭煞,驱除邪精,收除魑魅魍魉,万邪归正……”
直到此刻,上了容子敏身的恶鬼才渐渐露出畏惧的神情,又开始挣扎,两旁的奴才赶紧把人压制住。
“恶煞伏藏顺符者生,逆符者亡……”待他念完,将金刚伏魔印指比向容子敏的额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原本上他身的恶鬼就被这道“阴风阴煞斩”的符令给打出体外。
它发出一声惨叫,眨眼之间已然灰飞烟灭。
尽避在场的人看不到恶鬼的下场,但可以感受到四周的空气微微震动,再目睹容子骥不只会施法念咒,还有别于平日的模样,展现出强硬霸气的姿态,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程瑜也跟着张大小口,崇拜到五体投地。
这是她的相公吗?
原来相公说自己很厉害,真的不是在骗人的!
另外两只鬼见到同伴的下场,打算开溜。
“往哪儿逃?”朱将军朝其中一只鬼大喝。
李副将也拦住另一只。“别怪咱们!”
说着,它们拔出腰上的佩刀,将两只恶鬼斩杀。
容子敏经过这番折腾,整个人虚软下来,坐倒在地,其实他还有意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体被外来的恶鬼侵占,却无能为力,他后悔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经历这一段生不如死的过程。
“少爷!”老康叫道。
容子骥看着狼狈的堂兄一眼,只怕堂兄得休养一段很长的日子,不过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
他凉凉地启唇。“他已经没事,可以解开绳子了。”
“是。”奴才们赶紧帮忙解开绳子。
卢氏也来到儿子身边,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她万万没想到三郎竟然也懂得那些法术,怎么她从来没听府里的人提起过?似乎连婆母和老爷都不知情?他又会不会怀疑当年两位兄长的死因?
她愈想愈惊,心头七上八下。
在这同时,老太君也掩不住震惊之色,在婢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过来。
“三郎,你……你……怎么会……”老太君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鬼啊!”
婢女突如其来的叫声让现场再度陷入紧张之中。
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两本书浮在半空中,一路从书房飘出来,所经之处,所有的人都纷纷退开,怔怔地看着它从眼前飘过,有的人还用力揉了揉眼皮,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不过程瑜见到的却是铃儿两手捧着书。“你让它进去找什么?”
“看了就知道。”容子骥伸手把书接过去,只见外皮有些陈旧,不过字体还算是清晰可见,一本上头写着《五鬼阴兵法》,另一本则写着《招鬼术》,让铃儿进去找,果然是对的。
虽然不懂,不过程瑜光看书名就觉得不是好东西。
“这两本书是打哪儿来的?”容子骥蹲下来问堂兄。
容子敏昏昏沉沉地掀开眼皮。“那、那是……”
“有什么话等子敏身子好了再问也不迟……”卢氏才瞄了一眼,心头暗惊,她自然见过这两本书,也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娘扶你起来……”
容子骥沉喝一声。“容子敏,快说!”
“是……跟陈嬷嬷借……借来的……”经他一吼,容子敏涣散的神智为之一震,勉强定住心神,吞吞吐吐地回道。
容子骥俊脸一沉。“陈嬷嬷是谁?是府里头的人吗?”
“陈嬷嬷是……”卢氏的贴身婢女惊呼,想要捣住嘴巴已经太迟了。
“说!”他站起身,朝荷花斥喝。
荷花惊跳了下,不敢不说。“陈嬷嬷是三太太的女乃娘,就住在城西的保安村,她经常到府里来看三太太……”
“住口!”卢氏骂道。
容子骥冷冷地睇向自己从来不曾怀疑过半分的卢氏,这么多年来,三婶一直隐瞒得很好,若不是堂兄这回自己招鬼进门,恐怕没人知道她身边有个懂得施咒作法的人。
“三婶,陈嬷嬷真是你的女乃娘?”
