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荇将内功心法由丹田上至头顶的百会穴,运行至脚底的涌泉穴,经过十二条经脉,最后再回到丹田,行过大周天后,吐气纳息,见四处无人,跳下盘坐的大石,折树枝为剑,又练了一趟剑法。
习惯寅正就起的她,虽然昨晚在别人家睡了一夜,晨起还是不忘练功,拭了额头的细汗,这时候,那些丫鬟们应该发现她不见了。
她步出这偏僻的所在,行过荷花池和种着黄桷树、梅树、梨树、桑树、油桐,还有两棵长得又大又茂盛的白玉兰小径,果然听见忽远忽近的喊叫声。
那么多果树和花,和她住在河晏的时候好像,也是因为发现这样一个地方,她越走越远,才找到刚刚那个偏僻的所在。
“房小姐……小姐,您怎么在这里……”萼儿看起来真的找得好辛苦,几个丫头都是气喘吁吁的。
“真是对不住,我晨起散步,看着园子实在太美,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小姐一个人太危险了。”散步到这么远的地方,她即便在这里待了几年也没来过这里。
“请小姐以后一定要带上奴婢。”萼儿神情坚决。
“一定。”顶多下午她就回家了,自是满口答应。
房荇又回到昨夜睡了一晚的小绑楼,丫鬟们一看见她,俱松了一口气,可想而知,要是把客人弄丢了,这罪她们可承担不起。
“让各位姊姊担心了,是荇儿的不是。”她无心替这些人制造困扰,纯粹只是想一个人独处,想想,还是在自己家里好,一个人想去哪、想做什么都自由。
这些大小丫鬟们看她鼓鼓的小嘴,灵动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昨天至今相处下来,她不淘气也不顽皮,姊姊长姊姊短的喊,她们哪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小姐,又见人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哪还敢置什么气,提热水的,伺候她沐浴包衣的,摆早膳的,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
萼儿从两面三彩衣柜里拿出五颜六色的衣物,这随便一套都价值不菲吧。
“我昨晚换下来的衣裙应该洗干净了吧,我穿旧衣就可。”
“那怎么可以,我觉得小姐穿这一套最衬您的模样,颜色鲜亮,人看起来有精神。”那是一套京里仕女小姐最流行的浅樱红皱纱上衫,碧丝长裙,外套紫色香云纱罩衣。
正试图朝房荇头上簪花样的琴曲也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件好,小姐皮肤白晰,浅红比玉色好看。”
房待指着一件窄袖茧绸上衣,同色裙子,“我穿那件,好做事。另外我的头扛不动那么多头饰,就别费心在那上头了。”
她对这些极尽华丽的东西、那些挖空心思的精致吃食已经不在意,明府的人讲究吃,螃蟹二十吃,茄子做法繁复煮到后来完全吃不出茄子的味道,花样俏丽的布料衣裳一件换过一件,一年从来不曾重复过,精工美丽的首饰,要和同样等级的贵妇夫人比派头,比谁的贵,那些描金绘银的用具家什,终究又如何?
倒是她昨夜睡得很暖和,这坚定了她年后一定要让家里装上地龙的决心,她要让爹娘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不用夜里还要起身,担心火盆里的炭没有了,早上起来冻得人打哆嗦。
琴曲换下手里的缠丝玛瑙簪子,在匣子挑了几个用猫眼石作成的梅花梳蓖,参差的别在她可爱的双髻上,这才稍微满意的点点头。
房存单独用过饭,也不等消食,就到闻人凌波的书房开工去了。
闻人凌波一直到下晌才回来,那一直在屋外守着的青衣侍卫也随着他一同从外面回来,他利落的替主子解下云纹缎面出风毛斗篷,径自走开了。
闻人凌波走进屋里的时候,见着正搁下笔,想伸懒腰的房荇。
他也没打招呼,直接走到她身边,对上她的视线,“完成了吗?”
