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远?”
“快到了,快到了,你再忍一忍。”
“‘快到了’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二十几遍了,还要再几回?用个新词吧!我快不行了,你到我坟头上香……”天哪!这是什么路,她的骨头颠得快四分五裂了。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某个翘臀上。
“又在胡说什么,老是这么说话不经大脑,你若有个不妥我便得好吗?你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他最听不得的是她咒自己不好,她对他而言比性命还重要,少了谁都不能没了她。
“呜——呜——你打我,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到手就不值钱,成亲前你对我多好,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声,如今都动手了,我……呜——所嫁非人,遇人不淑,上了贼船……”她受伤了,很重。
王秀轩好笑又无奈的抚着妻子柔顺秀发。“好了,别假哭了,让外人听见多难为情,你的面子挂不住。”
“里子都没有了还要面子干什么,要嘛让人说你御妻不严,要嘛让人知道你惧妻、畏妻,把你官老爷的名声弄臭。”她被家暴耶!还不能讨回公道,她要向县太爷告状。
青江县是个僻远小县,位于更北方的一座高山县城,出了山北村走水路一路往北行,光是坐船就坐了半个多月,摇摇晃晃的大船就让朱小蝉吐了十来天,晕船晕得厉害。
后来下了船上岸,她以为终于解月兑,可以脚踏实地了,看到宽敞的四轮马车她多快活呀,笑得小嘴都快裂开了。
谁知坐了马车,她才晓得她不只晕船还晕车,虽然中途找了大夫开药不再吐了,可是整天昏昏沉沉,头昏脑胀的比晕车还难受,睡不好,吃不下,人整个消瘦了一大圈。
这可把宠妻、疼妻的王秀轩急坏了,想尽办法要让她好过些,马车内铺上三、四层被缛,以免车轮的转动颠了她,还尽量让马车走慢点,尽挑大路走,避开颠簸小路。
只是这些年的丰衣足食把朱小蝉养娇了,她还是承受不住长途赶路的疲累,打从上了船,坐上马车,她的腰酸背疼就没停过,不时听她有气无力的问着:到了没,到了没……
“是是是,娘子说得是,就让地方老百姓知晓我怕老婆,免得人家巴结我,又送小妾又送美女的贿赂,家有悍妻如有一宝,防狼防虎防小人。”一举多得,少了他不少麻烦。
“还防小人呢!你当我无敌万能娇妻,一女当关,万夫莫敌呀,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若敢沾手,小心我阉了你。”她往他腰肉上一掐,表明她是焊妇兼妒妻,他敢当负心汉她就敢让他好看,她离乡背井的跟着他也就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看到她装出龇牙咧嘴的凶悍样,他反而觉得她可爱的低头一吻。“我还想要儿子呢,哪敢得罪娘子。”
“只想儿子,不要女儿?以后若生了闺女我就告诉她她爹不要她,叫她长大后也不用孝顺她老子了,父女无缘。”他要敢重男轻女,她绝饶不了他,儿子、女儿都是当娘的心头肉。
“调皮。”他笑着拧她鼻尖,眼中满是柔情。
一脸慵懒的朱小蝉将两手圈住他颈子,将身子偎向他怀中。“你给个准话,到底还有多久?”
