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焚梦萦心 第7章(1)

从那个清晨之后,华清妍就搬出了萧磊的房间,住到他隔壁的空房;她并没有见到他,是那些来帮她搬家的婢女们传达了他的意思。

他认为她现在既然变美了,就再也没有逃避的理由,所以相信她会好好的配合训练、赢得赌局,不需要他再继续看管着她。

听完栈铿解说,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虽知分隔的空间有助于她冷却对他的依恋,但心里却很介意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对她说清楚。

但自此后的许多天,她都没再见过他。

努力适应着没有他的日子,努力去熟悉自己的新脸,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对于身边突然出现的苍蝇们,却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

不管她在吃饭、在上课,或去花园散步透气,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三三两两的家丁婢女们,一边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欣赏她,一边窃窃私语地赞叹着,让她全天候处于“开放参观”的状态,简直烦人得要命!

难道只因为她的容貌变了,大家就把她当作另一个人了吗?不过就多了半张脸的美丽,现在府中所有的人都对她客气有加,再也不以从前鄙视的眼光看她,彷佛把她当成天仙下凡,尊重得不得了……

真是太可笑了!她还是华清妍,她还是那个乞丐女,仙女只是别人的想像,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是什么。

丑陋的苦滋味她尝了很多年,美丽的感觉她现在也体会到了,这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让她认清了世人心中羡美恶丑的恶劣!

上课时间,她正随着老师念诗,门却突然被推了开来。

抬头一看,她的呼吸瞬间僵窒,是萧磊,竟然是他来了!

在与他双目对视的一刹那,她的心跳急遽加快,那双熟悉的冷眸,因为她而漾起特有的温暖,那明明是她看惯了的,但她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了呢?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吧!等等,其实也不过是几天而已,但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你有没有用心上课?”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门边凝视着她,见到她怔怔地点了头后,他的唇角掀起一抹淡笑,“嗯!有用心就好,本王最近很忙碌,没有时间监督你,你要好自为之,才能让本王赢得赌局。”

忙碌?华清妍皱起眉头,听婢女们说,他这些天甚至到了就寝时间也不回府,哪有人忙成这样的?

见她柳眉轻蹙,清丽的容颜因微愠而楚楚动人,萧磊不禁心中一动,眸光牢牢地纠缠住她,但是……这份无法扼抑的触动,却也让他警觉到他该快点走了,再待下去,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住保持距离的决心。

“继续上课吧!你的容貌已经完美无瑕,若再配上高贵气质,一定能让本王赢得很漂亮,哼!到时朱威也不得不口服心服。”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华清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头蔓延着刺痛的感觉。在她的脸还没治好之前,他反而很少提到赌局的事,但为什么现在他的每一句话,都要绕着它打转呢?难道见到她,他没别的话好说、没别的事好想了吗?

他的眼光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他看清她的失落,只能在心底无奈地低叹。

他果然不该来的。禁不住想念,他来看看她,但为了不泄漏心思,却又不得不用那场懊死的赌局当成话题……

除了这些话,他不知还能对她说些什么,才不露出他对她的思念。

还是走吧!他决然回头,拉开了门。

见他要离去了,华清妍的呼唤忍不住月兑口而出,“等等,你要出府?”看他一身外出的袍服,她就知道他又要出去了。

萧磊连头也不回,“没错,本王很忙,朝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再浪费时间。”他冷硬地说,用寒冷逼自己拉回情不自禁向她流泄的情感。

浪费时间……她黯然地垂下头,想到自己对他来说是这么的不值一顾,她还能说什么?

随着他砰然关上的门,她认命地叹了口气,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条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鸿沟,她无法企求什么,只能静静地等着尾声的到来。

问题是这像梦一般的两个月,她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遗忘?

她很怅惘,萧磊心中的烧灼也不下于她。

思绪经过几日的沉淀,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喜爱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像,他其实可以不顾一切地拥有她,但他和她承受着同样的恶梦,他应该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吧!

