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好,你也不看看你二姊这身板,还不比你高多少呢!她逞个什么强。”都是他们做父母的没用,拖累儿女。
“阿娘,我能帮着做事,你别宠着我嘛!我们家会越过越好,二妞以后赚大钱给你住大屋。”他们的屋子太小了,等她有能力时定要起厝盖大宅,让一家人住得舒服。
“你呀!娘只要你们吃饱穿暖,日后有自个儿的家,娘和你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贪求大富大贵。
看着妻子女儿,朱大壮在一边傻乐,能够看到她们的欢颜,他觉得再累再苦也值得,早该分家独过。
“姊,我们这儿的冬天冷不冷?”
朱小春一脸“你是傻了吗”的神情看着面露天真的妹妹。“你不记得了,二妞?”
“我的头给二牛哥砸过,有些事都记不住了,你告诉我嘛!”朱小蝉指着被石头砸到过的额头,在美人尖位置有个很细很细的小疤,比头发还细,约小指片长的细痕。
她不确定目前的她能不能适应酷寒多雪的冬天,未雨绸缪,夏天刚过了一半,离入秋还有个把月,朱小蝉已经开始准备起过冬的一应用品,以防万一。
没办法,朱大壮家太穷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还得应付秋收后要缴交的粮税,他们一家五口人要过冬肯定很艰难,她得趁有空时一点一滴的做准备。
今年的收成肯定是差的,缴了粮食所剩无几,为了不被饿死、冻死、被雪压死,她肯定有得忙。
毕竟老家那边是不敢指望,他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有可能雪中送炭。
看着自己的小办臂、小脚丫,朱小蝉认为她真的很命苦,没灶台高的身量就要为储粮发愁,还不能“超龄”的提醒她爹娘,只能暗示,半引导地让他们去找寻食物来源,好为过冬、开春多囤积点粮食。
小旱了两年,谁知道明年会不会连旱三年,凡事有备无患,真到无水可用时也有备用方案应急。
“二牛那躁脾气真是女乃女乃惯出来的,自家妹子也下这狠手。”妹妹的落水让朱小春心有不忍,饶是再软绵的性格也忍不住叨念两句。“去年的冬天着实冷了,要不是开春才分得家,我们一家人大概挨不过,冷得骨头都结冻了。”
“有下雪,有结冰吗?对了,会下几天雪,冰厚不厚?”天哪!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冬天,尤其是雪花纷飞的寒冬。
朱小蝉怕冷,她常自嘲是冬眠动物,天一冷就想躲进暖被窝里,无事不出门,在暖气房里待一整天。
“有,有下雪,也结了厚厚一层冰,我记得去年连下一个月的雪,家里的鸡都快冻死了,女乃女乃骂骂咧咧的让我们拿出厚衣服给鸡盖。”鸡会下蛋,虽然下得少了,至少能添道菜,给大伙儿补一补。
可惜她和二妞没吃到一口蛋,全给大伯和三叔家分光了,女乃女乃说他们身体虚要补补,老二家的孩子个个健壮如牛,不用补,所以二房家三个孩子只能看那两家人吃蛋吃得欢快。
为了这件事,她阿娘哭了一夜,她阿爹坐在矮凳上发了一下午呆,一下子苦笑,一下子叹气。
“姊,今年会不会下很大的雪,我们家的粮食够不够吃了?”那一点点收成能养活五口人吗?她深感怀疑。
北方的稻作一年收成一次,到了秋收后加种冬麦或玉米贴补贴补口粮,勉强挨过一年后,才能盼着明年丰收。
可种田是靠老天爷吃饭,今年雨水少铁定是收不到太多的粮食,而他们不只要过个冬天而已,接下来还有春、夏两季,几乎是长达一年,家无余粮会过得苦哈哈的,她实在不想挨饿。
一说到粮食,才九岁的朱小春面上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忧心。“肯定是不够,这地旱得太厉害,阿爹说稻子抽不出穗,今年如果有去年一半的收成就不错了,毕竟我们分到的田不够肥。”
“那我们要怎么办,等着饿肚子吗?”朱小蝉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拍抚着她皮包骨的小肚子,她不用模就能数得出一根根和皮相连的肋骨,这小身板实在瘦得叫人同情。
“阿爹可能会趁着农闲时到镇上打些散工,买些白面米食回来,二妞别担心,大姊吃少点也会让你吃饱。”起码今年阿爹赚的铜板不用上缴,他们可以多买一些米面。
以前每年农闲时,朱大壮总会到离村子半日路程的镇上打零工,赚几百文铜钱给朱家加菜,老实头的他也不懂得私藏,赚到多少全缴到朱婆子手上,再由朱婆子去买过年的食材和一些干果年货,他自己则一文钱不取。
