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了一个大乌龙,差点闹出笑话,在媒婆的巧舌下,朱小蝉和王秀轩的婚事终于热热闹闹的定下了,两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虽然有些惊吓,叫人啼笑皆非,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以皆大欢喜收场,并未造成任何遗憾。
可说是皆大欢喜也未必,至少就有一个人很不痛快,从头到尾没有笑容,板着一张倨傲的面容,一言不发的像个陪客,手中的绣帕都捏皱了,看不出上头绣了什么。
说来,派了官媒提亲已经给了朱家很大的面子,毕竟是小老百姓家,七品县官的公子娶正妻,那是多大的荣耀呀!
谁也没料到为官的大老爷居然也亲自来了,还带了夫人,这简直是让朱老二家受宠若惊,连忙应下亲事。
这件事有这么简单吗?没有别的内情?
聪明如王秀轩略微一想,便知原因出自他亲娘。
丙不其然,他回家一问,真相就浮出水面了。
原来王夫人竟然瞒着所有人向娘家人提亲,要将亲大哥的女儿文婉贞许配给长子,私下请媒看日子,偷偷的置办聘礼,还准备交换庚帖。
原本这件事秘为不宣,眼看着就要成了,岂料礼金的事摆不平,以为王至诚早已知情的郑管家便到书房请示,此事才爆发出来,引发轩然大波,差点令王、文两家撕破脸。
儿子的前途不能毁在妻子手上,因此震怒之下的王至诚二话不说请了官媒,强压着王夫人同赴朱家提亲,一显两夫妻的诚意,这场可笑的闹剧才得以完美落幕。
得知母亲的作为,王秀轩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夜,谁也不肯见的思索将来,他更加下定决心一成亲便要带着新婚妻子远走,至少三、五年内不与母亲同住,她需要受点教训,而不是自以为是的以一己之私伤害他人。
饼年期间,每个人都很欢乐,着新衣、穿新鞋、贴门联、放鞭炮、走亲访友,唯独王夫人像死了丈夫似的,整日不见笑脸,阴郁着脸彷佛苍老了几岁,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可是没人同情她,只当她是自作自受。
而文婉贞也在过年前三日被强制送回文家,虽然她装出一副凄楚可怜的神情,口口声声说是姑母留她作伴,但王家的当家主事是王至诚,他一句送客,谁敢留她。
“唉,一个月又过去了……”
村里桃花开了,满山遍野的盛放。
一阵东风吹过,打了个喷嚏,粉红花瓣落满地,翠绿的枝桠间长出一粒粒青色小丙,挂满枝头。
桃子大了,摘了酿了,一瓮一瓮的酒缸摆满地窖,新酒初酿,酒香未起,只有淡淡的桃花味。
朱小蝉扳着指头数了又数,还不到发榜日,远方的那个人和她一样在等待吧!
等着团聚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湖里的荷花展现娇姿一朵朵冒出水面,闲时朱小蝉便在湖面泛舟,一面吹着徐徐微风,一面摘着菱角,心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如今才知相思苦,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从没分开这么久过,她在辗转难眠后才知道这是思念入骨,身边少了一个人确实不一样,笑声也变少了。
残荷听落雨,转眼就是入秋了,九月桂花香,走了许久的人儿也该回来了,游子不该迟迟归。
“中了,中了,二姊夫中了五十二名,他是殿前进士了,皇上要封他做官了,中了第五十二名呀!”比本人还高兴的朱仲夏一看到公布的榜单,赶快欢天喜地的来报信,比敲锣打鼓的报喜人还要快上一步。
这不只是王家的喜事,更是朱老二家的大事,王秀轩中了进士,那就表示他是个官儿了,在上任前会返乡一趟,除了拜祭祖先和叩谢父母生养之恩外,最重要的事是完成终身大事,大、小登科。
“都说了几遍,别冒冒失失的,你那秀才的名头是拿你大姊夫养的鸭子换的不成,没点大人样。”孩子气还重得很,穿上儒袍都嫌稚气,让人很是无言。
考过童试的朱仲夏又再接再厉,想试试手,没想到他一参加县试便中了秀才,得意的二五八万的,一回家就大言不惭的说以后朱老二家就靠他了,田里赋税不用缴。
想当然耳,被认为他沉不住气的二姊狠打了一顿,要他不可骄矜,他是长子本就要挑大梁,用不着宣之于口。
“哎哟!娘呀!疼,我都是秀才郎了你还打我头,要是让街坊瞧见了,我的面子就全没了。”明明他能顶住家里的梁柱了,怎么每个人都当他是孩子,动不动敲他脑门,巴他后脑杓,说他不够长进。
十四岁的朱仲夏长的和他父亲一样高了,像个小大人,刚过变声期的他声音有点沉,但又飘了点。
“你要面子干什么,能当饭吃吗?当初要不是你二姊坚持送你去念书,别说是秀才了,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朱家能有今日的光景,全靠二妞的聪明。
那时她想到要种棉,从山里找到几百粒棉籽种出棉株,而后靠着种棉起家,兴家旺宅。
而她也不藏私,照顾自家人,想让她大姊的婚事顺顺当当,便把养鸭技术教给当时还不是大姊夫的大女婿,让他攒了银子好上门提亲,最后还因养鸭成功而成为大户。