尽避房荇知道自己两世加起来,早就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已没有那种怀春之情,但那张俊脸摆在面前,对上那双藏着波光的眸子,她的脑子还是乱了一下,忍住要往后倒的身子,便要起身行礼。
“免了。”闻人凌波制止她。
一直以来,她是唯一一个敢与他对视的女子,从见面起就觉得不可思议,不管两年前还是如今,她的表情一向极少,好像对她来说,在乎的东西不多,什么都不热衷,那么她在乎的是什么?
“我听说你一早就逛园子去了。”他看见她做什么去了,而且惊讶,她居然会武。
“既然难得来,我总得带什么回去好跟娘亲说说,让她也知道我去了哪里,见着什么。”房荇一点都不惊讶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干过什么,这府邸是他的,他要是两眼一抹黑,这主子就趁早不用当了,只是引起的注意,却不是她想要的。
闻人凌波又发现她一件事,说谎不打草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偏偏,这少女眼里不见任何狡猾。
到底,她的真心在哪里?
“姑娘如不见外,直呼我的表字重赫便可。”
“闻人公子,图我画好了,请您过目吧。”她让出位子,她想回家了。
这人,不止身带富贵,也许还手握权势,为免瓜田李下,这样的人,最好有多远就离多远,就算人家来与你客套,也千万不要以为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人家贪图的,改天被卖了,或许还会帮忙数钱也说不定,趁早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闻人凌波移到她的位子,案桌那重江迭嶂图墨汁淋漓,笔法大胆,与他原先看过的那幅伪画,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昵看见,以这样的绘画功底,随便丢到翰林院去,那些老学究们会抢破头吧。
“那七千两银子是你的了。”她那退回来的七千两,他也能理直气壮的给她了。“有事可以来找我。”
“谢谢公子。”她也不客气。她不担心闻人凌波还会把他手上的这两张仿图往上面送,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没脑袋的人。
“房时在外面等你。”就这样,没有多的话了?
“那我走了。”听到哥哥的名字,房荇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屈膝行礼,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府外走去。
“慢着。”
她转身。
闻人凌波笑得很可恶。“提醒你,别忘记,你欠了我一次,这一回,是第二次。”
没错,他小气又爱记仇,以后会连本带利要回来的。
房荇看着他那笑得恍如恶魔再世的表情,不情不愿的低头。“小女子记下了。”
闻人凌波盯着房荇远去的背影,眼中的热度尽退,恢复他万年不变的冷淡模样。“阿青,去瞧瞧她。”
门外的小厮成东青愣了下。殿下是让自己去送那位小泵娘吗?她又不是什么高官,就算那些特殊的人,也不曾在这里得到过这么特殊的待遇啊!
“还发呆?”
“是是,小的马上去!”
再说房荇出了那屋子,走在来时的路上,这府邸是极大的,她走了几近一刻钟,成东青这才赶上了她。“房小姐,请留步。”
房荇看着这一两日伺候闻人凌波的年轻人,总觉得有那么点眼熟,一时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成东青看了她身上的衣裳薄厚,将挂在手臂上的披风递过来。“主子说这外头冷,房小姐没带外衣出门,先披着这个吧。”
“这位大哥,谢谢费心。”离开了闻人凌波那温暖如春的屋子,一到外面才发现,天气好像又转冷了些,她身上这件衣裳本就是为了求作画方便,一出外就显单薄了。
既然人家好意,她就接受,了不起再送还回来就是了。
“我叫成东青,姑娘以后叫我阿青就好。”成东青笑嘻嘻的。
“阿青哥。”房荇嘴甜的喊。
“姑娘一定不记得我了吧?”他露出一边的小梨涡。“两年以前我给姑娘送过书。”
房荇看着他嘴角抿出来的梨涡,有什么划过脑海。“《鹿公游踪集》和《山杂图考》吗?”
“姑娘好记性!”他原先没敢巴望她记得的,也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提点,她就爽朗的承认了。
“因为阿青哥跟我都有一样的梨涡。”不过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又因为他总是笑脸迎人,因此印象虽不深,但一说起来,却能让人一下就想到,的确有这么个人。
两人闲聊间,很快来到西角后门,角门处,只见房时来回的走动,许是察觉到了房荇的目光,他抬起头来,那张清秀的脸忧虑之色隐去,转变成如释重负的笑容。
“哥哥!”
