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冰雪莹心 第十四章 苏醒

莹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红霞满天。

她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抬了抬手,惊醒了趴在她手边的西门吹雪。

他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惊喜万分地望着她。

“莹莹,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丝颤抖的沙哑。

她冷冷地望着他,面无表情。

他发觉了,却刻意忽略了,他宁愿自欺欺人。

“饿不饿?挖叫人煮点小米粥!”他起身。

“不用了!”她的声音比她面上更冷,“不劳庄主费心了!”

“莹莹,你还在生气?”他不安地望着她那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水眸。

生气?她冷笑了一声,不答话。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好不想听,可我希望你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你恨我没关系,但是千万别恨自己!”他苦涩道。

莹莹望着他,久久才开口:"你知道了?"

“什么?”他疑惑。

她别过脸,“孩子的事!”

他了然地点头,“嗯!”

她安静了,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西门吹雪向来是个耐得住沉默的人,然而此刻的沉默却叫他坐立不安。

“莹莹……”他宁愿她哭一哭,骂一骂,至少总比这苍白的沉默来得有生气些。

莹莹望了望四周的摆设,淡淡问道:“这是哪?”

“沐雪楼!”见她开口,他好不欣喜。

她的眸色沉下去,挣扎着要起身,“我不要待在这里!”

西门忙按住她,“你大伤初愈,不要乱动,我知道……你不想与我共处一室,我走便是。”他的语气漾着浓浓的伤感和无奈,她的反应预料之中,他不怨谁,他明白,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心上的伤口更甚,他愿意等,等她伤口愈合。

略显强势地将她压下,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身离开。

“等等!”她开口唤住他。

他欣喜若狂地回过身来,却在听了她的话后如坠冰窟。

“叫人把这里的东西都清理掉,还有,我不想看到任何不相干的人!”

深深地叹息一声,他点头离去。

“莹莹,大哥哥会不会杀我们?”瓷女圭女圭般精致的小女孩紧揪着身旁与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的衣角,怯生生地问。

“姐姐不要怕哦!有莹莹在,莹莹不回让坏蛋伤害姐姐的!”小女孩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一脸的正气浩然。

“可是……他看起来好凶啊,他还杀了爸爸妈妈!”想到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滴在两人紧握的小手上。

“他们做了太多坏事,老天爷惩罚他们的!”莹莹年纪虽小,却懂得辨认好坏是非,他们虽是生养她们的父母,可从未好好照顾过她们姐妹俩,他们的死活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这个单纯胆小的姐姐。

“是吗?”小女孩抬手胡乱地抹了下脸上的泪,马上又抓紧妹妹的手,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妹妹就飞了,妹妹比爸爸妈妈重要,这是她从小的认识。

“是啊!所以姐姐不要伤心了,有莹莹在呢!”

“可是……莹莹也会死啊!”她突然慌乱地意识到这一点,泪水掉得更凶了。

莹莹还来不及安抚,门便被大力推开。

“这小表怎么老爱哭呢?最讨厌看到这样哭哭啼啼的小表了!”进门的少年皱着眉斥道,看了她一眼后马上便厌恶地调开视线。

她不敢哭了,硬是将翻涌的泪意压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莹莹跨前一步挡在姐姐面前,竖眉道。

“小表,看清楚你在谁的地盘上!”少年笑笑地道。

“谁要待在这种地方,我巴不得走得远远的!”她怒道。

闻言,少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个闪身到她身后,拎起另个小女孩。

不知所措的女孩吓得哇哇大哭。

“你想干吗?”莹莹转身朝他扑去,奋力想要夺回姐姐。

“为了防止你逃走,我得留个法码在身边啊!”他不慌不忙地将女孩举高,让跳脚的她碰不到。

“把姐姐还给我!”她急得大吼。

“叫声主人来听听,或许我一高兴就放了她呢!”少年逗她。

“你做梦!”她哪里愿意示弱,嘟着小嘴气冲冲地瞪着他。

“真是有骨气的孩子,我喜欢!”他不怒反笑。

“奇怪啊!明明应该是姐姐保护妹妹,可是你这妹妹似乎站在了姐姐的位置上!”少年瞅了瞅手中的女孩,一模一样的脸,却让他看得心烦。

“要你管!”莹莹凶巴巴地大吼,“你就会欺负我们两个小女孩吗?你羞不羞啊!”言毕,还做了个“羞羞”的鬼脸。

少年哈哈大笑,将手中的女孩放下。

一落地,她便马上跑到莹莹身后,揪着她的衣角轻泣。

“好吧好吧,你就这样保护你这个懦弱的姐姐一辈子吧!”少年大笑着离去。

“啊!”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水晶晶蓦然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纱帐。

这是……他的别院?

是他救了她?他居然出手救了她这个任务失败的杀手?!

抬起虚弱的手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声,现在的她真的成了一个废人!呵呵,名副其实的废人!

