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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韧斩 第2章(1)

雪韧差点气疯。

罢到京师,便接二连三遭遇祸事,不是霉运当头是什么?

他从来都对书本上所谓的“道貌岸然假正经”没感觉,现在却有了切身体会!看那年轻公子斯斯文文,谁知一出手就往他胸口碰,可恶……雪韧咬着牙,每一步都在雪地印上深深的足迹,对,还有那个偷他银子的小贼,仗着对京师的大街小巷甚为熟悉,硬是在他眼皮底下溜了,怎么不让他恼火?

郁闷许久,他陡然想起,还没有问那年轻公子的住所,什么时候去还银子呢?依照他的穿着打扮和手下人的态度判断,非富即贵,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无非是他不愿占人家的便宜,非要还。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也没有银子可还,身无分文,在偌大的京师如何立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学人家打把势卖艺,那实在玷污“塞北魔刀”的盛名,即使不能像师父那样把本门功夫发扬光大,也不能有辱魔刀威名。

雪韧胡思乱想,发现有一群人围着墙上的公告议论纷纷,信步走上前看,但见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近日烟花阁有不明匪乱出没,至今伤人十数名,若有能提供线索或协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者,重金悬赏。

落款是三个字:六扇门。

雪韧沉思了一会儿,心想,不如趁这个机会挣些银子过活,也好打算下一步。于是,伸手揭掉了那张白纸黑字的榜文,立即的,四面八方涌来几个衙役,带头的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有点不大置信,“你晓得这是什么吗?”

雪韧淡淡道:“榜文,我既然揭了它,自然晓得要做什么。”

“凭你?”那带头的衙役撇了撇唇,“要清楚江洋大盗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劝你不如早点去文曲街的那间醉仙楼附庸风雅比较好。”

“我意已决。”雪韧早已习惯别人的轻慢。谁让他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难免受到诸多怀疑。

“切,那银子不是好挣的。”衙役见他冥顽不灵,一气之下也不再多加阻挠,干脆任由他去撞南墙,“好,那你跟我去见六扇门的总捕头,他会告诉你这件案子的具体情况。”

“有劳大哥。”

六扇门是京师重地,四周充溢着一股肃杀之气,经过这条道的路人纷纷如避蛇蝎,宁可像壁虎一样贴着另侧的墙沿行走,也不愿多靠近六扇门半步。有人说,虽然六扇门抓的是强盗匪类或是危害京师安全的反贼,但六扇门中的大多数人来自江湖,也曾是杀人不眨眼的绿林草莽,难道披上一层外衣就可以得道飞升?

老百姓都不信,何况是雪韧?

当然,这些对雪韧来说并不重要,他的目标就是抓贼,领取赏钱,然后为此番来京师的初衷好生盘算。当那衙役把雪韧领到六扇门的客厅时,里面坐着一位年近中旬的男人和一名手持洞箫的紫袍少年。

衙役上前在中年男人耳边低语几句,便回来对雪韧使眼色,“还不给六扇门的总捕头邢爷行礼?”

雪韧抱拳,“邢爷好。”

端坐在正座上的邢爷捻着两撇黑胡子,端详了他许久,“你叫什么名字?”

“雪韧,雨雪的雪,丝韧的韧。”雪韧一字一顿地回答。

邢爷点点头,“你知道在万花阁杀人的歹徒有什么手段吗?”

雪韧摇头,“不知,但杀人越货,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邢爷哈哈大笑,“这话倒是不错,你很有几分做官的派头,比咱们家的风小子内敛、也比花小子正经,好,只要破了案,我会向当今圣上保举,让你成为六扇门的一员,怎么样?”

雪韧淡淡道:“在下无意奢求。”

“什么?”一旁的衙役听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能让邢爷推荐,那可是你前生修来的福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你竟然敢不识抬举?”

“唉,不必过谦。”邢爷招手向那紫衣少年,“既然你俩一前一后揭了城东城西的榜文,那去把万花阁这件事摆平,带着那些匪类的人头来见我。”

雪韧听了半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表情不定。

邢爷一扬眉,“有什么疑问?”

