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铁相 第2章(1)

深夜,万籁俱寂。

已故狄宰相的书房却是一片明亮,成为府里如今唯一的光源。

狄宁宁裹着铺棉披风,在父亲的书房点上十盏烛火,手里还拿了一盏,逐一检视妥善放在耸天书墙上的书籍,一本书也不肯漏掉,仔仔细细的查看。

她知道自己得赶紧入睡,养足精神面对明日的挑战,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会不时响起李澈的一番话。

找找已故狄宰相的书房,看看他有没有列出待办事项,以及对朝廷、对国家的抱负与野望。

这番话成功的激起她的好奇心,她想,既然睡不着觉,索性到父亲的书房找找还来得实在些。

只是当她冒着光线不足在行走间可能会跌跤或碰撞的危险,来到自从父亲死后就闲置的书房时,还来不及让失去父亲的空虚感侵袭心坎,挫败立即涌上脑门。

是她太久没到父亲的书房来了,导致忘了父亲的藏书之丰富,不是花一、两个晚上就能在上万册书籍里找到李澈假想的记事本,她必须逐本翻阅,一一过滤,才知道书房里究竟有无这本册子的存在。

狄宁宁心想,要把父亲的书房翻过来仔细找一遍,可能得牺牲她二十几个晚上的睡眠时间。

空想预测要花多少时间也是枉然,还是起而行,先做再说。有了这个念头后,狄宁宁开始着手一本一本翻阅父亲的藏书,但每每当她发现有趣的或特别的书本时,就会克制不住好奇心的席地而坐,靠著书墙,大致翻阅。

现下她正从书柜上拿了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连书名都磨得看不清的蓝色书本,兴致盎然的坐在地上,曲起脚,翻著书页。

书册内容十分有趣,但是她才看到第二页时,不期然想起若蓝方才的问话。

若蓝问她,怎么会知晓今日在空桥遇上为她解难的人是八王爷?然而她未能开口回答,全是因为她心底莫名的排斥说他不是。

洛阳宫内盛传李澈是位夜夜笙歌、放浪形骸的不成才王爷,不懂宫中礼仪,随意穿着就算了,还大剌剌的在府邸自行组了一个媲美历代皇帝的后宫。

在宫中走动的人还说了,李澈过去在回到洛阳宫前,在边关受到百姓拥戴、外邦尊敬不敢造次的神话,都是他自编自导的假话,因为他们决计无法相信在洛阳宫内毫无建树的瞎混王爷会是从边关屡屡传来好消息的李澈王爷。今日,狄宁宁是看着李澈的穿着打扮认出他的,但这些话她无意同若蓝说。

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所以不该用来胡思乱想,于是再次站起身,翻阅书册,但才没看几本,眼皮竟然沉重起来,便靠坐在地上稍事休息,朦朦胧胧的,思绪逐渐混沌,一直到耳里传来若蓝的叫声后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怎么睡在这里?会得风寒的。”若蓝蹲在狄宁宁身侧,摇着她。

狄宁宁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只见若蓝一脸担忧的直瞅着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是什么时辰了?”她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

“已经卯时了,您得赶紧用早膳,准备上朝。”

“原来我昨晚在爹的书房里睡着了。”狄宁宁浅浅笑着。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呀!方才我到房里见不着小姐,可是慌张得不得了。”若蓝又心疼又气怒。

自从老爷与夫人相继过世后,家里只剩下小姐一个人和一群奴仆,除了年长的王管家还能勉强撑起整个家的家务,剩下的全都由小姐包办,她不只要耗费心力上朝堂面圣、面对各地涌上的奏折,回到家还有一堆家务等着她裁决,根本是包办男人与女人的事情,累倒是总有一天的事情。

因此,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小姐的身子,以及替小姐找一位良婿,协助她打理家务。

“若是您得风寒,该怎么办才好?您的身体如此娇弱,一不小心就会病着了。”若蓝越说越心疼小姐。

“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狄宁宁伸手模了模若蓝的手,想要安抚她。

却不料自己太过冰冷的手碰到若蓝的手背,她又是一阵呼天抢地,令狄宁宁不当初。

非得要狄宁宁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若蓝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会回房里睡觉,若蓝才肯放过她。

当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时,狄宁宁在房门口转头,望着耸天书墙,以及堆在地板上成为一座座小山的书籍,她不禁开始怀疑,昨夜的找寻是否做白工?