你就这样保护你懦弱的姐姐一辈子吧!蓦地,脑中闪过刚才梦中他曾说过的话,心狠狠一抽。从小,就是作为妹妹的莹莹来保护她,而她这姐姐永远都是懦弱地躲在妹妹身后。多少年了,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妹妹身后的姐姐,却仍是无法成为一个保护妹妹的姐姐。她真的很没用,对不对?

冰冷的泪水贴着两颊缓缓落在枕巾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因为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是啊,为了他,她改变了多少?

为什么还要救她?她已经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为何?

她不敢奢望他会对她有感情,他永远只对一个人有感情,那个人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不是她。

尽避如此,她还是爱他,爱得痛彻心肺,爱得失了自我。

爱他,所以努力变成一个他欣赏的女人;爱他,所以甘愿成为替代品;爱他,所以为他不惜背叛亲情。很可悲是不是?爱一个人到这么卑微的地步,是一种病,若这病好不了,那么,她只有毁灭……

当夜轻狂端着药进门时,本该在床上的人已不知所踪。木桌上只有一张纸。

他看拉一眼,纸上只有四句话——

渡头杨柳青青

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

画楼云雨无凭

这是宋朝晏几道的一首词的后半阙,写的是一个妓女与情人断情时的景况。

妓女!她居然把自己比成了妓女!

心口突然尖锐地疼了起来,他又何尝不是当她是个妓女?

曾几何起,这个从小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长是个绝美而残酷的过程,而她的残酷,是他的给予!

什么时候开始?两姐妹在他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倾斜?

是他错了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语问苍天。

万梅山庄驭风楼

“消息放出去了?”抬眼望了望破门而入的曲飞,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问。

“嗯,已经布下饵,就等今晚收线了!”随在曲飞身后缓缓步入的风满楼答道。

闻言,他点点头,继续埋首在厚厚的账册之中。

看不过去的曲飞上前一步抽掉账册甩出窗外,“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西门吹雪!我的朋友西门吹雪是个孤高绝世的一流剑客,而不是个遇事逃避的缩头乌龟!你的骄傲呢?你持剑时的那种意气风发呢?这样消沉的西门吹雪我不认识,这样的西门吹雪不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眯了眯眼,将视线调向窗外。

“西门,虽然感情的事不容外人言说,可是作为朋友,你的样子真的让我们很痛心,莹莹遭受了那么多打击,这时候你该做的是留在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而不是躲在这里!”风满楼亦有所不满地道。

“她不想看到我!”西门低声道,“我的出现只会让她更难受!”

“所以你就应她所求,在她面前消失?”曲飞吼道,“你蠢啊!她为何不愿意看到你?因为她对你还有情,可是她又告诉自己应该恨你!现在是她感情最薄弱的时候,你应该乘胜追击,把她重新追回来!”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

“追?”让西门吹雪去追女人?

“这时候你倒是在意起你这西门吹雪的名号了?告诉你,如果你真的爱她爱得死心塌地,不要说是一个剑客的骄傲,就是让你放弃剑,你也会甘之如饴!”

西门沉默了许久,抬头注视着他道:“怎么追?”

曲飞终于笑了。

“一个字——缠!”

烈女怕缠夫,不外如是。

夜黑风高,月隐星退,万籁俱寂。

长长的回廊上闪过一个黑影,只见他蹑手蹑脚地潜入一间屋子。

屋内黑灯瞎火,依稀可看出床上隆起的棉被呈人形。

黑衣人危险地眯了眯露在面纱外的双眼,抽出别在腰间的软剑缓缓向那床逼去。

床上的人儿依然毫无所觉地沉睡,吐气如兰。

黑衣人的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刺上床上的人,突然十几道身影从各个角落蹿出,将他团团围住。

床上的人这才被吵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揉了揉困顿的惺忪睡眼,疑惑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挡在她身前的银雀应了一声,“只是个刺客,现在已经被抓住了!”她不愿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妹妹想杀她。

“哦!”青鸾看不清被众人围住的黑衣人,只得接受银雀的说法。

黑衣人张口欲言,一旁的曲飞忙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来人,将刺客押下!”

黑衣人瞪着不甘的双眼被押下。

“雀儿,青鸾刚受惊了,你留下来陪她吧!”风满楼道。

银雀自然没意见。于是,众人退出房间去审问刺客。

“果然是你!”挑开黑衣人的面纱,现出一张充满怨气的脸来。

被点了哑穴的明鸾无法开口,只得恨恨地偏过头。

“青鸾待你不薄,你却三番五次想害她,究竟意欲为何?”西门示意曲飞解开她的哑穴。

“为何?”明鸾冷笑,“姐夫,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多看我一眼啊!凭什么只有她可以得到你的爱?她是死有余辜!同是父母所出,她得以入峨眉学艺,我却沦为五毒教教徒!她得到峨眉掌门的赏识,平步青云,而我因为有个正派的姐姐不为教众所容!我何错之有?这世上所有的好处都让她占尽了,她还要和我抢男人……她早该死了!七年前我明明毒死她了!蚀心粉无药可救,她怎么还可以活过来!”

