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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随水 第四章 西市六原街(2)

水源沂陡然不悦地皱紧了眉,“我从不食言,说了给你便就是你的。紫玉耳坠有一枚便也够了。而另一只——”他顿了顿,冷眼觑着她,见她始终皱着脸满是戒备,不禁缓了语气道:“等你安然回府,我再为你戴上便是。”

云绛砂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笑漪,堆在眼角眉梢里的笑,竟是比那青瓷瓶中的粉苞还要温婉动人,“那,一言为定。”她乖乖地将另一枚紫玉耳坠交还于他。心里却在一遍遍地重复着他方才的话:等你安然回府,我再为你戴上便是……这样想着,脸上又是春意盎然。

嗯哼,就为你这句话,我云绛砂也一定会全力以赴且留着性命回来见你!

“此事非同小可。如今西市六原街已成了她的地盘,你势单力薄,倒也不必逞强。对于那些魔教之众,你稍加留心即可,切莫引起正面冲突。”临末,水源沂不忘交待她道。

“嗯。”云绛砂点头如捣蒜,神思却飘忽在万里之外。

“还有,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斯舟,也是魔教中人。我的紫玉玲珑对她有感应。”

“嗯嗯。”云绛砂依旧拼命点头。

“……你出去吧。”一道逐客令。

“嗯嗯嗯。”云绛砂再度点头。猛然回过神时,眼前的人竟早已至窗前坐下,提笔静静地写起了字,满室的凝然似和平与寂灭的叠织。

他背对着她,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道天涯。她在天涯此端,他在天涯彼端。仅一瞬间,方才的一切旖旎温存竟全部消失殆尽。

云绛砂略一躬身,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几边,苞尖凝红下,一行秀逸的小篆斜斜飞上素笺: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是夜,月华容冷,寒露流萤,枝头杏花湿了满心雨,阖在潮瓣内黏密的蕊,任夜风拂落一地的白,白里更透着些微黄。偌大水府,廊腰缦回,本是人寂灯灭黯入寝时,却于低垣阴暗处飞出了一只目犀羽丰的信鹰,其尾羽间藏信有四字:火,西,小,助。

第二日晌午,不足辰时,云绛砂便已随着蓝茗画一行去了西市六原街。

媚姝阁,蓝茗画的闺处。暖阁香旖旎,绮户从檐低,从床帐一直延缀至窗前的落地红缦围成满室的春色撩人。金镂古镜前,独坐蓝裳美妇人。镜中花颜云鬓,媚眼软横波。妇人身后还站着两名俏丽的丫鬟伺候梳妆。

“绛砂,你去将少女乃女乃枕下的一支红玉簪拿来。”斯舟笑着对身旁的云绛砂道。

那恬然一笑的瞬间,云绛砂分明感觉到手心的一根筋狠狠一抽,似被什么虫啮咬过的生疼——又是紫玉耳坠的感应!

“还有,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斯舟,也是魔教中人。我的紫玉玲珑对她有感应。”耳畔回响起他的轻诫,云绛砂不由得暗暗紧了心弦。表面上却不改神色,微笑着朝斯舟应了一声“好”。

娘咧!什么邪门感应嘛,疼死人了!云绛砂一面往里屋走一面忍不住在心下咒骂,幸好这魔教中人体内的魔性只是时而显现的,要不然自己日日对着这两位魔女,岂不是要日日抽筋抽成痴呆?

这样想着,她已走至蓝茗画床前,俯身小心地掀开她的绣凤软枕,一眼便望见了一支细而长的红玉簪,纯质的玉被精心雕镂出蝴蝶恋花的形状,栩栩如是巧蝶偷蕊的刹那。只是那玉的颜色却太过鲜艳,过深的红丝隐纹更带着些妖气,仿佛刚嗜过血一般。

“便是它了吗?”云绛砂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将那温香的软枕多掀起了一些,正欲探手取出那支红玉簪时,手指却突然滞在了半空——

她的目光也在刹那凝冷下来。孰知,便在软枕被掀至七成处,那支诡艳的红玉簪旁,如今正诱惑般地露出了黄皮纸的一角,纸上还留着微微的折痕,竟是——一封信?!