瞬间,脑海闪过李澈那双深黑瞳眸,以及低沉的嗓音,不知为何,她莫名的想相信他的假设。

只是昨日才初次见过的李澈,那被人在背后讲得难听的李澈,他的话、他的眼竟然会蛰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反覆出现,是狄宁宁活了十八年以来的第一次。

走出书房,让屋外的阳光洒上她的面容,照得她全身暖呼呼,舒服至极,在袖子底下的双手用力握紧,勉励自己不论未来有多艰辛、多困苦,她一定有办法突破重围,走出崭新的道路。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狄宁宁在朝堂上的应对进退说不上驾轻就熟,但也是逐渐上手。

转眼间,她接任宰相之职已过七日。

这日,退朝后,皇帝命人来议事厅请狄宁宁一聚,当她跟着婉儿由偏门进入明堂内苑,来到连接蜿蜒回廊的天井,惊见富丽堂皇的明堂大厅后竟是别有洞天。

灿灿阳光洒在人工开凿的溪水上,形成点点光晕,犹如金箔般灿烂,溪流的源头则是在天井底端的人造假山山顶,蜿蜒的河流顺着山顶往下源源流泄,在天井中央的花萼亭绕了一圈,消失在狄宁宁脚下架高的回廊底端,美得令她目不转睛。

溪流旁还种植了柳树与牡丹,微风轻送,夹杂着绿叶与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武则天退朝后最常休憩的居所,也是薛怀义讲笑话逗乐皇帝的舞台。狄宁宁站在回廊上,就可以清楚的见着五十尺距离外的花萼亭里,薛怀义正站在皇帝面前,夸张的手舞足蹈,不晓得说些什么,而皇帝则笑得乐不可支。

“宰相,皇上正等着您呢!”婉儿见狄宁宁站在原地直往凉亭看去,忍不住开口提醒。

“嗯。”狄宁宁应了声,才又举步往前走。

她十分不愿意与薛怀义打照面,因为对他有种莫名的厌恶感,她想,在整个洛阳宫里,讨厌他的人应该多过喜欢他的人,却又不得不拉下脸向他卑躬屈膝,所以当她见着薛怀义也在凉亭里时,实在很不想过去与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微臣参见皇上。”就算不情愿,狄宁宁也还是得来到花萼亭里,对早已入座的皇帝行了一个礼。

薛怀义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停止像八爪章鱼的夸张动作,乖乖退到躺椅旁等候,虽然他低垂着头,眼神却忍不住瞟向宛如花朵盛开的狄宁宁身上。

狄宁宁穿了白色窄袖高领深蓝色襦裙,胸下部位系了与手肘披挂锦帛同色系的淡蓝色蝴蝶结,长发则不费心思的在头顶简单的梳了一个单髻,看起来落落大方又得体。

武则天斜卧在躺椅上,抬手示意狄宁宁坐下后才开口,“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回皇上的话,微臣这些日子过得挺辛苦的。”狄宁宁直言不讳。

“不过朕看你越来越有宰相的架式了,虽然目前你还未提出实质政绩,但依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在短时间内交出成绩,好让朕昭告天下当今宰相正是狄仁杰之女。”武则天对狄宁宁十分有信心。

“谢皇上勉励。”狄宁宁恭敬的回应。

“对了,朕瞧你这一身穿着打扮……是下朝后自己的便袍吗?”武则天一边用眼神打量她身上的简单衣物一边说话。

“回皇上,这的确是微臣自府邸带过来的衣物。微臣以为穿上便袍比较方便书写奏折与走动,敢问……是否有何不妥?”狄宁宁依旧中规中矩的回复。

“朕只是以为爱卿正值花样年华,打扮却是如此朴素简单,实在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武则天对于打扮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她的身上总是珠光宝气,穿着的衣物下至布料、上至剪裁与新颖程度,全都不在话下。