“她、她是我的女乃娘没错,不过这两本书未必就是她的,子敏现在脑袋不清不楚的,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说……说些……什么……”卢氏试图辩解,却在容子骥愈来愈酷寒的目光注视之下,声音渐渐变小。
“去把管事找来!”容子骥扬声喝道。
因为生平最怕的就是鬼,管事一直躲得远远的,听到这一声叫唤,急忙从人群中钻出来。“小的在!”
容子骥俊脸上笼罩着肃杀之气,仿佛若有人想要反抗,一律杀无赦。“立刻找几个奴才到城西的保安村,把这位陈嬷嬷带回来!”
“是、是……”管事被他的气势压得连话都不敢多说。
老太君被眼前的状况给搞糊涂了。
“这……三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你怎么会懂得那些法术和咒语?”看着疼爱的长房嫡孙跟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又怎能不吃惊?
“孙儿自小就拜师学了这些阴阳术数,甚至看得到鬼,至于刻意隐瞒的原因,女乃女乃很快就会明白。”说着容子骥朝祖母身边的几个婢女瞥去,口中下达命令。
“先扶老太君回松院!”
昂责伺候老太君的婢女只是被他的眼光扫过,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立刻搀着老主子回居住的院落。
接着,他又瞟向满脸忐忑不安的卢氏,眼神宛如深潭般,令人心生畏惧。“三婶,侄儿可有很多事想要请教,也一块儿到松院去吧。”
卢氏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一大半。
接近傍晚时分,二老爷容永全、三老爷容永华才刚回到府中,便听说容子敏被鬼上身的事,而且还是自己招来的,兄弟俩又惊又怒,不过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子敏居然是被三郎这个侄子所救,再听着奴才绘声绘影地描述他是如何施法念咒、击退恶鬼,不禁面面相觑,连官服都还来不及换下,便马上赶到松院。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厅内,就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两人先跟母亲见礼才落坐,接着便看到坐在对面的侄子俊脸冰冷凝重,紧盯着呆坐在椅上的卢氏,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卢氏则是低垂着头,面容惨淡。
容永华低声问着妻子。“子敏怎么样了?”
对于丈夫的询问,卢氏像是没听见似的。
“现在是在等什么?”容永全也偏头问着妻子。
江氏一脸惶惑。“在等三弟妹的女乃娘,听说就是她把那些旁门左道的书借给子敏看,害得子敏照着书上写的,把鬼给招进府里头来。”
“子敏是不是疯了?他招鬼进来做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问。
她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听得出其中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听说是想命令那些鬼去帮自己偷试卷,好让他今年能够考中,结果反而被那些鬼上身,差点死掉,还真是异想天开……”
“荒唐!”容永全拍着扶手骂道。
容永华自然听到二哥和二嫂的对话,脸色铁青。
程瑜见厅里的气氛很不好,相公的脸色更是从未见过的冷酷,她有些坐立不安,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理出个结论。
这位陈嬷嬷如果真的懂得那些旁门左道的法术,而她又是三婶的女乃娘,那岂不就是……就是当年害死相公两位兄长及董氏八娘的凶手?
程瑜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在三婶温婉的外表下,竟有颗如此恶毒的心。
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误会。
“三郎,你这副样子可吓到女乃女乃了……”老太君终于忍不住开口。“子敏是做了傻事,幸好没有出事,待会儿那位陈嬷嬷来了,要她以后不准再踏进容府大门就是了,你三婶不可能害自己的儿子,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早就阻止了。”
这番话只换来容子骥一记淡漠的眼神。
容永全开口打圆场。“三郎,女乃女乃都这么说了,你就别生气了。”
“二叔以为侄儿在气什么?”他很冷很冷地问。
“呃……不是在气子敏招鬼进门的事?”容永全怔怔地问。
他轻扯嘴角,看向卢氏。“三婶,你说呢?”
卢氏浑身颤了下,不过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三郎堂哥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我娘说话?”秀英不禁替母亲感到委屈,怯怯地提出抗议。“又不是我娘的错……”
“相公……”程瑜不得不开口缓颊。“别这样……”
容子骥抽紧下颚,闭上眼,不再说话。
气氛很僵,几乎所有人都还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