“荇儿!”
房荇小跑着来到房时面前,回以最灿烂的笑容。“哥等很久了吗?”
“还好。”房时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毛斗篷,这眼熟的东西,似乎是那人身上的,他不吭声的换上他带来的房荇半旧的杏色披风,替她系好带子,又将披风上的兜帽扣在她脑袋上,“你身体不好,怎么穿着这样就出来了?”往年只要入冬前夕,她就容易感染风寒,就算这两年因为练武,身子骨看起来强健不少,但对他来说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你就是爱操心,爹呢娘呢,家里的人都好吧?”感觉,她好像离家很久了。
“爹娘都很好,等等回去不就可以见着了?”仔细的瞧着她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房时放下心来。
成东青是知道房时对这妹妹很爱护的,但是这么体贴入微,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房时冷淡的将那件披风奉还。
兄妹俩在府邸后门上了车,马车驶离。
“以后离他远一点。”
房荇手里抱着手炉,心里记挂着怀里的银票匣子,那么多银子可以买多少米粮,可以买多少疋布,马车也可以留下来,不用卖了……大哥说话,她就很努力的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频频称是。
“也就这样,这回是不小心碰上的。”
“他是当今十一皇子,虽未封王,想来也不会太久,我们跟这样的人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你知道吗?”
那泼天富贵又岂是寻常大户人家能有的?她知道。
“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要左耳进,右耳出。”他化身大娘,苦口婆心的叨念。
“哥,你想哪去了,我可是为了银子才去的,七千两欸,我就算把自己卖了都没那个价,何况,这种人不管他以后有无作为,如果可以交好,就千万不要和他成为敌人。”
但,十一、十一皇子?
房时在她脸上看到洞若观火的双眼,心头的紧张才要放下,却听见她最后那几句话,即便知道妹妹常常语出惊人,心里还是大大地震撼了,他在为她着想的同时,她却已经想到更长远的往后去了。
“我累了,睡一会儿,到家了哥可得叫我。”
“嗯,你睡,到家我一定叫你。”房时替她将上车后月兑下的披风拿过来,往她身上盖。
她阖上眼睛,直到车行一段路,心里忽然被什么重重锤了下,面色丕变,眉头打起了小结。
她猛然忆起闻人凌波是谁了!
难怪她一直没想起这个人,他原来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她记得那年皇帝病重,继位太子和几个皇子之间暗影幢幢,京里头风声鹤唳,有次明融之宴客,她身为正妻,自然是要负责招待事宜,男人们酒足饭饱,聊的无非就是国事和女人,他们说起几位皇子如何如何,便说道,多年前十一皇子若非身受寒毒离京避祸,最后死于非命,这龙椅上面坐的人当如何如何又如何……但他们也知道皇家之事不可妄议,很快便转移话题,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时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对朝事完全不关心,心里记挂的是如何把宴会办妥,得到丈夫的赞美。
她十岁时被牵连的祸事,莫非,闻人凌波在那次遭绑的事件里本是该死的?因为她的出现,因为她的插手,命运改变了?
但是,那些意图要杀掉他的人为什么派来的不是杀手,而只是收买了地痞流氓害他?
或许是欺他年幼,又身中寒毒,想说哪天要是追究起责任来,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她关心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求的也只是家人平安,意外发生,闻人凌波的命运改变了,他被不经意拨弄了的命运,和她无关的吧……
举凡种种,她几乎想破头,生命莫测,冥冥中有什么是她能左右的,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想得头要破掉,算了,该来的总是要来,就算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发生,迎头痛击就是了!
