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屏东小镇,已经一个月,赖品柔只忙着两件事——吃,睡。
和猪一模一样的生活模式。
好累,怎么都睡不饱,黑眼圈只有越深,完全没有变淡。
明明努力吃,体重还是往下掉。
她回家后两个星期,她爸妈终于看不下去,不能放任她腐烂,开始每天逼她运动——半小时的公园快走,要强壮她的体魄。
结果,她运动回来,洗完澡,睡得更死。
要振作,她知道,必须开始准备找新工作,生活要忙碌,才没有闲工夫胡思乱想……
可是,被窝像个温暖的壳,壳中不会有伤害、不会有欺骗,更没有谎言,她好想缩进里头,别再出来……
“明天,明天一定要振作!”
然后,明天的志愿,就是“明天一定要振作”,无限回圈……
闹钟声响起,又到了运动时间,赖品柔用尽最大的毅力,逼自己爬出“被窝壳”。
捉捉乱发,打个呵欠,她慢吞吞踱出房间,要去刷牙洗脸。
行经客厅,只觉得那里好热闹,大概是电视声吧,她没多留神,转进厕所,挤牙膏,漱口……
冷水洗了满脸的湿,毛巾胡乱抹抹,她走出厕所,转往厨房觅食。
眼角余光瞄向客厅一眼,人数有点多,她没多留意,收回视线。
电锅里有保温的大肉包,她拿出来,先咬一大口。
牙齿深陷包子皮里,却突然僵住,双眼瞠大无比——她奔出厨房,这一回仔仔细细看清楚,客厅里,难以置信的画面!
“姐——”赖品柔忘了控制音量,喊得好大声。
她嘴里的“姐”,不是隔壁的王大姐,不是对面的丽美姐,而是流有一半血缘的——苏幼容。
苏幼容出现在她家客厅,旁边坐着她妈妈——那位正哭得唏哩哗啦,根本丧失语言能力的赖太太。
“赖皮。”苏幼容轻声唤她,笑靥清妍美丽。
“你、你、你怎么来了?你想通罗?你没跟我说呀!我去接你呀!”赖品柔一整个亢奋,嘴儿咧开开,几乎要尖叫了,而她也确实做了。
“想给你个惊喜……”
赖品柔一把紧抱苏幼容,又叫又跳。
“明明是惊吓呀!”而且是高兴的惊吓!
“是繁木……说服我来。”苏幼容说,明显察觉到赖品柔浑身一僵。
方才还很活跃的细胞,突然全数坏死一样。
没给赖品柔太多反应时间,外头传来开门声,还有她爸爸高扬的语调:
“夏先生,你那辆车超级稀有,全台湾没几辆——”后头哇啦哇啦,长串赞美,什么流线车体、减低风阻,什么直列六缸引擎,什么四驱霸王……赖品柔完全有听没有懂。
但,接下来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找个时间,我载伯父去逛逛,试试它的性能。”
“好呀好呀!”身为车痴的赖爸爸双眼发亮。
两个男人相谈甚欢,重回客厅。
“繁木也一块儿来了。”苏幼容在她耳边,低语道。
她知道!她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们两个聊车聊个不停,先坐下来吧。”赖妈妈还在哽咽着,可是脸上笑容没停过。
“夏先生,我两个儿子你见过了,还有一个女儿,整天都在睡懒觉,我跟你介绍一下,品柔,过来。”赖爸爸很热络,扬手招来赖品柔。
赖品柔不情不愿,松开环抱着苏幼容的手,暗暗吸气,转身走向父亲。
夏繁木的双眼,从一踏进门,看见她出现,就不曾由她身上移开。
他看着她。
即便她不瞄他半眼,他仍是看着她。
忍住,都忍了那么久时间,不差这一天。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冒然伸出手,去把她捞进怀里。
“我与她认——”他噙着笑,正要回答。
“夏先生,幸会。”赖品柔丢下一句敷衍。
双眼没在他身上多停留,掉头又走回苏幼容身边。
一面对苏幼容,她恢复热情态度,与待他如无物的方式,天差地远。
假装不认识我?好,好极了。
夏繁木笑容一凛,又好气,又好笑,更有些许落寞。还那么气我。
“你姐姐愿意来这里,全靠夏先生帮忙……”赖妈妈含着泪光,落向苏幼容,久久不愿离开。
“品柔拍了你好多张照片,我看过不下百次,可是你本人更漂亮……比我想像中还要漂亮……你比较像你爸,他也是斯斯文文,很有书卷气的模样……”赖妈妈轻声说。
这个自襁褓开始,就不曾再见面的女儿呀,她有太多歉意。
对于赖家人,苏幼容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她从赖品柔口中听见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必于赖爸爸的爽朗、赖妈妈的慈祥,赖家兄弟的调皮捣蛋……即使她未与他们相处过,却能在最短时间消弭隔阂。
“我爷爷也时常这么说。我看过我爸的照片,确实很多相似的地方。”苏幼容浅笑。
“夏先生,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赖妈妈向他致谢,对他的好印象直接破表,根本当他是恩人。
“赖妈妈,你不要客气,我做这件事,因为……它是某人的愿望,若能达成,她会很开心。”
提及“某人”,他淡淡瞟向赖品柔,她维持撇头,反方向四十五度,啃她的大肉包,用力咀嚼,像在咬着谁的肉。
“你说的“某人”是幼容,对吧?……幼容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我也很替她高兴。”赖妈妈猜测,用一种看女婿的眼光,在看他与苏幼容。
“我和夏先生只是朋友。”苏幼容想解释误会。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夏先生,看来你还要再加加油哦。”赖爸爸朗声笑道。
赖品柔面无表情——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或许,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没有谁发现吧?