最了解,他怎舍得还去伤她?他不想成为她的痛苦之一。

一切就先维持原状吧!等到赌约过后,他再来思索该怎么和她继续下去。

这一夜,他同样很晚才回王府,当他经过华清妍黑漆漆的房间时,他知道她早就睡了。

他没在她的房外多逗留,很快地就回到自己的房中月兑衣上床;从黄昏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适,胸口异常灼热、气郁难受,好似有把火在他的体内燃烧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胸前的郁闷逐渐加重,莫名的力量像千斤石般压着他,心脏传来阵阵刺痛,辗转难眠间,他恍惚地合上眼。

一阵黑暗之后,那幢房子又出现了,不同的是这次房中烛火通明,一切清晰地尽收眼底。

他又进入华清妍的梦了吗?萧磊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人,但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疯癫沙哑的嘶吼,紧接着是一声声哀泣的声音。

他听出是那小女孩……不,是华清妍的声音,心头一紧,提步就想冲出去看个究竟,但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跄地倒退入房。

等那女人完全进来后,萧磊才发现她的手上抓着刀子,时而朝前挥舞,时而抵住自己的喉咙,而紧跟着她进房来的,正是华清妍。

她长大了些,看起来有七、八岁了,脸蛋比上次梦里时出落得更加甜美,隐约已有长大后的模样,但此刻她小脸上的表情惊惧交集,又似乎忧焚不已。

怎么回事?她娘又要杀她吗?萧磊愤怒地揪着眉,想要过去帮她,却无奈地发现身在她的梦中,他根本无法移动,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娘,求您放下刀子好不好,快放下吧!”华清妍哀求着,泛滥的泪水沾满她的小脸。

“闭嘴!你什么都不懂!”女人尖叫着,“阿鼎不要我了,这么久他都不回来,他一定忘了我了,我要阿鼎啊!否则我不要活了!”她猛甩着头,发丝下的脸庞枯槁蜡黄,比前次梦里更加狰狞恐怖。

“娘,您别这样,您不能想不开,小妍不要您死!”华清妍边哭边说,小手焦急地伸向她娘,“您快放下刀子,这样子小妍好怕,您别再吓小妍了。”

“吵死了,我死我的,关你什么事?阿鼎既然不要我,我就死给他看,我要做鬼去找他,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女人疯狂挥舞着刀,目中凶光暴射。

眼看着疯女人把刀子刺向胸口,萧磊以为一切都将结束了,怎料华清妍竟然冲了上去,“不!娘,不可以!”她用尽全力朝她娘撞去,阻止了她娘自杀的举动,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华清妍摔的很重,但她不顾痛楚地跳了起来,勇敢地去抢夺那把刀子,“娘,刀子给我,您不要死!”她哭叫着,小手被刀锋割伤了也没有感觉,硬是把她娘手中的刀抢了过去。

望着她泪痕斑斑、一片青灰的小脸蛋,萧磊心痛得不能自已,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勇敢,才多小的年纪,竟能鼓起勇气做出抢刀子这种危险的举动!

夺过致命的尖刀,华清妍赶紧跑开,生怕娘又来抢,但她娘爬起身后并没过来追她,反而一把抄起桌上的烛台,狰狞地狂笑起来。

红艳艳的火光映着女人扭曲疯狂的脸,照亮了她瞳孔中毁灭的,笑声未歇,她竟将烛火靠向脸,引燃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火苗轰然烧起!

“娘。”华清妍撕心裂肺地吼叫,甩下刀子就往娘冲去。

“小妍!别过去!”萧磊在一旁焦急大喝,脸色瞬间死白。

“来不及的,火焰已经在你娘身上蔓延开了,甚至还烧到了桌布上,火势马上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你别过去!”

华清妍又哭又叫,拚命地拍打着她娘身上的火焰,房中回荡着疯女人痛苦的尖吼,情景宛若炼狱!但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抢救她的母亲,眼看着火焰将母亲吞噬,看着房内烧成一片,她哭号着,整个人软软瘫倒在地,一步也不肯离开。

“小妍,快走,快走啊!房子已经烧起来了,再不走来不及了!”萧磊对着地上小小的身影大吼着,却一点帮助也没有。

天呐!他该怎么做,难道他就只能在一旁呆看着吗?他真恨透了束手无策的无助感!