这时马车停了。
“荇儿,到家了。”房时见她睡了一路,本想抱她下去,其实这一喊也只是喊个意思意思,她要是没醒,他肯定直接送她上床了。
“嗯啊……到家了?”她眼一睁,马上跳下车,门外站着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的爹娘。
“爹娘!”她像乳燕归林般扑过去,一头扎进房老爹怀里。
房时看着妹妹的背影,交织着爹娘的笑声,他大步流星也走过去,加入。
这一夜,杜氏煮了一大桌的菜,猪肉炖白菘、鸡肉炖蘑菇、剁椒鱼头、蒜薹炒腊肉、烙饼,还有房荇半路下车买的樱桃作成的樱桃肉,虽然不是腌渍的樱桃,甜度差了点,但胜在新鲜,满满当当的一桌真是比年节还要丰富。
杜氏还在灶间忙着的时候,已经洗过脸,又在炭笼前烤了手的房荇把装着七千两银票的匣子给了房老爹。
房子越这辈子不是没见过比这数目更多的银子,但是,这些钱是女儿带回来的,女儿才十几岁……真是青天霹雳。
彪女儿不在的这两天,他把房时拷问了个彻底,这才明白闺女儿和儿子都在忙些什么勾当,呃,说勾当太难听……心里那个纠结,好像刮过一阵名叫心酸的风,让他抱着杜氏睡觉的时候,眼睛一直是湿的。
“爹,您不高兴吗?”房荇狗腿的捏肩槌背又端茶,小手忙个不停。
“是爹太没用了,居然让这么小的你为家计奔波……我们家虽然没有商人为贱的观念,就算卖的是画,但你是个女孩家,自己与人交涉,也不象话!”
“爹,别人的嘴巴我们管不着,随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可是,当我们肚子饿的时候,谁想过我们?就算为官,向来官商不分家,没有银子,这官也不能长久,女儿不偷不抢,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别人有脸来说我们的同时先模模自己的良心吧!要是他们没良心,那我们就更不用在意他们要说什么了。”
“你哪学来这些道理的?”女儿要是儿子就好了,要是儿子,可以栽培,可以教育……不不不,还是女儿好,要是没有这贴心的小棉袄,谁来和他撒娇,谁来让他抹去一天烦忧,天天带着笑容入睡?
“不都爹爹教的吗?”
“胡说,我哪里教你这些了?”
“爹教荇儿的是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乐同当,有难也要一起。”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爹,我们是家人对吧,家人的“家”字的下面不是“豕”吗?豕就是猪,爹是大猪,我是小猪,一起住在这个家里头,谁能多挣钱就多挣一点回来,我们这些大猪小猪才有饲料吃,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钱是谁挣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啊。”
房子越被女儿天真可爱的形容逗得一解愁怀,“什么不好比喻,拿畜生来比……这些银子都留着给你当嫁妆,得好好存起来!”
“爹,荇儿过了年也才十三,嫁妆什么的,还早得很,家里缺什么,该怎么用就怎么用才是正理,爹不如问问乡里那些叔伯们有没有人会造地龙,田里的粮食也收了,他们眼前无事,虽然急迫些,多给些工钱,要是又管一顿饭吃,我想年前要是有短工可以打,一定有人愿意的。”她也不去解释嫁人那种遥不可及的事情,她挣钱绝对不是为了千方百计嫁汉吃饭,再说嫁人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不想重复那种爱上某人,渴求某人的过程。
爱或恨,都不要。
“胡说,一般的家庭,女娃儿一落地就该替她准备嫁妆的了,你却什么都没有。”
“我不依了,爹是想快快把荇儿扫地出门,呜呜,爹不喜欢荇儿了。”她假装甩手要走,蹲下去就要哭。
“哪是,瞧,谁把我闺女气得!”她一搅和,房子越哪还记得刚刚说了什么,这会儿生起的是闺女儿不知道会被哪个愣头青抢走的危机意识,嫁女儿,哼,得等哪个小子让他瞧顺眼再说,如果还未出生,就在娘胎多待些年头,别来同他抢闺女!
“不过我家丫丫说得有理,这地龙是非盖不可,眼看都快腊月了,不趁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晴天,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吃完饭就打探打探去,问问看有没有会造地龙的人手。”他这粗心大意的,要不是女儿提醒,他们今年冬天可得怎么过啊?!
