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娶的是叶家的三姑娘?”孙氏嘴巴张得好大。“可是……可是听说她不过是中等之姿,并无出色之处……”
对于侄子的决定,云贵川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你三婶说得没错,咱们也曾经请媒婆探听过,都说叶家的三姑娘样貌普通,根本比不上两个姊姊,而且据说没有缠足,哪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唯一的优点就只是性子温顺,人也孝顺,娶这样平凡的女子,实在太委屈你了。”
云景琛却有不同的见解。“一个过于聪慧的女子,便懂得算计,心眼也跟著多,就算生得再美,侄儿也没兴趣。”
这位叶家的三姑娘就算姿色平凡,那又如何?他要的女人可不是空有一张漂亮脸蛋,以及懂得琴棋书画就好,而是愿意代他照顾过世兄嫂留下的儿子,幸好对方年纪尚轻,若能好好教,相信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胜任云家二女乃女乃的角色,他这才答应叶老爷的要求,改由叶家三姑娘嫁进云家。
“既然三叔和三婶也认为她性情温顺,人又孝顺,侄儿也取了庚帖,合过八字,并无不妥之处,那么便是最适合的人选。”云景琛不为所动地说。
“你也不用急著成亲,可以再慢慢挑……”云贵川忍不住劝道。
孙氏巴不得他别娶。“是啊!一定有更适合的对象……”
“这门亲事已经决定了。”他坚持地说。
“快劝劝他……”孙氏朝坐在身旁的相公使了个眼色。
在妻子的逼迫下,云贵川只好硬著头皮开口。“景琛,我看还是先缓一缓……”
“侄儿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由于祖母卧病在床,二叔一家人又远在四川太平县,所以这门亲事就有劳三叔和三婶多多费心了。”说完,云景琛便起身告辞,转身就走。
待他跨出厅堂,孙氏就冲著夫婿发飙。“既然他都已经决定好了,还来跟咱们说什么?根本是存心要气死咱们!”
面对妻子的怒火,云贵川也很无辜。“咱们是长辈,当然要来说一声……”
“他有把咱们当做长辈看待吗?”她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当三叔的真是一点出息也没有,只要面对他,就像个缩头乌龟似的!”
他一脸难堪。“我……我……”
孙氏愈说愈生气。“当年要不是你一连捅出好几个楼子,逼得才十七岁的他不得不出面收拾残局,从此大权旁落,咱们三房只能仰他鼻息过日子,就连景行想插手生意,还得看他脸色……”
“这也不能怪我……”云贵川反呛回去。“要怪就要怪你,当年大哥在外地出了意外过世,留下大嫂和三个孩子,你是怎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也难怪景琛记恨在心。”
她不禁抱怨连连。“你竟然怪我?我还不是为了景行著想,不把他们母子压著,咱们三房永远出不了头,等到景琛成了亲,到时又生了儿子,就算分家,大房还是分得最多,你和景行又能得到什么?都怪你这个当爹的没用!”一面说著,孙氏一面抡起拳头往夫婿身上挥过去。
“不要打了!”云贵川抱著脑袋,一路逃出厅堂。
待云景琛回到居住的肃雍堂,就见小厮慌张失色地跑过来,阳刚俊挺的脸庞不禁一沉,似乎已经猜到出了什么事。
“二爷回来得正好!”见到主子,阿瑞像是看到了救星,指著小跨院的方向嚷道:“大姑娘……大姑娘又跑出来了……”
闻言,云景琛立刻往位在东侧的小跨院走去,当他跨进小小的院门,已经听到小妹的叫声。
“……我要出去……你们统统走开……”一名年约二十的纤瘦女子披著纠结杂乱的长发,不只脸蛋,连身上的袄裙也脏兮兮的,还赤著脚,可以看出那是一双没有缠布的天足。“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会很乖的……”
张嬷嬷和两个丫鬟全守在院门前,生怕让她跑出去,二爷一定会把她们统统逐出云家,或转卖给别人。
“大姑娘乖,快跟咱们回房去……”张嬷嬷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道。
她挥舞著双手。“我不要回房!放我出去!”