整座房子都烧起来了,火光冲天,烈焰四窜;萧磊捂着口鼻、矮子,因灼热而痛苦不堪。在华清妍的梦中,他身历其境地体会一切,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将会死在熊熊大火之中。

但华清妍仍蜷在地上动也不动,除了流泪,无视于四周围绕的夺命火焰,似乎因着她娘的死,悲恸的不知所措。

眼看屋顶要塌了,萧磊吼得更大声,“小妍,快走,你会被压到的!”

但砰的一声!燃烧的柱子倒了下来,在萧磊撕裂般的嘶吼声中,柱子毫不留情地往华清妍身上倒去!

不要!尖叫声中,华清妍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起身,暴睁的眼中尽是恐惧!

就是那根柱子,砸到了她的脸上,烧毁了她的左脸!为什么?为什么她又梦到这场火,这场她永远、永远也不愿再想起的大火?

她抱着头哀号一声,彷佛火焰还在她的四周,莫名的恐惧笼罩而来,让她尖叫地跳下床,没命似的逃出房去。

好可怕!她不要再被火烧了,她会被烧死的!

冲出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让华清妍的神智顿时清醒了点,她悚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夜色黯沉,哪儿有火光冲天的情景?对了,是梦,是恶梦……

她安慰自己没事了,但心脏仍旧狂烈猛跳,她只好拚命深呼吸,让情绪平静下来。安静的夜里,走廊上只有她喘气的声音……还有模糊的讲话声?

华清妍惊讶地转头看着四周,已经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在这里说话?她往前走去,想看看走廊尽头有没有人,但才来到萧磊房门口,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咦,怎么是萧磊在说话呢?她由雕花门框看进去,只见房里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别人,难道他在自言自语?

但这时。

“小妍!你怎样了?快爬起来,快点!”萧磊的巨吼传了出来。

华清妍身子一颤!小妍?他在叫谁?

她脑子一片空白,推开萧磊的房门就冲了进去,跑到他床边时,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青白,手朝前猛伸,好像想要抓住什么。

“小妍,你身上着火了,快!快移开柱子,你做得到的!”萧磊紧张地吼着,虽然眼睛闭着,但脸上的忧焚之情让人一目了然。

小妍?着火?柱子……华清妍瞪大眼,像有所领悟,却又难以理解。

他在作梦。梦里也有一个小妍?同样有火?更有着火的柱子?

华清妍脚一软,瘫坐在萧磊床边;怎么回事?难道他梦到的人是她?

萧磊蹙紧的眉松开了一点,在梦中他看到小小的华清妍挣扎着从着火的柱子下月兑身了,虽然左脸被烧的一片焦褐,但好像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他看到她又滚又爬,惊悸地开始逃命。“对,快逃,小心前面!”他又大吼,眉头再度焦急地打结。“往门逃啊!笨蛋!”

华清妍呆坐一旁,愣愣地听着他骂人,想起当年在火场中绝望的团团转的模样。为什么他会和她作同样的梦,并且梦得这么真实?这是不可能的,她的亲身经历,怎么会出现在别人的梦中?

而且他为何唤她小妍呢?从娘发疯后,再也没被唤过的小名,今天从他的嘴里叫唤出来,竟让她……再也忍不住地滴落了滚烫的泪水……

她抹去自己淌流不止的眼泪,又用袖子为他擦拭额上的汗,看他脸上的神情这么惊忧,他是在为她担心吗?想到这里,华清妍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她想撇开眼,但眼光就是无法从他脸上移开,心头觉得有丝甜、又有丝苦。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很想叫醒他问清这一切,却又有点胆怯。

她终于伸出了手,但才轻触到他的肩膀,萧磊又吼起来了,“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双眉怒绞,表情很是吓人!

华清妍吓的缩回手,只听他更愤怒地狂喝,“快滚开!你们敢碰她一下,本王把你们全宰了!”他双手朝空暴挥,“不准揍她!小妍。”

华清妍瞪大了眼,不知他又梦到哪一段,只听萧磊痛吼一声,接着双手抱头翻滚起来。

他的脸扭成一团,不知怎么了,似乎全身痛的要命,只听他一边咒骂,一边闷吼,还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