“她命不该死,而你,是罪有应得!”曲飞摇头道。

“你为何要陷害莹莹?她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她仰天大笑,“我跟她的仇可大了!我为你守了七年,多少王公贵子都被我冷言相拒,只盼你有一天能看到我的痴心!可是这个女人突然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我七年的坚守!要怪,只能怪她来错了地方,来错了时间!”

“你已经丧心病狂,不可理喻了!”曲飞继续摇头。

“前些日子沐雪楼上下中毒也是你做的?”

“不是!”她否认道,“我虽不是正派中人,却也敢作敢当,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们也休想赖到我头上!”

“若不是我门放出青鸾恢复记忆的假消息,你是不是就不会动手?”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

西门吹雪与曲飞对望一眼,曲飞无声地询问该如何处置。

“派人将她送到江南的别院去吧!”她说过不会杀她。

“明白!”曲飞心领神会,上前押住她。

“放手!”她怒斥一声,向西门道,“为何不杀我?”

西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眼看她,深深地望着,“因为我答应过你姐姐!”

她蓦地泪流满面,安分地随曲飞退下。

此时的窗外,月儿破云而出,撒下一片璀璨银光。

“莹莹,饿不饿?我特地叫人做的桂花糕和杏仁酥,尝尝吧!”

“莹莹,皮皮最近越无法无天了,我们把它关起来好把好?”

“莹莹,今晚有彩灯会,场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莹莹,你说我们的女圭女圭是男的还是女的呢?我想好了,如果是儿子,就叫西门飒;若是女儿,就叫西门铃,你说好不好?”

门铃?我还猫眼呢!莹莹在心中哼道,意识到自己在心里响应他,禁不住又气又恼。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性情转了360度,成天粘着她跟上跟下,原本像个闷葫芦的嘴巴一下子变得能言善道,死人都能说成活的!几天来,她一直冷言相对,当他是空气,任他自问自答不予理会,料想他总会忍耐不住拂袖而去,不料,他非但性子转了,脸皮也厚了,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说出的话每每令她差点破功。

她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软化,哪个女子不喜欢欣赏人的甜言蜜语?即使先前他曾那般地伤她心,然而女人总是很容易心软的。

“莹莹……”早已习惯她沉默的西门正待再度开口。

“你给我闭嘴!”她恶狠狠地吼道。

“莹莹,你终于愿意开口了……”叫他好生感动啊!

“你……”烦躁地抓了抓披散的长发,她怒道,“离我远点!”

“一步远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莹莹忍不住想嚎叫,月复内一阵猛烈的翻涌,痛得她霎时冷汗直冒。

“莹莹,你怎么了?”西门吹雪忙扶住她,紧张地问。

“痛……痛……”她靠在他胸前,艰难地喘着气。

他抱起她疾步朝屋内奔去,并立刻命人找来风满楼。

沐雪楼“怎么样?”见风满楼起身,西门忙趋前问道。

“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动了胎气,无甚大碍!”他开了副安胎药递给侍从,调侃地笑道,“看来你的改变对她刺激很大呢!”

西门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她沉睡的娇颜,闭口不语。

这时,只见一侍从匆匆来报,说是庄外有人求见。

两人来到会客楼时,来人已安坐于大厅上位,身后一左一右立着两位人高马大的随从。

只见他优雅地跷起腿,一双凌厉的炯目细细打量着西门吹雪。

“你就是西门吹雪?”他冷冷问道。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阁下是否应该先自报名号?”西门亦傲然问道。

“看来你果然是西门吹雪!”他冷笑一声,“莹莹呢?”

西门倏地绷紧神经,“你认识莹莹?”

“多此一问,我与你素不相识,若不是为了她,又何必来这一趟!”

“在下并不知道她在这里有相识之人!”西门质疑道。

“哼,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他冷哼道。

“那么敢问阁下与她是何关系?”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笑得异常诡异。

“她是我的——未婚妻!”此话可不假,他早已将她订下,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她都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西门一震,脑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一片空白。

“此事关系她的名节,请不要信口胡言!”他紧握住拳头,指关节隐隐泛白。

“胡言?”他冷肆地笑,“她左肩上有个血色的月牙印记,西门庄主,此事你应该很清楚吧!”看他脸色愈发苍白,他一径冷笑。

西门吹雪当然清楚,他还问过她月牙印的来处,她只道是生来胎记,他也未放在心上。

“西门庄主不会以为那是胎记吧!”他一语中的,随即抛下一个更大的炸弹,“胎记怎么可能如此完美?那可是我亲手刺上去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试问一个安分清白的女子怎么会让个男人在肩背上刻下印记?

西门的心更沉了,目光有些涣散,他无法接受这个男人看过莹莹的身子,虽然她失身于他的时候仍是个处子。

“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她了吧!”

西门冷冷地凝视着他,“那么你来此有何目的?”

“当然是带她走!”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不久之后即将成为西门夫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她有婚约在身,即使你与她已有夫妻之实,也并不影响我们成亲,至于孩子……哼,他本不该存在!”他话语未落,西门剑锋已至!正要刺上他眉心之时,另一把剑挡下了他的攻势。

西门脸色灰败,死死地盯着来人,“为什么?”

“你不能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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