闻言,他怔了一下,苦笑。“说实在话,我也不清楚,当初住我隔壁的考生自称来自青江县,我看他人品谈吐都不错,便随口问了一句青江县好不好,他满脸怀念的说是个好地方,因此授官时我想都不想就选了青江县,那时众人看我的眼神很是古怪。”
他哪晓得这么远,像是走不到尽头。
“那你说说我们还要走几天,不会一辈子都到不了吧。”望尽天涯路,茫茫无尽头。
王秀轩被她傻气的话逗笑了。“前两天我问过,大概再三到五日吧,若是你不怕累就赶一赶,两、三日内也能到达。”
要不是她太娇气,这里酸、那里疼的,他们早到了。
挪了挪身子挑个好躺的位置往他臂弯钻,她幽然的叹了口气。“那就赶吧,长痛不如短痛,早知道这么累人我就同意你娘的提议,让你纳了文家表妹,让你们累死累活的赶路,像条老狗似的喘息。”
原本王夫人想借着侄女刁难媳妇,借口父母在,长媳得留下来侍孝,由儿子带妾室到任上伺候衣食起居。朱小蝉是新妇又如何,她是婆婆,婆婆管媳妇天经地义。
但是谁理她,不用王秀轩夫妻拒绝,脸一沉的王至诚当下驳回,还明白的表示王家不是客店,非王家人要自觉点,不要留着不走,别等人赶就难看了,最后连亲戚也做不得。
文婉贞的脸皮也忒厚的,人家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赖着不走,不时对着王秀轩露出倾慕眼光,还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好似她自愿为妾是他天大的福气,他不收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是以为了怕节外生枝,早做好准备的小夫妻未等到第三天,他们第二天晚上就偷偷溜了,先到朱老二家告别兼回门,天一亮便在渡口搭船,从此天空任鸟飞的离巢。
可想而知王夫人气得有多深,他们才一下船就收到二十几封家书,由驿站快马送信,听说还累死了几匹马,不过他们一封也没拆开,在上马车前又托驿站寄回。
他俩的意思很明了,她气她的,小两口照样乐得逍遥,天高地阔,任君翱翔,老人家就少自寻烦恼,两地相隔遥远,她想管也管不了,还是心平气和的过她的安稳日子。
“又说胡话,刚才那一下没打疼你是吧!”王秀轩冷着脸,假意要再执行夫权,教训恶妻。
看他很辛苦的装出训妻的样子,朱小蝉噗嗤一声笑出声。“好了,不闹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心意,此情不渝,我就再忍一忍吧,总会好起来的,以前在棉田跑来跑去不也健壮如牛,半点事也没有。”
“健壮如牛的是你爹,你在田边指手划脚,棉花种得起来,岳父他居功甚伟。”那时种田、除草、播种几乎是别人代劳,她最多拿了本农民书指称几月开花,几月收棉,虫害要如何预防。
“喂!你别揭我底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没了颜面,你面子上就好看吗?”她就嘴上功夫厉害又怎么着,那一大片棉田还不是被她整治出来了,还是当地百姓的主要收入呢。
看着她的小脸失去原有的红润,变得苍白憔悴,王秀轩心疼的抚抚她眼眶下方的暗影,“睡一下吧,尽量把心情放松,我们就快到地头了,一切会如我们所愿的好起来。”
“嗯,你抱着我,闻着你的味道我比较好入睡,阿轩,我跟着你,你到哪去我就去哪里,你不要丢下我。”她微闭上眼,小手始终不放的握住他厚实手心,紧紧的。
“好,天上人间,我们都会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离。他在心里承诺着。
前方的路越走越狭隘,马车也因为路况不佳而左右摇晃,王秀轩面上泛着温柔的凝视睡得不平稳的妻子,双臂环抱着她细腰,抱在怀中不放开,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减缓车行的颠簸,让她睡着的眉心能松开。
走走停停的赶了几天路,总算进入青江县县境,青江县幅员辽阔,但人口比想象中稀少,境内几乎是高山丘陵少有平原,因此无地可耕种,大多数的青壮男子都选择到外地打工。
虽是进了青江县境,但离县城其实还远得很,大约要半日路程,这几日半睡半醒的朱小蝉大概是知道快到目的地,原本萎靡的精神突然振奋了许多,晕车的情形大为改善。
既然近在眼前,那就不必急着赶路了。
为了让妻子有气力应付接下来的事,王秀轩他们便以游玩的心态半走半休息的看看青江县的景致,同时探访风土人文,了解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靠什么维生,百姓的生活过得如何,一个地方官能做什么。
但是他们稍微逛了一逛,越逛越心凉,也对未来越不确定,未来几年真要定居在此处吗?
“这里是青江县?”朱小蝉问得有几分怀疑。
王秀轩很是迟疑地扶着发疼的额头。“我想是的。”
“山明水秀,寻秘探幽的好地方?”山,嗯!很高,水,从山壁间涧出,一踏入山里绝对会迷路,的确是耐人寻味的秘境,人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有山有水,还算不错,记不记得你七岁时背着小箩筐到山上摘野菜、摘香菇,设陷阱捕山鸡、野兔?”只要有一条活路走,百姓们就能走出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她很想瞪人却没力气。“你要我上山挖人参,采灵芝,捉雪蛤贴补家用吗?这座大山看起来有很多宝物。
听妻子说起反话的埋怨,王秀轩笑开了。“为夫还没穷到养不起妻子。”
“你瞧这地方看来像什么?”她指着荒凉的一片,草木不兴所以黄沙居多,两旁的树木枯黄。
现在才入夏,还不到秋天。
“什么?”