狄宁宁自然知道皇帝年轻时,打扮与妆容是众贵妃、皇家女子和官家夫人们仿效的对象,只是她对于穿着打扮完全不上心,因此从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何不妥之处。

“爱卿难道不认为这样的打扮显老了些?”武则天似乎对狄宁宁的装束颇有意见。

“回皇上的话,微臣倒是没有想这些。”狄宁宁依然一脸肃穆。

对于皇帝不满意她的穿着完全不显尴尬,也非如年轻女孩听闻曾经带动女子装扮风潮的先辈嫌弃妆容时会有的慌张与讶异举止。

追根究柢,因为她从来就不在乎这些。

“皇上,您倒可以……”站在一旁的薛怀义才要开口建议皇上替狄宁宁挑选一些适合她的衣物与发饰,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不请自来的程咬金打断,让他气得牙痒痒。

“孙子参见皇祖母。”身穿白色为底,左肩至右后腰绣有狂鹰图案的李澈,拱手出现在凉亭里。

“你来啦!”武则天慈爱的冲着李澈微笑,接着对狄宁宁得意的说:“朕这皇孙最懂礼数,只要在洛阳宫的日子,总会在这个时间找皇祖母聊天、解闷。”

“参见王爷。”狄宁宁朝武则天微笑后,与薛怀义一前一后行礼。

“宰相别多礼。”李澈一双微微上挑的狭长黑眸充满善意的望着狄宁宁,之后才想起薛怀义也等着自己发话,纵使心底再不愿意,还是得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为难他,“薛大人也免礼。”

武则天命人搬来椅子,李澈缓缓的坐下。

“方才依稀听见皇祖母与宰相正在谈话,请问是在商讨国事还是家事?”瞧这对人总是漠不关心的皇孙今天竟然反常的关心起她们女人间的对话,着实让皇帝心底有不小的诧异,兴致盎然的询问,“说到这,澈儿,你瞧瞧宰相身上的装束,是不是应该要再穿得亮一些、华贵一点呢?”

狄宁宁瞥向坐在左侧的李澈,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静待他回话。

皇上不满意她的穿着打扮太过老气横秋,她一点也不在意,但是怎么评论者轮到李澈,她莫名的冒出一股紧张?

顷刻,李澈转头,不期然与狄宁宁四目相对,轻扯了下薄唇,才又望向祖母。“孙子以为狄宰相身上的便袍颜色太暗,年轻姑娘穿这颜色是太过老气。”狄宁宁忍不住产生挫败的感觉,但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未曾展露失落神情。

“不过狄宰相长得俊,所以穿这身服饰也只是显得成熟些,若可以,能假借皇祖母的眼光替狄宰相挑选适合她的布料,做几套符合她相貌与年纪的衣物,不仅可以让皇祖母体会替孙女挑衣服的快乐,也让狄宰相能打扮得更加亮眼动人,何乐而不为呢?”

站在一旁没有机会出声的薛怀义恨得牙痒痒,原先他有意提议让武则天替狄宁宁选几套衣服,藉此排解无事可做时的无聊时光,只可惜这一切被李澈抢先提案。

不着痕迹的瞪了李澈一眼,他接着看向坐在一旁、静如处子的狄宁宁,忍不住杖着皇帝瞧不见自己的地利之便,偷偷的觑了她好几眼。

起初在空桥上偶遇狄宁宁,薛怀义对她只有年纪轻轻却爬到他头顶的满满不悦,但是这几日下来,他越看越惊诧,这个冰山姑娘竟是活月兑月兑的美人胚子,看得他愈发心痒难耐。

瞧,虽然婀娜的身形被裹在深蓝色襦裙之下,称不上丰满的花乳藏在白色高领内衬之间,但是由她吹弹可破的颈部雪白肌肤,以及出的手指,可以猜测当她光果着身子时会是如何的别有一番风情。

薛怀义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贝起嘴角,无声的笑着,直到发现李澈激恶狠狠的怒瞪后,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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