“不敢。”他摇头。

“尽避说罢。”邢爷端起一杯茶,俯首轻呷。

“六扇门有两大台柱,他们坐镇,京师安稳似乎不需忧虑。”雪韧直截明了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邢爷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洞察力不错,心里知道,又何必问出来?”

雪韧不卑不亢地一挺胸,“邢爷,是您让在下直言不讳。”果然如他所猜,风烛和花凋不在京,一旦遇到了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势力,仍要让江湖人出面摆平,其他官差即使遇到凶手,恐怕也会坐以待毙。

“敢想敢说……”邢爷啧啧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话吧,如果真的有这个本事,理该当仁不让。”转过头,对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袍少年说:“你考虑得如何?”

“但凭邢爷的意思。”少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不带一丝温度。

“既然如此,你们俩分头行动,谁先拿下贼人,谁居头功。”邢爷落地有声地宣布。

“是。”

雪韧与那紫衣少年对视一眼,兀自诧异,那少年眼中竟泛出斑斑红丝,红丝殷殷如血,触目惊心。

琉璃碧瓦,红砖墙,皇宫大院一派天下富贵的盛景。

凤鸾宫乃当今皇贵妃梅氏的寝宫。梅妃的一双儿女,一个是排行第四的宁王,一个是排行老九的晴川公主。

前些时,圣母皇太后病重,尚书府的两兄弟从深山请来一位道人作法,深得皇帝信赖,拜为国师。这国师一口咬定兰皇后的宫里有邪气,皇帝派大内探子一查,竟搜出扎着密密麻麻银针的人偶,自古宫廷最忌巫术,皇帝一怒之下把兰皇后一支的族人全部拘押,谁知大理寺判刑的前一天兰娘娘悬梁自尽,留下遗书对所有罪行全部供认,请求皇帝赦免无辜族人。

这件事刺激到了皇帝,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听太子请命、也不见太子的面,反而听从国师意见在地下龙脉所经的凤鸾宫调养生息,梅娘娘又泡得一手好茶,趁机大献殷勤,很得皇恩荣宠。宫人私下都说凤鸾宫紫气东来,俨然成了原来的朝阳宫,恐怕离好事也不远了。

白天在客栈听到外面一片生灵涂炭,龙缱心情极为沉郁,原本就为皇兄下狱的事担忧,如今雪上加霜。他负手站在凤鸾宫外面半个时辰了,却仍不知如何进去面对父皇,更不知该不该告诉这个身心疲惫的男人,如今朝廷何等紊乱?

这时,一位钗环斜簪的俏丽女孩从后面抱住龙缱,开心地喊:“缱哥哥,你找我吗?”晴川公主——他的胞妹龙绻儿蹦蹦跳跳跑过来。

“绻儿,不要闹。”龙缱没有像往常那样由她嬉闹,十分肃然。

龙绻儿不明所以,“缱哥哥,干什么那么吓人,绻儿是跟你闹着玩的!”

“哥哥有事,你自己去玩吧。”龙缱淡淡地说。

“为什么?”龙绻儿拉着他的袖子晃悠,“你答应过给我讲今天出去碰到的有趣事儿!不能耍赖啊!不然,我去告诉父皇你欺负我,走,咱们现在就去见父皇!”

龙缱身形略动,闪过她的纠缠,衣袖飘然如风,“绻儿,你不听话了吗?”

“缱哥哥!”龙绻儿甩着的袖子骤然不见,小脸一黯,红了双眼,“你为什么这么凶?”