“穷乡僻壤。”她的第一印象。
“……”很贴切的形容。
“你知道下一句要接什么吗?”她可以肯定这里的日子很难过。
他笑而不答。
“是穷乡僻壤出刁民,王大人,你真挑了个好地头。”他运气真差,一当官就走霉运。
“也不一定是刁民,说不定是和睦热情的良民,人要往好的一面去想。”既然不能再糟了,那就顺其自然。
朱小蝉不想打击丈夫,但是……
“这一路走来你有看到几个和我们打招呼的人?个个面无笑容,没点朝气,眼神漠然得好像我们是路边一棵快枯死的老树,不值得多看一眼。”
冷漠,他们根本不与人打交道。
“会好的,要有信心,你靠着几粒棉籽就能种出一片棉田,眼前的情形还不到绝望的地步。”他相信只要用心,石头也能变黄金,路是人走出来的。
她一脸惊恐的瞠大眼。“你不会想指望我吧!”
看她错愕的表情,他先是不解,而后了然的失笑,牵起她微凉小手。“娘子,你想多了。”
“你保证不算计我?”她觉得自己像块肥肉。
王秀轩顿了一下,面色讪然。“官是我在当的,与你何关,在我辖内的百姓我会自己顾全,给他们一口饭吃。”
“你不把我扯进这个看不见底的漩涡里最好,这几年我要当个闲时看书,睡卧花间的清雅夫人,凡事不操心,前几年太累了,我得休息休息。”她规划着美好的蓝图。
赚钱太累?她明明乐在其中。“好。”
朱小蝉一听他的承诺,乐得露出八颗雪白贝齿,好不愉快的依偎丈夫怀中。
只是,她能允许自己不劳碌吗?
此时的朱小蝉因为又坐车又坐船,身心俱疲,累得什么都不想动,放任自个儿有怠惰之心,可是等她缓过气来,发现处处要用到银子的时候,怕是那股和银子誓不两立的冲劲又起来,谁来阻拦都不行。
“咦!田里蔫蔫的作物是什么?”有点眼熟。
王秀轩眯起眼眺望远处的田地。“是小麦。”
“小麦?”她惊讶万分。
“大概是少数能种活的作物。”这里地太旱了,土壤不肥,砾石多过黄土,水量不足。
“你在说笑吧,那是麦子?怎么比去了稻谷的白米还干瘪,你是不是看走眼了。”麦子扁成这样哪辗得出粉。
“没错,是小麦。”他再一次肯定。
朱小蝉愕然,久久不语……“青江县真的很穷。”
“穷不穷我不晓得,还得再瞧瞧。”也许城里当地的百姓有别的谋生法,人不会任自己陷入绝境。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辛苦了,王大人。”
“不辛苦,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同甘共苦。”他相信有妻子在一旁支持,他们没有做不起来的事。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我不要。”她大声的说。
王秀轩笑着将妻子拥入怀中。“我们先到县衙再说,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糟,全是庸人自扰。”
表话能信吗?她第一个请张天师来斩妖除魔,收服恶鬼。
两人是走着进城门,后头跟着小厮、丫头、几个腿脚利索的婆子,马车载着行囊,一行人缓步进入城中心。
城里的情形比城外好多了,还有商业往来及市集交易,说起来还算是热闹,几个孩子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玩着草编蚱蜢,至少有几张面容是带着笑的,并未刁难外地人。
只是一行人看到破烂的县衙大门时,傻眼是在所难免的,还有一只看似刚生过小羊的母羊正滴着乳汁,被丢弃在县衙门口。
这时代的人不喝羊乳,他们觉得腥,难以入口,殊不知羊女乃最滋补,养颜又养胃,对气喘极有疗效。
“这……”也未免太惨了,掉了漆的门居然还破成这样。
朱小蝉不是吓到,而是惊悚,前任县令是怎么管理的,能让代表朝廷的官府败坏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走走走,不能站在这里,这几天会有县太爷来上任,你们走远点,不要挡路。”穿着邋遢的衙役出来赶人。
“我们是……”王秀轩正想说自己就是要来上任的县太爷,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手上已多了一条绳子。
“这只羊是你们的吧!又干又瘦没三两肉,牵走牵走,不要来捣乱,拉了羊屎在门口就罚你们银子。”没肉的羊吃了也嗑牙,又刚生过小羊,一定腥得很,宰了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