心有感触的李顺娘看了看又扩建两座院子的宅子,再瞧瞧儿子一身的衣着光鲜,她在心里感谢老天赐给她好女儿,让他们一家衣食无缺,得享富贵,她也是有人服侍的富太太了。
“娘说得是,二姊,柱子有这一日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柱子就饿死了。”
他不会忘记二姊背着他到山上找吃食,先给他吃了一口自己才小抿一口,两人半饱半饥的挨过一天。
朱仲夏有模有样的打躬作揖。
“少拽酸文,你家二姊要你的道谢吗?给我把背挺直了,当个大男人,以后爹娘要交给你照顾了。”他才多大呀,她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他。
“哥哥羞羞,羞羞脸,这么大的人还跟二姊姊撒娇。”笑姐儿以指划着脸,取笑哥哥假正经。
“对,哥哥羞羞不要脸,你都比二姊高了。”全哥儿跑过来争宠,把想抱住朱小蝉臂膀轻摇的朱仲夏推开。
双胞胎很霸道,霸住他们最崇拜的二姊,蛮横的行为逗得李顺娘和朱小蝉哈哈大笑,而他们的哥哥很忧伤,怒目而视,做出要掐他们脖子的手势。
“白宠你们两个了,叛徒。”哼!以后不给他们糖吃了,哭得再惨也不给,他要当坏哥哥。
朱仲夏每次都信誓旦旦再也不让弟妹们吃糖,可是两张小脸一用甜甜的糯音喊起哥哥,他就掏心掏肺的什么都掏给他们,还帮着隐瞒,怕两只小的挨骂。
“嘻!嘻!”两张笑脸吐出小粉舌,扮了个鬼脸。
大的小的闹成一团,一家和乐。
看着儿女的笑靥,李顺娘也满足的笑了,她将二女儿拉到一边,小声地在她耳边问起。
“王家那孩子若回来了,你们的亲事也该办一办了,人家是当官的,咱们的嫁妆也不能太寒酸,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那一百亩棉田本来就是你的,你就带去王家,还有在山南村、东山村置办的水田,我们的年岁也渐长了,管不了许多,你别累死我们两个老的,一并放入嫁妆里。”
想想真舍不得,女儿大了就要嫁人,刚出生时那么小一个,以为会养不大,没想到她活得比谁都好,都要嫁做人妇了……难舍女儿的李顺娘鼻头发酸,眼眶有点热热的。
“阿娘,不用给我太多,你们留着,以后柱子要求学问,娶老婆呢!全哥儿再大一点也要送进学堂,笑姐儿虽小,但没几年功夫也长大了,她那份嫁妆也得备着,我不缺钱,真的不缺。”她悄悄的贴近母亲耳朵,说了一个数字。
那是她的私房钱。
闻言的李顺娘虽惊讶女儿攒了那么多私房,但为人母亲的私心还是希望女儿过得更好。“哪有人不缺钱的,娘给你的就收着,至于你弟弟妹妹,阿爹阿娘还没老得动不了,我们再拚几年也就够了,你就少担点心。”
看她娘固执的要把田产给她当嫁妆,朱小蝉好笑又心酸。“阿娘,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和秀轩哥哥成亲后,我们可能不会回到附近县城任职,几年内都在外地。”
“什……什么意思?”她紧捉女儿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娘,你别慌,我那未来婆婆的性情你也晓得一二,若是住得近,恐怕她不会让我太好过,因此秀轩哥哥在去京城前就和我商量好了,他会自请外放。”离他娘越远越好,远到没法回乡省亲,她也不会舟车劳顿前去探亲。
“你们成亲后就要离开?”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说都没说一声,儿行千里母忧心,叫她如何不挂心。
小两口在外头也没人照顾,天遥路远的,要是有个什么哪来得及通知,等他们晓得时黄花菜都凉了。
她点头。“所以呀!阿娘,这些死物我是带不走的,就由你们替我看着,棉田管事孙子健是个能干的,不会贪,你们有空就去巡一巡,若有什么事就由他出面,至于铺子我就交给秀轩哥哥的同窗封三哥看管,他有投股在里头,不妨事的,我会让他把每个月的营利存进钱庄,你和阿爹若有需要就去领取,钱票在大姊那儿。”
她不放心老朱家的,尤其每年都来打秋风,伸手要银子的朱实,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三叔越来越不象话,居然为了五百两聘金将年仅十四的朱青莲嫁给个五十二岁的老头当填房。
连亲生女儿都能卖,有一天手头紧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她又不在,肯定会向她秉性纯良的阿爹下手,利用兄弟情分偷、抢、拐、骗,只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
“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设想这么多,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阿娘命好,有你这个女儿,可是别走太远呀!让阿爹阿娘也能去看看你……”太聪慧了也不好,想得太多。
“走得再远也是阿娘的女儿呀,我会写信冋来的,到时叫柱子念给你听,还有,别太早给柱子订亲,过了十八再说,他成亲,我们一定会回来一趟。”那时,日子也稳定了吧。
“好,阿娘听你的,反正那小子定性不足,多磨磨他也好。”柱子少了二妞的沉静,还有些毛躁。
