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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烟华(下) 第17章(2)

砚华替她绑好了两个辫子,瞧着她的小脸,也是越看越喜欢,“小妹,”她忍不住模模那对白茸茸的兔耳朵,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兔姑娘自己却也不知。九刁一直叫她“兔小姐”,自她生下后,就没人替她起过什么名字。她能化作人形,却还不大会人言,平时要说两句话,都是以灵力直接将意思传达到对方脑中。这时,她头一次开了口,支吾地、用力地吐出字节:“没……没……”她想说自己没有名字。

“妹妹?美美?”

她摇头,茫然又点了几下头。她也不知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了。

“原来你叫美美。”砚华笑起来,“美美,呵呵,真可爱呀!”

兔姑娘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有了个名字叫“美美”了。

砚华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大堂里的一张桌边,路烟狼正一个人坐着。

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路烟狼抬头望了她一眼,说:“喝茶。”

他其实根本没在喝,面前的一杯水还是满的。茶杯旁边还摆着一条暗红的帕子。砚华眼中浮出一抹惊讶,问他:“那个是九刁的‘一帕胭脂’吗?”

“是吧。”

“他不是丢了吗?怎么在你这儿?你捡回来的?”

“没。是风吹来的。”

骗人。砚华目光转向客栈大门。虽然雪停了,门开了,但门前还挂着一排厚厚的帘子。什么风有本事把它从大外面吹到这张桌上来?

不过,她还是在桌边坐了下了,盯着那条染着陈年血污的手帕出起神来。二十年了,九刁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他刚刚却又丢掉了它。他不要它了。为什么不要?因为知道再也不可能和李姑娘在一起了,未免睹物思人,所以彻底放手?

九刁说,有过情,记住便好,不必再求朝朝暮暮。听他说这话时,她的心里就是一颤,有微微的暖意,又有太多的苍凉。现在想起来,她竟不由有些神往了。

“二十年,唉……”她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冒出一声叹息,“不求情长久,但求永铭于心。”无论如何,她真的有点感动了。

路烟狼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只评价道:“胡扯。”

她自美好的心境中被他打击出来,瞪过去,“你说什么?”

路烟狼不屑道:“傻瓜,什么‘永铭于心’?心又能记住多久?人心是最会变的,只有长相守才是真的。那些好听的说辞不过是骗骗别人骗骗自己而已。独守上一辈子,你说苦不苦?我才不要呢。”他望着她奸奸地一笑,“我若喜欢上你,一定要天天看见你的脸才行。”

砚华张大眼睛瞪着他,想骂上几句,突然发现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了。她的神色从忿然变得沮丧,心却不由从九刁那里向他刚才那番话偏去了。

长相守,真的,多好。

若能如此,又有谁不愿意呢?

其实,这一切并不与她相关。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幕少女憧憬中的梦罢了。

梦或许会实现,或许会破灭。在未来,还不在现在。

又听路烟狼问道:“你不是和兔子她们在一起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砚华这才想起来,“美美说她饿了,我是下来叫饭菜。”

“美美?”路烟狼念了两边,才明白这就是兔子姑娘的名字,“那你也不用叫了。”他说,“小月已经点了一桌菜。等队长去驿馆寄了书信回来我们就开吃。你把风丫头她们一起叫下来吧。”

一队人围着一桌菜吃饭。

菜有七个,都是玄夜月点的,栗子鸡、泉水鱼、芙蓉肉、樟茶鸭子、素烧鹅、百花杏仁豆腐、罗汉四季蔬。确实不错。

人有七个。公孙宁、君砚华、沈听风、路烟狼、玄夜月,外加上九尾狐仙九刁、兔子姑娘美美两位。

砚华小口地吃饭。沈听风比她吃得快一点。美美坐在两人中间,把四季蔬中的红萝卜、白萝卜全捡到自己碗里,埋着头吃得一声不响。

玄夜月夹菜的时候算是比较开朗的了,不过,有两个菜,就是他最爱吃的泉水鱼与芙蓉肉,因为正好摆在桌对面的队长面前,所以他没好多夹上几筷子。

倒不是嫌站起来搛菜麻烦,而是,队长老大的脸色此刻实在不怎么好看。

鲍孙宁的左边坐着路烟狼,右边坐着九刁。九刁显出了十二分的豪爽,端着酒杯向公孙宁道:“来来来,浊酒一杯喜相逢!我与各位的这场邂逅也算是有缘,今后还请各位多加抬爱!鲍孙兄,此酒乃我精酿的‘月下仙人’,我先敬你一杯!”

鲍孙宁脸色黑到不能再黑。一望旁边,路烟狼早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杯里是他早早倒好的茶,他这时便在装模作样、目不斜视地兀自喝自己的茶。再看其他人,无不埋头吃自己的饭。九刁一张笑得贼贱的脸凑过来,“公孙兄,喝呀,不会不给小弟面子吧?”

这头万年的老狐狸,还好意思自称“小弟”?

鲍孙宁沉着脸推开面前的酒杯,咬着牙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吖?不是公孙兄将我绑来,要带回紫坤复命吗?”