龙缱眉毛皱得如同叠峰,这时,又有肆意的笑声传来。

“四哥,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火气这么大!”话音未落,一位锦衣玉带的少年郎轻摇折扇出现在两人跟前,隆冬的天还拿着扇子晃来晃去,横看竖看都端的是怪异。

“十四弟。”龙缱的气息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什么,却是隐忍未动声色。

天朝十七位皇子,不幸有九位早夭,存活下来的皇子,除了太子,只有皇四子、皇十四子极为出色,甚得太傅、各位大臣赏识推崇,小小年纪受封亲王,肩负社稷大任,皇十四子被封陵王,是菊妃娘娘的独子,平日极少来凤鸾宫,骤然出现不得不令人纳闷。

陵王审视他一番,“四哥,为什么不进去给父皇请安?”

龙缱沉吟。

“难道四哥也听到了那件事?”陵王的颜色相当诡异。

“什么事?”龙缱一怔。

“有人说——”陵王压低声音,缓缓开口:“太子杀了国师。”

龙缱悚然一惊,怒斥道:“不可胡说八道!”

“不是我说的。”陵王眨眨眼,忙不迭地撇清关系,“有个小太监奉命去拿国师炼的丹给御医配药,他见大哥气冲冲拎剑闯进国师府,所以吓得掉头跑回来了!”

“什么时候?”龙缱心中涌上不祥的念头,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晌……晌午前啊!”陵王吓了一跳,“四哥,你怎么了?”

“此事父皇可知?”龙缱的脑子嗡嗡作响。

陵王的汗也滴了下来,“今日午后父皇又没到偏殿议事,应该不知外面的事,我也是偶然路过钦天监,听到小太监给薛公公说的,才到父皇这儿看看。”

龙缱转身瞅着龙绻儿,“绻儿,刚才听到的话,不准向父皇母妃说半个字,听到没有?”不等她答应,又对陵王说:“十四弟,这件事干系重大,切记不可声张,暂时挡下那些前来见父皇的人,不论是谁,一个都不能让他们靠近。”

“四哥,你去哪里?”陵王一个没留神,去抓兄长袖子的手也落了空。

当龙缱声音飘来时,人已到了凤鸾宫的侧门。

“国师府。”

龙缱施展轻功,足不沾尘,急急赶往国师府。

他走前,匆匆吩咐贴身侍卫伏刀、侍剑一个守住凤鸾宫,一个去钦天监找目击一切的小太监,免得他再声张闹事。国师府离太子府不是很远,沿街座落的都是王族公卿的宅子,不像其他位置有闲杂人进出,所以,龙缱没有引起太大喧哗。

不过,拐弯时,街角尽头发出激烈的兵刃相格声。龙缱此刻本没有心情多管闲事,奈何一人被踢出当街,恰好挡住去路,他不经意低头一看,竟是陵王手下的侍从兀术。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的人,不能视而不见,他停下了脚步。

兀术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看到龙缱,赶忙弯腰施礼,“四爷?”下人们都有这个默契,在外面见了王爷、公主什么的,一律以爷们、小姐的排行称呼,免得声张出去麻烦。

龙缱扶起了他,“是谁打你?”

“一个疯子!”兀术鼻青脸肿地咕哝,“一见属下就抡拳头上来,还喊属下是贼!”

“贼?”

龙缱刚要再问,便觉得脑后冷冷的拳风不善,于是扬臂一挡,顺势反握过去,抓到一条纤细的臂膀,回头观瞧,不禁怔忡——他是客栈里那个欠他银钱的人!

雪韧见到是龙缱,掌风锐减,呆了一下,“是你?”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龙缱说归说,虽然温和,手下却紧紧地禁锢着他,使得对方动弹不得。

雪韧用力抽,仍像上次没有挣开,又是着急又是懊恼地说:“放开我。”

那一声有几分嘶哑、几分模糊的乏意,隐约还夹杂了一丝丝潜藏的柔腻,令龙缱神志一阵恍惚,竟着了魔似的松开了钳制。

雪韧面红耳赤,“你和他是一伙的!枉我……枉我当你是……”

龙缱望着他眉目分明的五官,心头泛起一阵波澜,“我怎么了?他又怎么你了?”

“他偷了我的绣囊!”雪韧撤步,举起一个精致的绣囊,“这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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