指尖才探前半寸,云绛砂忽觉得脊背一阵彻骨的凉意。紧接着脑中倏然浮现出无数纷乱错综的画面,蘸着浓墨围成一重重的叠嶂,模糊褪色的画面里有妇人如钩的媚眼以及唇畔的一朵笑涡,妖艳而狰狞,似从阴间跳出来的掐喉的厉鬼……

“绛砂,可寻到那红玉簪了?”外面传来斯舟的声音,温软得却像是种阴冷的讽刺。

“嗳,寻到了。”云绛砂赶忙应了一声,同时死命按住太阳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再度伸手去取红玉簪时,这才发现手心竟已出了虚汗,沁凉的一片。

你呀你,真是没出息,一封信便将你吓成这样!云绛砂方明白一切玄机,忍不住暗骂自己没用,差点因一封信而乱了阵脚更险些误了大事!而后却再不愿瞧那蛊惑人心的黄皮信封一眼,拿着红玉簪便走出了里屋。

“大少女乃女乃要的可就是这支红玉簪?”云绛砂微笑着将那支簪递给了斯舟,望着对方时又是不变的眼儿弯弯,唇儿也翘翘。

“是啊。”斯舟也是笑着伸手接过,并熟练地将它斜插在云髻里最惹眼的位置,“见你迟迟不过来,我还以为你寻错地方了呢。”她状似不经意地笑道。

“呵呵,绛砂手脚不够利落,还望大少女乃女乃和斯舟姐姐多多包涵才好。”云绛砂歉然一笑,正欲伸手为那镜中佳人牵整衣衫时,却被对方先一步捉住了自己的手,“我啊,偏就喜欢那些温吞吞的傻丫鬟,太精明能干的我看了就讨厌。”蓝茗画娇笑着拉过云绛砂的手与她漫谈,却是在暗中探上了她的脉,竟然——没有中毒?!

殊不知,那封信其实是自己故意放在枕下来试探她的。让她去拿玉簪是假,让她看见信却是真。空信封内并无实信,而那黄皮信封上却是淬着剧毒的。一旦她对那封信动了歪念想一探究竟……哼!找死!

而如今看来,这丫头,当真是一清二白没有底细的?然若是如此,她又怎会知道水源沂的秘密?

“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不知,便是因为绛砂太过愚钝,才常被三少爷责骂的呀。”云绛砂黯然垂下眉来,面露幽楚之色,“三少爷风正心高,才智过人,因而也只中意聪明伶俐的丫鬟。可绛砂偏笨拙得很,凡事总不顺三少爷的意。而昨日——”

“我听斯舟说,他昨日单独唤你进房了?”蓝茗画不期然地接话道,媚人的双眸紧紧凝视着她的,眼底的笑意也越发深幽起来。

云绛砂沉默了半晌,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嗫嚅着唇似有一些难以启齿,“是啊……便是为了责备绛砂的。”这样说着,声音竟带出了一丝哭腔,“只因绛砂看见了——”她忽然惊慌地捂住嘴,窘迫的神情似不慎道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一刹,蓝茗画的眼里分明掠过一抹奇光,又在瞬间敛去锋芒,而后不动声色地试探下去:“这三少爷确是心高气傲惯了,被他教训过的丫鬟可也不少。”她支起颌笑得媚若桃李,言语间更是极度的漫不经心,“嗳,那我倒也好奇,丫头你究竟是瞧见什么了?”

“这……”云绛砂很是为难地望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来,绞着手指不安地道,“抱歉啊大少女乃女乃,三少爷曾吩咐过绛砂,此事涉及他的隐私,万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她亦心知,若自己即刻便胡诌出一个秘密说给她听,这只半仙狐狸也绝不会轻信。

“呵呵,那不说便是,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蓝茗画云淡风轻地一笑。心里却有了底数:哼,看你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扯谎。这个水源沂,果真是有天下的秘密!