“阿娘和二姊说什么悄悄话,我们也要听。”二姊不乖,偷说悄悄话。笑姐儿跑过来抱住二姊大腿。
“要听、要听,全哥儿要听悄悄话。”全哥儿正在学话,双胞胎妹妹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
“对!我也要听,阿娘和二姊最小气了,排挤弟弟妹妹,我吃醋。”朱仲夏双手捧脸,装小。
“你……你们呀!一个个都是阿娘的债主,今生是来讨债的……”李顺娘笑得乐不可支。
王秀轩中进士一事传回不久后,他也衣锦还乡了,在乡绅的簇拥下回到山北村,他先向天祭告祖先其功成名就,又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再换上一身青衫到书院一趟叩谢师长的栽培,他能有今日归功于夫子们倾力教导。
他的不忘本为他赢得不少赞扬。
而更高兴的是终于有笑脸的王夫人,她觉得儿子有官名在身让她非常有面子,开始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连年前送回娘家的文婉贞也接到身边,让她学着管事。
其实她的意图很明显,不就是试图扭转丈夫和儿子的决定,将之前定下的婚事取消,让她的亲侄女进门。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不到三天,王至诚就带着儿子到朱家定下婚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先前都做过了,只剩下请期、亲迎,二十四抬的聘礼已择日运抵。
因为上任文书已经下来了,王秀轩赶着上任,因此婚礼也办得有点急,从他回来到迎亲还不到半个月,婚事已热火朝天的展开,根本来不及置办新房的所需,只得委屈新娘子了。
“一梳梳到头,体强身健,二梳梳到中,夫妻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尾,儿孙满堂……”她的女儿呀……
由于时间赶,仪式一切从简,充当全福夫人拿着梳子为女儿梳发的李顺娘指尖有些颤抖,泪盈眼眶。
“阿娘……”
“乖,不哭不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把妆哭花了让婆家笑话。”从今日起,家里又少了一人了。
经阿娘一说,朱小蝉才知道自己哭了,她伸手一抚面,满手是湿意。“阿娘,我不嫁了成不成,一辈子陪着你和阿爹,我不嫁人……”
噙着泪,她笑着取笑女儿,“又在说什么傻话,有人临上花轿反悔的吗?你还羞不羞呀!”
“不管,不管,我是阿娘的女儿,我留着招上门女婿。”早知道会这么不舍,她该实行小正太养成法,为自个儿养个小丈夫,让他进门做半子。
“去去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来黏黏缠缠,以后你的依靠是你的丈夫,阿娘不要你了。”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忍着酸涩不让女儿看见她眼中滚动的泪水。
“阿娘,你真狠心——”朱小蝉语带哽咽,热泪盈眶的被推开,但她晓得阿娘比谁都更舍不得她嫁人。
鞭炮声起,响彻云霄。
花轿来了。
若非朱老二家发达了,一般乡下人家嫁女儿是坐不起花轿的,顶多来辆驴车已经顶天了。
若非王秀轩中了进士,朱小蝉不会嫁得这么风光,宾客盈门,贺礼堆如山,地方上的富户都来祝贺,给足了朱老二家面子,也让老朱家的看红眼,恨不得这份福气是他们家的。
“快点,王家的人来了,喜帕呢?亲家母快替新娘子盖上红头巾……”尖着嗓子的媒婆大声吆喝。
李顺娘忍着内心的不舍,红着眼圈替女儿盖上红巾子,她颤着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口一掩,呜咽出声。
再多的话也抵不住娘亲的一句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二姊,我来背你上花轿。”
朱仲夏的声音在朱小蝉耳边响起,她鼻头酸了。
“你……成吗?”她记得她刚来这个世界时,醒来第一眼便是看到瘦得皮包骨的弟弟两眼呆滞的坐在床头,当时她以为他是天生的痴儿,后来才知是给饿傻的,不动坐着就没那么饿。
“成的,二姊,我长大了,我背得动你。”他一弯,等着背起他二姊上花轿,从此成了王家长媳。
是呀!他长大了,瞧这背多宽呀!结实有力,不再是记忆中老是吃不饱、瘦小的孩子。
朱小蝉泪光洼滢,在喜娘的扶助下爬上弟弟的背,他一站直背起了她,一步一步走向红艳的喜轿。
蓦地,朱仲夏感觉一滴湿热滴到颈边,他脚下僵了一下,越走越慢,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二姊,别哭,不管你嫁到哪里都是我二姊,我会顶起这个家的,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的嫁夫去。”
“嗯!柱子,阿爹阿娘就交给你了。”她该放手了,不能事事为他们做主,每个人有每个人该走的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