他想的是一家人过得好,让两女一儿也能沾沾荤吃两口肉,可是真正分到他和孩子碗里的往往只剩下肉汁,顶多拌拌饭沾点肉味,大片的肉全让老大、老三家分光了。
有时他也会埋怨朱婆子的偏心,但身为儿子的能说父母的一句不是吗?他有苦也只能硬吞了。
好在已经分家了,朱大壮可以让孩子吃点好吃的了,不必再眼巴巴地看人家有肉吃,他再辛苦点干活,好歹也能割半斤肥肉,炖一锅薄片肉给孩子开开荤,让孩子们也长点肉。
“那我们那两亩旱地种什么?”她看都长草了,一块地放在那里不耕种很是浪费。
“哪忙得过来,光是为了给那四亩水田浇水就从早忙到晚,根本抽不出空侍候那块旱得厉害的地,那儿种什么都活不成,没水哪。”山势高又沙子多,水上不去。
“那能不能交给我来种,我来试试种不种得出东西。”她记得有几种旱物不怕旱,少许的水就能养得活。
“你得问问阿爹。”她做不了主。
“那大姊能帮我把草锄一锄,顺便把土挖松吗?”朱小蝉卖萌的撒娇,装出小泵娘的娇软嗓音。
“只要阿爹同意,姊还会不帮你吗?你这是没事找事,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瞎忙。”一想到妹妹从河水里被捞起的惨白模样,她还是怕得慌,对妹妹的疼爱包容也自然多了些。
“好了,好了,姊姊你忙,我要去秀轩哥哥那了。”她就是想过好日子才满脑子不得闲,琢磨着如何过活。
怕被念到耳朵长茧的朱小蝉蹦蹦跳跳的跑远,小身影像秋天的蜻蜓,一下子停在芦苇上,一下子又飞走。
“喂!带几块饼去吃,省得一会儿又饿了。”怎么落了一次水后,怯弱的性子变得活泼了。
“不用了,秀轩哥哥会带着他们家做的甜糕,饿不着。”朱小蝉挥着手,两只小短腿跑得比蚱蜢还快。
王秀轩是村里王秀才的长子,底下有一弟王秀材,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妹王翠芜。王秀才在镇上教书,是私塾里的先生,他一边教书,一边准备三年后的应考,考上了便是举人。
而王秀轩本身也很用功,他也在私塾里上课,家境算是村里的富户,族中有一位堂伯在朝廷当官,因此王家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甚受敬重,说是书香门第一点也不为过。
王家也是少数在村子里盖三进院大宅的大户人家,他们家仆人穿的衣服料子都比朱小蝉家好上十倍。
可怪得很,王秀轩和朱小蝉十分投缘,他一点也不嫌她又黑又瘦,反而很喜欢跟她讲话,对她比对自家妹子还好。
“跑慢点,你看你又流汗了,虽然这天气热了些,可是风一吹很容易着凉,你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记得躺在床上一个月喝苦药那段时日了?”王秀轩取出素净的帕子,举止优雅的轻拭朱小蝉满脸的汗。
“秀轩哥哥等很久了吧!我们快来学字,一会儿你娘又来喊你了。”她娘不喜欢她,很势利。
朱家没有一个孩子识字,朱大壮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为了隐瞒自个儿认字识文,朱小蝉只好“拜师”了,假装请秀才的儿子来教她,两人偷偷模模地进行教学。
不过要用毛笔习字真的很难,她的字丑得不能见人,在现代被笑话了好几回,好在朱家穷买不起纸笔,王秀轩教她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她再装一下,好歹像个样子。
“我娘到镇上去了,今天不在家,你先坐下来,练练我先前教你的二十个大字,要工整,不可心急。”王秀轩面上平和,嘴边带了一抹和煦笑意,俊眸朗明如星。
私塾是一旬一休沐,上十天课休息一天,学生得以放假,不用到私塾上课,王秀轩便利用这一日教她认字。
朱小蝉一笔一划的写着李白的《静夜思》,只是字体有些刻意的歪歪斜斜,“秀轩哥哥,我要的种子你找到了没,还有种薯……哎哟!你打我手……”好个臭小子,连姊也敢动手。
“专心。”一心两用,不用心。
她嘟起嘴,很不甘愿,“人家写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还可以更好。”她很聪明,但是不够专注。
“我又不考状元,字写得太好有什么用,我认得字就好,你的要求不要那么高嘛!我会有压力的。”又不是要教出名门淑女,别差太多就成了,她不想当鸡群里那只鹤,太引人注目。
庄稼人靠天吃饭,太出众反而不好,她只想做个种田人的女儿,日后最多做个小生意,太过出锋头易招来祸事。