很好,这丫头不光能恪守本分,也懂得察言观色谨慎行事。只要自己对她略施些恩惠,假以时日便一定能让她为自己所用!到时候她自会心甘情愿地道出那个秘密!炳……

待蓝茗画重理了妆容出媚姝阁时,已是下午。此时恰有家丁来报,说有一位姓王名暨的顾客如今正在正厅候着她这位西市主管。蓝茗画一听是老主顾,便朝斯舟吩咐了一声:“你先带绛砂去街市上看看,熟熟人情。”随后径自往正厅走去。

“又要劳烦斯舟姐姐了。”云绛砂乖顺地朝斯舟颔首施礼。

斯舟温声笑道:“你我既是同岁,便不必唤我姐姐了。我听着你这一声声的‘姐姐,姐姐’啊,总觉得自己比你老上许多。呵呵,这感觉真不好呢……”她一面同云绛砂说笑着一面熟络地领着她绕院出宅,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将她领至人声鼎沸的闹市街头。

偌大的六原街,林铺遍立,满目琳琅,车水马龙。放眼可见摆在市摊上的玉饰银器,绸缎绫罗,更少不了墨香味儿四溢的字画幅帖。

难得的闲情写意啊。云绛砂便一路细细地瞧着神色各异的形人,他们的喜怒皆行于色,豪爽的女子笑得齿根毕现也从不加遮掩,全然不若水家丫鬟们的中规中矩。嗯哼,有趣。从身旁走过的白须老者肩上扛着冰糖葫芦,一串串红彤彤得惹人眼怜。而入耳的皆是摊贩们的吆喝声,问价声,为这富沃之地更添了一分人气。

“这才是真正的街市吧……”云绛砂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想起这之前的十六年自己竟从未踏出葬夭谷半步,只听阿舞描述过街市的喧嚣繁华。如今亲眼见了,才深知尘世多姿人情也干变。呃,说到阿舞,也不知她收到信没有……

“这西市六原街共有十二家店是水家总铺的分支,而少女乃女乃便是这十二家店的总管。”原本漫无边际的思绪被身边人的详尽介绍所打断,只听斯舟微笑如初地道:“如今你已随了少女乃女乃,日后便不可避免要同这些店主伙计们打交道,我便是要带你去熟识他们的。”说罢便又领着云绛砂走进了眼前的“虞美人绸铺”。

“是斯舟姑娘啊!”立时便有伙计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谦恭的笑。

啧,果真是熟门熟路了。云绛砂心下一阵冷笑,无意间瞥眼时,便见一个模样清秀斯文的白衣男子迎面走来,“斯舟姑娘。”他款款施礼,面相极为柔和。

“连铺主。”斯舟微微颔首。眼前这白衣男子便是该铺的铺主,连隽。

“这位是——”连隽的目光落在斯舟身边的黄衣少女身上。

“少女乃女乃新收的丫鬟,叫‘绛砂’。”斯舟温婉一笑,转而又朝云绛砂介绍:“这位便是这‘虞美人绸铺’的铺主,连隽连铺主。”

云绛砂心底下冷嗤一声,面上却如三月桃花般柔媚嫣然,“绛砂见过连铺主。”

“原是少女乃女乃新收的丫鬟,好说好说。”连隽笑得温文尔雅,眸中却掠过一道异样的精光,而后又客气地将云绛砂往绸铺的里屋请,“外头说话不方便,不如随我进屋谈吧。”

意料之外的热情让云绛砂略感错愕,却依言与他同行。后院曲径幽道,花木藩香。四顾无人,云绛砂忽觉得气氛异常,正预备礼节性地与连隽寒暄时,手背忽被他狠拧了一把,伴着耳畔咬牙切齿的声音:“等着!回去再跟你好好算账!”

“阿——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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