她胡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站了起来。
突然觉得,自己和客厅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绝不是嫉妒姐姐得到父母的全盘注意,更不是因为父母误解……姐姐和夏繁木是情侣——什么都不是!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胸口那股窒感是啥!
她需要去透透气,思索一下,才能再回来。
“爸,妈,我去跑步……姐,你不会这么快回去吧?”
“刚吃饱怎么能跑步,休息三十分钟再去。对了,你先去顶好帮妈买酱油,你姐答应要留下来吃饭。”赖妈妈给她一百块。“哦。”
此时,夏繁木也起身。
“我正好要买一包烟,不介意带我一起去吧?”
“我叫品柔帮你买,你不用多跑一趟,你把香烟牌子告诉她——”赖妈妈哪可能让客人自己去,当然是推女儿当跑腿。
赖品柔扁扁嘴,一副没有很想“顺便”的脸。
夏繁木念了一串法语。
听完,赖品柔冷啐:“最好我背得起来啦!”别说是“背”,她连跟着念一遍,都很有困难。
那根本不是英文吧!哪国的脏话呀?
“所以我自己去,这么拗口的牌子,不用麻烦你背——”像故意地,他又重复了一遍法语。
他念法语时,眼眸好亮,亮得……赖品柔打了个哆嗦。
奇怪,不就是香烟品牌名称吗?
从这男人嘴里念来,让人起鸡皮疙瘩!
在场,除夏繁木外,只有苏幼容懂那句法语,她不由得微笑。
它,不是任何一种香烟的牌子。
我是真心爱你。它真正的意思。
“也好,买错还要换,多麻烦呀。品柔,你带夏先生去吧。”赖爸爸拍板定案。
赖品柔一样斜眼,不看夏繁木。
“既然那香烟品牌我念不出来,他又打算自己跑一趟超市,干脆——”她一转身,一百块塞到夏繁木手中。
碰到他,像手沾了脏东西,还在裤子上擦拭。
夏繁木的眸越眯越细,越细,越危险……
“叫他顺便买酱油。”她报出响当当的知名厂牌,全台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起困难的外国香烟名,这容易多了吧!
“赖品柔!你好意思叫客人去买酱油?”赖妈妈夸张扬声。
真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赖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她这个做妈妈的,简直无地自容,超想挖个洞——坑掉这个不孝女!
赖品柔没反省,挖挖耳,一脸没啥大不了。
“又不是买卫生棉,干嘛不好意思?反正他顺路,超市在出门右手边,直直走,不用转弯,眼没瞎都看得到。”明明夏繁木近在眼前,她同样用第三人称,当作他不存在。
“赖、品、柔——”
赖妈妈要喷火了,但有人挡在她面前。
夏繁木背对众人,仅面向赖品柔,轻缓地,用着唇形,一字字慢慢吐出来:“赖小皮,你要我在这里吻你吗?”没发出声音的威胁,丝毫不失震撼力。
“你敢?”她也用唇语回呛。
“你看我敢不敢。”他唇一勾,连笑都无声。
他上前一步,她立刻大退两步,他又逼近一步,她猛退三步,最后迫不得已,被窝囊地逼出赖家大门。
赖妈妈以为是自己的狮吼功生效,吼动了女儿,乖乖去买酱油。
殊不知女儿是败在夏繁木的婬威之下,当然更不知道,赖品柔此刻处境堪危——有多危险?
被压在骑楼墙边,狠狠让人吻住,几乎要阻断呼吸,肺叶缺氧、唇瓣疼痛、脑袋秀逗,算不算危险?
夏繁木的动作迅如猎豹,她才刚下楼梯,跨出门,人已经被他抓紧,来不及飙他脏话,他的嘴就堵过来。
“夏——唔——浑——靠——”含糊的单字,把她的不满表达完毕。
他近乎贪婪,对于到嘴的美味,不愿放开。
闪避她的利牙——她是真心想咬断他的舌。
榜开她的双拳——她是发狠想槌歪他的脸。
挡住她的膝盖——她是笃定想撞残他的命根。
解决了那些阻碍,获取的奖赏,更是加倍甘美。
最后,他是因为吻到嘴酸,才吁了声喟叹,满足地放开她。
事实上,这种满足引发另一种不满足。
他想要的,何止亲吻而已?
“夏繁木——你这个贱男人——恶心死了——呸!呸!呸!”赖品柔想用手背抹嘴,可是双手还被他抓住,抽不回手,她更火大了。
“呸也没用,你呸完,我还是会继续吻,绝不让你摆月兑我的气味。”他低着头,鼻尖磨蹭她的发,唇就在她脖子旁慢慢轻啄。
“你是狗吗?撒尿做记号吗?”
“小声点,楼上会听到你的汪汪叫,引来赖爸赖妈,看见我们两人姿势,你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他说得好轻,最甜美的恫吓。
她咬牙,狺了句咒骂。
“你还想干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没资格亲我!手放开!”
“我不要今天。”
“我要今天,而且我们今天很久了!”她提醒他。
“该还的,我都寄回去还你,连交往期间你请我吃饭的钱,我也付了一万二给你,多的不用找我,算是赏你的服务费!”看,她多干脆,不占他便宜,两人分得清清楚楚,谁都不欠谁。
“有,我收到了,包括衣服、钻石、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