“亭玉!”云景琛大喝。
见到这个体型高大、表情又严厉吓人的男子,活像是看到鬼,亭玉赶紧要找地方躲起来。“哇……不要打我……我没有做错事……”
云景琛瞪向负责伺候的奴仆。“怎么让她跑出寝房的?”
“大姑娘咬人……”其中一名丫鬟捧著明显烙下齿印的手腕,哭肿眼皮地说。“咬了人之后就……乘机跑出去了……”
张嬷嬷心想再这样三天两头跑出来闹一次,谁也吃不消,只好建议。“二爷,还是把大姑娘绑起来吧!”
“不准绑她!”亭玉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可不是猪狗畜生。
她也不想这么做,但是真的好累了。“可是……”
“亭玉,过来!”云景琛命令道。
亭玉躲在盆景后头,摇了摇头。“不要……不要打我……”
“我不会打你的,过来二哥这儿。”他板著脸。
云景琛威严的语调、不容抗拒的眼神和姿态,让她有些畏惧,犹豫了片刻,才从盆景后头走出来。
“你……你真的不会打我?”亭玉一面走著,一面害怕地问。
他口气笃定。“不会!”
“也不会骂我?”她不放心地问。
“二哥保证不会骂你。”云景琛看著小妹一步一步来到面前,想到她在六岁之前,明明一切正常,是那么纯真可爱,比起大哥,她更喜欢黏著自己,可是莫名地生了场病,就突然发疯了,不禁无奈又难过。
亭玉怯怯地看著他,就怕这个长相可怕的男人会突然伸手打人。“那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我出去?”
“你不可以出去。”他断然拒绝。
她马上后退,瘪了瘪嘴。“你也是坏人……”
“亭玉!”云景琛伸手要抓她,让亭玉以为他要打自己,马上惊叫一声,开始四处逃窜。
“不要打我……救命……”亭玉大声呼救。
张嬷嬷和几个丫鬟试著拦住她,还被挥了几拳、踢了几脚。
“亭玉,不要再胡闹了!”云景琛喝斥一声,看准她逃窜的方向,一把捉住小妹的手腕,小腿胫马上被踹了两下。
“二爷,再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先把大姑娘绑起来……”张嬷嬷不敢靠近,就怕连自己也遭殃。
云景琛将妹妹的双手反抓在身后。“听二哥的话!”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亭玉尖叫。
他将小妹拖进寝房内,按坐在椅上。“亭玉,二哥真的不想把你绑起来……乖乖听话好不好?”
“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她又抓又踢地叫道。
阿瑞想要制止大姑娘的举动,可是又不敢乱碰,只能朝身旁的丫鬟们吆喝。“还不快点帮忙!”
这声吆喝让丫鬟们回过神来,纷纷过去抓住大姑娘的手脚。
亭玉叫得更凄厉。“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阿瑞,去拿条绳子过来!”云景琛实在无计可施了。
“二爷……”
云景琛低喝。“快去!”
“是。”阿瑞赶紧去找了条绳子给主子。
他也不想这么对待亲妹妹。“只要亭玉听话,二哥就不绑你……”
“不要把我绑起来!我会听话的……”亭玉哭著嚷道。
阿瑞听得好心酸。“二爷,这么做好吗?”
