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吼声后,辛追雪虽不太明白相起云明明是副提刑官,却为何要说自己不是,但既然他不管这事,她确实也不该再吵他。
以着比平常更小心、轻微的动作,辛追雪由榻上爬起向外走去,但走着走着,她又忍不住小小声问了一句,“请问……你知道怎么跟接头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由于刚刚相起云的话提醒了她,向来与死对头的,应该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每夜丑寅交会时,你站到巴奈桥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向天高喊‘天王盖地虎’,自然就会有人来跟你接头……滚,不然老子立刻强了你!”
猛虎咆哮,约莫就是这等模样了。
相起云的回话虽暴躁至极,但原只是想碰碰运气的辛追雪,没想到他会真的知晓,还告诉了她。牢记他的话后,她轻轻打开门向外走去,又想起应该向他道声谢,“谢谢。”
“滚!”吼完这一声,在终于再无人声的全然宁静中,相起云安稳地睡去。
只不过睡着睡着,屋外不知何时下起暴雨,被雨声惊醒而烦躁的他突然猛一个翻身,穿上衣裳直接去至徐婶处——
“那婆娘几时出的门?”
“约莫丑时。”徐婶有些纳闷相起云怎会起得这样“早”,但还是如实告知。
丑时?她该不会信了他被吵醒时胡乱吼的话吧?
应该不会吧?正常人都不应该会相信那种一听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的话吧……
“小娟跟上了吗?往哪个方向走?”望着屋外丝毫没缓和的雨势,相起云因长期睡眠不足,以至时刻都呈现凶神恶刹般神态的俊颜,竟难得出现了一抹无奈。
“跟是跟了,向巴奈桥方向,但夫人高明的藏身技您比谁都清楚,所以不保证小娟跟得到终点。”
听着相起云的话,再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徐婶真的超好奇辛追雪去了他房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就算不知道,光靠想象,也绝对是场好戏哪……
徐婶的回答令相起云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认命顶着雨向外走去,因为那傻婆娘现在应该、真的,在巴奈桥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一个人对天喊者“天王盖地虎”……
在夜雨中望着巴奈右边数来第三根桥柱旁,那举着伞、水淹及膝都不知道移动一下的小小身影,相起云一方面恼着自己的胡言乱语,一方面更恼着那个臭婆娘的呆傻。
真当自己是“抱柱之信”的主角不成?就不会换个位子站吗?
一个飞身,一身蒙面黑衣的相起云先将辛追雪抱至平坦无水的第五根柱子旁,才与她背对背的分别站在柱子两边。
“说。”
“风王、龙王……不对,是……天王盖地虎。”不知来人究竟是不是的接头人,但辛追雪还是连忙说出接头暗语。
听着那认真、却已冷得发颤的弱弱嗓音,相起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他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先将两个热腾腾的包手硬塞到她身旁。
“这是……”虽拿住了那两个包子,辛追雪却纳闷这是要做什么用的。
“当我线民的规拒。敢吃下这包子,才代表有誓死成为我线民、并对自己所言负完全之责的承担。”故意变了个古怪嗓音的相起云信口胡诌着。
其实他只是想让这面对食物只闻不吃的臭婆娘往肚子里塞点东西,毕竟让她活着是他的绝对目标。
“哦,好。”虽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食物不能闻闻就饱,也真不爱吃什么包子,但完全不疑有他的辛追雪为了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努力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那两个温热包子硬吃下肚去。
“我吃完了。”
“我不会问你是谁,也不会问你如何得知你现今要说的事。好,你可以开始说了。”
“上说的那名意外跌落水塘致死的女子,她死去前一个时辰,也就是子时,我曾在辛大将军府里的辛小姐房内见到她,她当时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与另一名鹰勾鼻男子一起。”
听到对方不会问自己是谁,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辛追雪心底着实松了口气,因为若对方问起来,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在那里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相起云虽早知晓那夜辛追雪去了辛府,还取回了几本她自己的日记,但他还真没料到她可以这么冷静、清楚地描述细节,也让他不禁怀疑,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
可以这么说,对于辛追雪所称的“失忆”,他乍听之下确实半信半疑。信的是,这个辛追雪在个性及行为处事上,真的与过去的“辛追雪”判若两人,毕竟她就算是装,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因为他曾在小娟跟丢她三次后,亲自跟踪过她多回,而那么多次里,她依然古里古怪,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而疑,则是疑她根本就不是辛追雪,而是辛追雪找来的替身。但由千老李仔细检查过,又铁口判定她绝不曾动过易容改颜之术,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倾向于相信老李“第二人格”的说法,至于她体内的两个人格会不会互通有无,这就有赖时间判定了。
“那名女子是辛小姐的近身丫鬟,他们在找一颗辛小姐拥有的翠碧石,因为那名男子的老板愿花五百金收购那颗翠碧石。找到石头后,那名男手便要女子随同他去领钱,之后,女子便死了。”