祸福与共呀!人的福气不要太多,福少祸无。
面白如玉的王秀轩笑着往她脑门一弹指。“谬论,习字能涵养性情,你这个性太野了,得改一改。”
“怎么,你嫌弃呀!”她仰起鼻孔,一副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偏黑的小脸装着傲气,有着令人芫尔的可爱。
王秀轩失笑地捏她鼻头。“是嫌弃,教不好学生,丢脸的是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夫子。”
“别捏别捏,扁了,我本来就不好看了,再捏就变丑了。”女孩家的颜面问题可是很重要的。
小时候丑不是丑,从她的五官看来,以后就算长不成大美人也差不到哪去,至少是清秀佳人。
她唯一要克服的是皮肤黑,而她有十几种美白法子,此时七岁的她还有几年功夫能白回来。
“不会呀!我看二妞就很顺眼,鼻子扁一点更可爱。”他半是取笑,半是调侃,一点也不认为她丑。
自从在河里救起她后,王秀轩才和朱小蝉走得近,之前他们之间根本毫无交情,虽然见过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两人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等级”不同。
后来不知怎么地越走越近,朱小蝉一有事就要找王秀轩,王秀轩一有空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朱家找朱小蝉,总觉得她比自家一板一眼的妹妹有趣,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这件事让王秀轩的母亲王夫人很不高兴,她认为以他们的身份不该和粗鄙人走得太近,不只一次以言语暗示儿子离朱家女儿远一点,她就是讨厌朱小蝉的“轻浮”。
可惜她的不悦不代表王家父子俩的意愿,其实王秀才还挺中意朱小蝉的伶俐,所以王夫人一厢情愿地说她的,王秀轩仍不改其态的与之往来,甚至更加的怜惜疼爱朱小蝉。
“不许叫我二妞,我是朱小蝉。”小时候叫二妞是可爱,等长大了还喊二妞是丢脸,她要防患未然。
“种子不要了?”王秀轩笑眸里多了抹明亮。
一听到种子,她马上现实的转为脆生生的软甜嗓音。“秀轩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巧言令色。”他装作不买账,可满眼的笑意瞒不了人。
“才不是呢!是实话,除了我阿爹阿娘,还有大姊、柱子,秀轩哥哥对我最好最好了,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几颗种子连人品都可抛却。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枯黄的发。“我在镇上买了几条发带,你头发长长了,叫你大姊给你绑辫子。”
“种子呢?”她接过发带还不知足,喜孜孜的伸出手。
“真让你种出来了,别忘了让我尝尝味道。”交出一袋种子,他失笑的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要东西要得理直气壮。
朱小蝉像小狈见到肉骨头似的,两眼亮得发光,直点头。“嗯!嗯!我叫阿娘教我煮饭,烧出几道好菜请你。”
“好,我等你。”他长指一抚,微讶地感觉到她粗糙的面颊似乎变细了,有些滑手。
“那种薯呢?”翻看了下袋里的种子,她又问。那才是宝,能饱人肚肠。
“我在镇上没找到,不过听说邻县有,过几天我让坤叔给你送去。”她就琢磨着玩吧!
坤叔名叫郑坤,是王家的管家。
拿着树枝在沙上写着“学过”的字,朱小蝉状似无意的问起。“秀轩哥哥最近在看什么书,我也想看书。”
“你想看什么书?”她肯上进,为人师者与有荣焉。
“关于耕种的农民书,教导农民四季的播种。”对于农事她仅知一二并不精通,知道什么时候种却不知如何种植。
王秀轩看她渴望的眼神,捏了半块糕饼往她嘴里塞。“你这丫头心眼真多,将来肯定是拐骗好手。”
“秀轩哥哥。”她双眼眨巴眨巴的,好不可爱。
“我有什么好处?”这丫头老吃定他心善,太予取予求了。
她想了一下,“我给你做个书袋,可是我的手艺你晓得的,只能保证实用,但是美观方面要请见谅了。”
“好,成交。”看她瘦巴巴的小手一揖,他就想笑。
“那你书什么时候给我?”她想快点翻书一阅。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