“要不然你来守著大姑娘!”张嬷嬷瞪道。
“可是大姑娘好可怜……”阿瑞实在不忍心看她被绑在椅上。
见小妹哭得像个孩子,云景琛把绳子抓在手中,就是下不了手,最后又把它扔开了。“别哭了,二哥不绑就是了……”
亭玉哭得声嘶力竭,好不伤心。
“是二哥不好……”他难得流露温柔之色,模了模小妹的头。“让丫鬟帮你换件干净的衣裙,把脸擦一擦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哭著,整个人蜷缩在太师椅上,不过经过这番折腾,似乎累坏了,一下子就睡著了。
云景琛便要张嬷嬷和丫鬟们不要吵她,好好地守著,等到小妹睡醒,再帮她更衣,并喂她吃东西。
待他离开小跨院,不只脸色,连心情都异常沉重,打定主意,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寻到名医,治好小妹的疯病。
春天接近尾声,也为叶家带来喜讯。
“爹、二娘。”芝恩听到丫鬟来报,说老爷有事要找她,请她下楼,便赶紧放下正在缝补的裙子,来到楼下,才踏进厅堂,除了父亲,李氏也在。
叶老爷已经很多年没跟这个三女儿面对面说上几句话,甚至看清她的长相,总觉得有些生疏。“你先坐下来再说。”
“是。”她回道。
待芝恩落坐,叶老爷清了下嗓子。“爹再问一次,你真的愿意嫁给云二爷?”或许心里觉得愧对女儿,才想听她亲口说。
她一愣,不过还是点头。“女儿愿意。”
“真是太好了,能嫁给云二爷,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李氏原以为这个貌不起眼的丫头,顶多嫁进普通人家,就算是不错了,没想到能高攀上富甲天下的云家,还真是世事难料。“再过几天云家就会来下聘,然后择日迎娶。”
芝恩没想到对方会同意由自己嫁过去。“爹,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爹也问过云二爷的意思,他同意让你代替芝兰嫁过去。”他也没想到云二爷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屏息地问。
叶老爷皱了下眉头。“因为云家目前的生意都是云二爷在作主,又必须经常出远门,除了一切从简,也希望迎娶的日子愈快愈好,原本爹还打算让你和芝兰同一天出嫁,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就是因为这样,二娘真怕来不及帮你张罗嫁妆,希望你不要见怪。”李氏惺惺作态地说,其实心里巴不得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芝恩并不聪明,但也没笨到听不懂二娘的意思,想到二娘进门这么多年,向来不敢招惹大姊和二姊,唯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已经习惯了。“不敢烦劳二娘,就算没有嫁妆也不要紧。”
“该有的还是要有,爹都会帮你准备,要不然会被夫家瞧不起的,你娘在地下有知,也会怪爹偏心。”如今这个女儿都要嫁人了,叶老爷才后悔过去没有善待过她,想要补偿。“你……千万不要勉强,要是真的不想嫁给云二爷就实话实说,爹会想办法,绝不会委屈你。”
靶受到父亲的关爱之情,芝恩的眼眶不禁泛热,爹终于不再怪她、怨她,就算因此牺牲自己的幸福,也都值得了。
“女儿没有一丝勉强,是真的愿意嫁给云二爷,毕竟他帮了爹的忙,咱们理当要报恩。”至于嫁过去之后,无论是好是坏,也都是她的命。
见女儿这般孝顺,叶老爷更是惭愧。“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于是,就在五天后,云家托媒婆送来聘礼,并将迎娶日期等事项写在红笺上,待女方父母同意,便返回覆命。
芝恩听说日子就订在一个月后,到时就要离开从小到大熟悉的家和亲人,独自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心里多少有些恐惧不安,却又无人可以分担和倾诉,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三姑娘睡了吗?”戌时左右,福婶前来敲门。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听见声音,连忙起来应门。“我还没睡。”
“还没睡正好……”福婶左看右看,确定没有被其他人瞧见,这才拎著包袱进房。“三姑娘快过来坐著。”
“什么事?”芝恩见她神秘兮兮的,不解地问。
埃婶先将包袱放在桌上,然后解开上头的平结。“这是太太生前亲手帮三姑娘缝制的嫁衣,终于可以把它交给你了……”
“这是……”她拿起细心保存的红色嫁衣,感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是娘亲手为我缝制的?”
“太太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可还是坚持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但似乎也猜到有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于是亲手缝制这件嫁衣,若生下的是女儿,就交给她,若是儿子,便留给未来的孙女……”福婶一面诉说经过,一面用袖口拭泪。“这十几年来,一直由我保管著,也不敢太早拿出来,就怕会被大姑娘和二姑娘抢去,她们已经拥有太多,三姑娘什么也没有,绝不能让给她们。”
芝恩将它紧紧地揽在胸前,热泪盈眶。“福婶,谢谢你……”这件嫁衣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知道娘并不后悔牺牲自己的性命,只为了生下她,还替她设想这么多,心底的内疚也能减轻些。
“三姑娘,我相信太太一直都在你身边,看著你长大,也会陪著你出嫁,你不是一个人。”她湿红著眼说。
“娘……”芝恩怀抱著母亲对她的爱,也扫去了心底的惧怕和不安。
就算出嫁,她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娘会陪著自己。
她不再害怕,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还有,绝不会让云二爷后悔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