那是之前。星部擒魑魅、灭妖鬼,但风华大陆上的灵禽圣兽却不在他们管辖的范围之内。何况九刁已列仙班,确切来说,还是他们的上位者。

鲍孙宁自然不能再擒他。于是,他恨不得早一刻离那狐狸远远的。

他不喝,九刁唉声叹气:“公孙兄真是不解风情。也罢,明儿还要早早动身赶路,喝酒会误事,不如吃了饭早些歇息吧。”公孙宁瞪着他,“明天我们动身赶路,与你何干?你难道也想跟着来?”

“深知我心!炳哈哈,公孙兄深知我心呀!一来,兔小姐的新家我得跟着你们一起替她安顿好了,才能放心。二来,此处地脉异状并未根除,公孙兄这样回去复命,难免落个办事不力之嫌,我一道回去替你说几句公道话,也算个人证。三来,近来实在闲得很,本少爷有预感,和你们一起,一定会碰上什么好玩的事!呵呵呵呵!”

九刁就用这三条令公孙队长气得吐血的理由硬是赖下来了。

是夜,累了两天的人们早早都睡了。

路烟狼躺在床上,眼已闭了好一会儿。蓦地,门口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张开眼,视线移向门口。那里,一簇火光先探了进来,接着是光晕中一段雪白的发。九刁端着一盏灯,踏进房间,关上门,又走到床边。他把灯放在床头的案上,对着床上的人微微一笑,“我来了,你还好吗?”

路烟狼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道:“还好。”

九刁又笑道:“这么久没看到你了,瞧见我高兴吗?”

路烟狼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哎呀呀,居然说不认得了。人家真是好伤心。”九刁一边做伤心状,一边爬到了床上,伸手去抚他的脸。

路烟狼抬起胳膊挡开他的手,冷冷道:“你留在这儿又想做什么?”

“呵,你真不知道吗?冤家,人家还不是为了你才留下的~”

“鬼知道你在说什么。”路烟狼别过头去,无视他。

“好了好了,别这样嘛。”九刁硬是又扳过他的脸,“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一时无声。他细细凝望着路烟狼的面孔。微皱的眉,冷冷的眼,嘴唇抿着,不耐的神色中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畏。也许不是无畏,而是无所谓了。

九刁叹一口气,修长的手指从他的下巴滑到领口,轻轻解开他的衣服,月兑掉。

路烟狼苍白的胸口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如鸽子蛋大小,还有斑斑缕缕蜿蜒到月复下,红得滴血。九刁伸指戳了戳,问他:“疼吗?”

路烟狼拧紧了眉头,轻哼一声,没搭理他。

九刁又模向他胳膊上的臂环。虽然早就裂了,但它一直还没被拿下来。九刁手指扣着环边,突然一发力,路烟狼顿时惨叫出来。

“你干什么?”他捂着手臂,狠狠瞪着那头狐狸。

九刁眨眨眼,无辜地摊着手,“我只是想试一试嘛。怎么,还拿不下来吗?”

路烟狼咬牙道:“你觉得呢?”

九刁笑道:“呵呵,你们家的东西倒真结实。我还想帮一帮你呢,不过,看来也只有等哪天你家人心情好了,再替你摘了它了。”

路烟狼冷冷道:“用不着你多管。”

“别这么见外嘛。虽然你家的事我帮不了你,不过另一件事我倒可以帮个小忙。”九刁笑嘻嘻的,手指顺着他身上的红印一路滑下去,“这个,让我来帮帮你吧。”

怎么帮?自然是以灵力为他疗伤(不然你还以为能怎么着……)。

九刁将清润的灵力从背后输入他体内。不过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大老实。他的头搁在路烟狼肩上,贼兮兮地贴在他耳边道:“你不错呀,得了个太阳。星部那些人在畴华岛上找得要死,谁又知道给你吃了?呵呵,这买卖划算。”

路烟狼恨恨道:“你以为我想要?哪天弄出来了,给你塞下去瞧瞧!”

“哎哟,人家可要不起!人家冰清清的一口仙气,怎受得了那正火属性的摧残?除了龙首妖那老怪,你我族中,任谁都要给烧死了。”

“你也知道!”

“知道知道,不过,真奇怪,你怎么还没死?”

“哼,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废吗?”

“哎哟,这倒是的。不过小优你原来不就已经被废了吗?现在废上加废,似乎也没多大区别,哦?”

路烟狼恨不得把他一掌拍死。九刁却毫不在意,继续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问:“他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的事呀!”

路烟狼声音如冰:“我自己都已不知,还能让别人知道什么?”

九刁含笑摇摇头,“我才不信你都忘了。就算忘了,你也能再记起来。有种很耐命的可爱小动物叫做什么……蟑螂?你就和那玩意儿差不多。”

“臭狐狸你现在就想死吗?”

“哈哈,小优,等等——不说笑了,你的伤要紧……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叫小狼?”

冷了半天脸,对方才回答:“……路烟狼。”

“哦——”九刁拉长声音点点头,“这个名儿也不错。谁给你起的?那个琥珀眼睛的可爱妹妹吗?”

“不是!”

九刁仿佛没听到他愤怒的回答,兀自念念有声:“嗯,路烟狼……优罗魅,路烟狼,不错,那以后人家也叫你‘小狼’了!”“你滚!”

“小狼呀,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九刁越发愉快地笑,笑着笑着,他的神色慢慢沉静,玩世不恭的脸上显出一丝奇特的郑重,“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守约了。你去幽云洞找我,我不在,并不代表契约失效了。我们多年前的约定,我一定会信守如初的,小狼……优罗魅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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