听到相起云的问题,辛追雪又继续答道,然后发现自己肩上不知何时被覆上了一件黑色的有些微湿,但却暖暖的披风。
“翠碧石?”听到这三个字,相起云眼微微一眯。
匆匆浏览过,再由辛追雪的说法听来,这件命案确实有他杀嫌疑。
最重要的是,这玉石甚为珍贵,城里拥有的人并不多,而他,相当熟悉其中一人。
“是,据那丫鬟揣测,这颗石头是……”原本只是顺着相起云的话往下说,但说着说着,辛追雪却停下了口,然后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
毕竟定情物这种事极为隐私,她着实不该将它说出口,特别这话还极有可能令相起云再度登上头条,成为他虐杀第三任正妻的最好理由及说词。
就在她略略懊恼之时,耳畔却传来那个古怪的嗓音——
“是辛小姐的地下情人送给她的定情物。”
相起云当然知晓“辛追雪”有个地下情人。当初若不是她的地下情人迟迟不肯娶,致使她蹉跎了婚期,再如上老父已无权势,朝中具野心的才俊们虽依然垂涎她的美色,却都因娶她完全无益于个人晋升而不肯娶她为正妻,她才会直至十九岁都未出阁。
若不是过去高傲、目空一切的她,受尽曾被她瞧不起的众人嘲弄,再加上老父遗愿,她决计是不会答应与他的婚事的。
至于她选在大婚之夜自缢,是因当真不想活了,可又傲得不想让人知晓她不想活,所以欲将这罪名栽给他,抑或还有其他特殊原由,虽还有待考证,但这一切过程他比谁都明了。
其实,他一度曾怀疑她的地下情人极可能是自己的兄长相初云,毕竟众所周知,大相公向来多情,可又绝不可能再娶或纳妾。
如今看来,这事情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既有人愿花五百金拿回那颗玉石,就表示此人不愿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曝光。为何不愿?这问题相当值得深思。
此外,若那丫鬟确实是因知晓那颗翠碧石是“辛追雪”的情人送的才遭灭口,那么难保有心人不会故意将这事牵扯到他兄长身上……
“是……”没想到的接头人早知道这事了,辛追雪呐呐答道。
“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思考了半晌后,相起云缓声问道。
由她走入他房中急急想告诉他为件事那刻起,他至今仍想不明白,就算此事是发生在辛府丫鬟身上,但她如此执着要让这件事曝光的理由究竟何在?
“我、我只是觉得,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指责他人、胡乱报导,这是不对的……更觉得若那名女子真是被人伤害而失去了生命,必须有人还她个公道,那个伤害她的人也必须明白,伤害人是一件不对的事,他得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虽有些诧异对方会问这个问题,辛追雪还是在仔细想过后这么回答。她表达得或许不够完整、清晰,但她真是这样想的。
“若真是小相公干的呢?”没有想到辛追雪的想法竟这样单纯,相起云半信半疑也问道。
“这……他应该没空。他那时忙着照顾……某人。”
想起自己把相起云吐了一身,而他不仅没发火,还将她带回府里妥善照料,辛追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觉得在跟相起云有仇的前,她至少得将他做过与没做过的事清清楚楚说明白,别让藉此机会拿他做文章。
“若你已说完,今夜到此为止。这是线民费,拿好。切记,卖给我的线索不可二卖。”
听着她语气中的内疚,相起云又好笑又无奈地将一张银票塞至她冷冷的小手里,只希望她快些回府,别又受了风寒给大伙儿找麻烦。
“我明白。”辛追雪先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可以不要这张纸吗?”
“嗯?”听到这话,相起云习惯性地皱起了眉。
这婆娘又怎么了?都如她意听她说完,她拿钱走人不就得了,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但想当的固定线民,可以吗?”
将那张不知究竟可以干嘛的纸往旁塞去,辛追雪很认真也说着,真的很认真,因为她发现,由醒来至今,她几乎虚无的心好像因做了此事而充实了些,若她娃续做下去,心中或许便再不会有那股令人难耐、内疚的无所事事感,并且,不知为何,她对这样的工作真的很感兴趣呢。
这婆娘在搞什么鬼?!当线民当上瘾了,还是另有他图?
听到辛追雪的话,相起云真是半狐疑半无语。
“我……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可以不被人察觉而听到、看到许多事,我相信这能力对除了与小相公相关的事外,向来要求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来说,是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的!”当相起云半天没搭腔时,辛追雪急急说着。
“好吧。往后接头时间不变,但改为三日一回,地点则改在东城城隍庙,庙中大城隍塑像后。”
与生俱来?得了吧,过去的“她”哪有这变态能力啊!
虽完全不明白辛追雪为何如此积极自荐,但眼见雨愈下愈大,那小小的影子更是颤抖得愈来愈厉害,再想及或许如此一来,自己也可以近距离观察她体内两个人格的相互影响性,不仅确保自己兄长安全,也确保她能好好活着,因此相起云思索了半晌后,终于点头同意,只是改换个地点,以免下回这个笨婆娘真把自己淹死。
“好。”听到对方终于答应,一想到自己往后总算有事做了,辛追雪真的安心不少。
尽避如此,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先问清,“但若有像这回的突发重要事件呢?”
“在城隍塑像后贴张写着“急急如律令”的字条,当夜就会有人与你接头。”面对着异样认真的辛追雪,相起云忍不住又开始胡诌。
辛追雪的这第二人格真的是太与众不同了,让人有种想生气都不知该如何生气起,更莫名就想捉弄她之感。
“我明白了,谢谢,那大后夜东城城隍塑像后见。对了,这位……天王盖地虎兄台,天雨路滑,回程请多加小心。”
顺利结束今夜的接头工作,辛追雪将身上的坡肩取下叠好后,旋及撑着小伞融入一片黑暗中,独留下再忍不住笑出声的相起云。
老天!她该不会以为他的名字真叫“天王盖地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