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了顿饭,饭后,房子越匆匆喝了茶漱口,就出门去,房时也回自己院子去了,房荇则是留下来帮着杜氏收拾碗筷。
“娘,我看到铺子送来的账册,看起来今年的收益也不怎么样啊?”
“嗯啊,我也看了一下,看得头昏眼花的,这数字我实在不行,怎么看都像蚯蚓似的,我们住这离翰林院远,你爹几乎寅正就得出门,我也不好拿这些事去烦他,时儿的乡试也就这两天了,咱们家能识文断字的就你们三个,你也不在,所以我就想说等我手上有空再慢慢看吧。”
杜氏从做小姐时对数字就没办法,现在还是一看就发昏。
“铺子女儿去看过,一间丝绸铺子,一间作的是南北货生意对吧,娘?”
“嗯,是啊,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不过是个寻常的铺子,生意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才不呢,那间丝绸铺子现在是三间连在一起,店面可大着了,另外一间南北货生意稍微在不是那么热闹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要入冬,那狐狸皮毛货物进进出出的,我打探过,那些都是远从长白山上下来的货品,京里的贵人早就定下的货,说实在生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你的意思是?”杜氏停下洗碗的动作。
看起来生意都不错,那些难看的账面又是怎么回事?
“娘,那间丝绸铺子货架上堆满二、三十种绸布,轻容纱、妆花缎、云锦、缭绫、透背缎、潞绸……价格偏低些的净面丝绸、蕉布都有,从织作坊运来的布料都是一车一车的,无论丝绸铺子还是南北货的掌柜都是外头聘的,从进货到出货,都由掌柜和他手下人包了,您只管按季收利钱,没派人去插过手,他们中饱私囊也做得太过了。”
“想不到铺子居然有自己的织作坊了。”杜氏可没想到自己那两手不管的铺子已经有此规模。
她洗净手,回到小厅,母女俩一起坐下。
“是的,说起来,那两位掌柜真是个能干的。”越是能干的人,心也比一般人要大要贪。
“你想若是派人寻两家的掌柜过来敲打敲打,有用吗?”虽然觉得那些人可恶,但那些掌柜都是当年父母替她找来的管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出手就摘了两人,会不会太说不过去?
“他们已经是两代人在铺子里扎根了,那铺子周围是繁华的所在,每天水流般的银子来来去去,敲打只能教他们暂时收敛,却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如果铺子要收回来自己管,就不能心慈手软。”敲打或许能教那些人暂时收手,却没法一劳永逸,那些人怕是已经将铺子当成自己的了,要他们将咬在嘴里的肉吐出来,这不是比杀了他们还困难?
既然要清除后患,就不能心软。
“收回来自己管?荇儿,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是你这么小,还是个女孩家,这说话,别说威信,有谁会听?就算把那两人换了,你还是镇不住未来的掌柜,这有换跟没换不都一样?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孩子的心性坚定狠厉到令她这母亲惊讶了。
“这事我琢磨过,我有我的办法。”她每天只要脑袋稍有空闲,想的就是这些。
“不成,别跟娘说你要自己抛头露面,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谈生意、应酬,你想过没,你以后是得嫁人的,这事要传出去,能有什么好人家要你?我不能为了几个银子毁了我闺女的将来!”
知道娘一片心思是为自己设想,房荇拉着杜氏那称不上细致白女敕的手,缓缓握着。“娘,您说女子嫁人,为的是什么?求一碗饭吃吗?您也是嫁给爹之后,从老夫人和大伯母那边经历过来的,伺候丈夫,伺候婆母,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排头,那还得自己忍着,人情世事,到处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错处,就要遭人诟病。
“娘啊,您嫁得好,爹是个有情郎,不曾三妻四妾往门里塞,让您堵心,如果丈夫花心一些,那勾心斗角、嫉妒吃醋的事能少得了吗?如果真的只为了能有饭吃,女儿自己还能挣得更多,何必为了一口饭浪费了一生?!”
当闺女儿时,学了一肚子的心计谋略,只是为了在夫家可以生存,不如将这些心力用到别处。
时间太宝贵,人心太凉薄,要一颗真心,比要全世界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