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流云随水 第三章 夜月掩雾深(1)

豪宅不离阔苑,水府亦有一处杏花苑可媲美仙境,名为“水杏云榭”。临近黄昏,斜晖脉脉,一斛残阳瘦无骨。杏花苑里杏花如雨下,幽香馥馥,惹来成群的蝶儿翩跹。

娇俏的少女如今也换上了宽袖云衣,脚尖微踮,旋转着追逐那一只只淘气的蝴蝶。风起时,层叠的衣袂猎猎飞舞,也是杏子的黄,与漫天的花瓣雨糅成一色。

水源沂才踏入杏花苑半步,远远地望见这少女戏蝶之景,便又折身往回走。云绛砂赶紧追了出去,笑嘻嘻地道:“嗳,三少爷急着要走呢?”

水源沂的脚步一顿,“是你将那群蝴蝶引来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厌恶。

“蝴蝶,原本就贪花啊……”云绛砂慢条斯理地回答。心想这三公子不只眼睛尖,鼻子还很灵,连她身上故意涂抹的“蝴蝶香”也闻得出来。

“水府的杏花从不招蝴蝶。”水源沂冷声道。

只因他天生便讨厌蝴蝶,而寻常的花树皆是招蝴蝶的,因而他从不喜进花苑休憩,便连衣服上的暗花也不曾绣过蝴蝶纹样。知晓他的喜恶后,大公子水沐清便从西域运来这奇特的杏花树种,而水杏云榭也成了他唯一愿意暂歇的苑林。怎知这擅作主张的女子竟故意将蝴蝶招惹了来?

“嗳?莫非三少爷讨厌蝴蝶?”云绛砂涎皮一笑,并习惯性地贴身上前,然还未碰及对方的衣袂便被他无情地退身避开。

水源沂冷嗤一声,眼底的疏离之意越发明显,“哼,倒让你说对了。”而他不只是讨厌蝴蝶,连着那些专招蝴蝶的香气也一同排斥。

“……为何?”云绛砂绞着手指低低地问,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失落。他有心不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接着道:“葬夭谷里,不是有好多紫蝴蝶的吗?很漂亮啊……你,怎么会讨厌呢……”

“你总是这般多话吗?”水源沂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始终淡漠的语气却更像是一种严苛的说教,“言多必失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尤其是在“她”面前。

闻言,云绛砂的眸子隐隐一亮,“我想,三少爷可是在暗示绛砂呢?”

水源沂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确实,她自愿随他步入险境,他本也该依自己原先的性子只任她自生自灭,只是为何……罢,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那,绛砂先谢过三少爷了。”云绛砂微微颔首,睫儿弯弯,唇儿翘翘。始终凝视着他的神情在暮色的遮掩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恬静。不知暮色深了几许,少女的桃花眼里缓缓流出柔软的笑意,似温吞吞的水,一如她此刻的话语,“从前我总听阿舞说,水家三公子清心寡欲,日日抄经念佛,事事皆不关己。我便也跟着以为,三少爷是个冷情的人,视一切为过眼云烟,因而会很自然地忘记从前的那些琐事……”

水源沂的身体微微一僵,凤眸掠过一丝讶然。

“如今才知他们皆说错了,三少爷原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啊。”云绛砂敛下眉梢,眼里有一种温柔的眷恋,“三少爷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水家,为了二小姐,对不对呢?”

水源沂的脸色乍然一变。她怎么——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呵!若非当今朝廷与武林不和,若非二姐水沁泠是当朝丞相,自己又怎会插手管起蓝茗画的事……

“云绛砂,你来水家究竟有何目的?”水源沂从不曾这样认真地问过她。

“嗳?自是为了你——水家三公子啊!”云绛砂情不自禁地月兑口而出,猛然觉得难为情,便羞赧地垂下眼帘,绞着手指不大情愿地嘀咕道:“那个,都说‘蝴蝶恋花,天性使然’了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得,只怪自己太没有自知之明,偏偏恋上了一朵最美丽却最孤傲的天山雪莲!情毒之深,无药可解。

水源沂抿紧了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指微微蜷紧,忽又松开。半晌,冷冷地道出三个字:“我、不、信。”

云绛砂蓦地抬头,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都说年少无知,稚言未忌。呵,我倒也好奇——”微顿片刻,水源沂又接着开口,每个字都那么轻描淡写,每个字里却都渗着鲜辣到呛人眼泪的嘲意,“如你这般大的女子,当真不知脸红羞耻为何物?”

他微眯起眼,视线落在她始终不沾羞色的脸颊上,素来无情无欲的眸子竟不自觉地掠过一抹异样的神彩,却又在瞬间将这本不该有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记住——你,云绛砂,如今已是水家的丫鬟。”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而方才那种话,本少爷不想再听第二遍。”

云绛砂的身体陡然一颤,而后死死咬住下唇,直至齿间尝到了腥甜,才滞重地点了点头,“绛砂明白。方才是绛砂逾越了礼数,三少爷教训得是。”她福去,恭恭谨谨地朝他行礼。

又是一声轻微的冷嗤,携着紫玉玲珑的泠泠声远去了,终消散得彻底。徒留纤瘦的人儿仍是止不住地瑟缩着,心里却在咒骂这该死的风怎么这么凉,刀子一样刮上她的后背,竟笔直笔直地凉到了心底……

而此时,走在前方的水源沂忽地停下脚步,眯细了眼睛定定地望向天际。那浓淡不均的墨黑,恍惚间竟像是古神石上凹凸不平的污迹,“初七夜,邪气盛。适练,魔功啊……”

是夜,世外源。

夜月掩雾深,孤坟朝黯,无处话凄凉。美人冢旁成蓬的花草也是死尸般的冰冷,枯树上刻着微凹的圈纹,仿佛幽蓝的眼睛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窟窿,空洞地张着,一点点地撕扯着眼皮底下的青晕。满树的飞花也显得败落不堪,眯缝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森冷的夜。

夜愈深,这妖谲的灵散之息便也重了。连那城外的邪灵都围拢了过来,成群结队的魅影子叠成幢幢的幕嶂。声声啾啾,一如阴间小表们窃窃的耳语。

风微变,乍然一道红光起!惊雷般穿梭过满树枝桠,霎时便将这整个世外源都染成了通红。这异样的红光仿佛有了血性,开始贪婪地吸噬着邪灵的精气,惊得无数邪灵四处逃窜,然而还未逃出几步便被红藤的爪牙捉住了撕扯得粉碎。

“盛我邪气,助我魔功!炳哈哈……”一阵尖锐的笑声从红光内传出,扭曲到刺耳。那遍布的红光吸取了邪灵精气,愈加鲜艳灼目,汇成光柱直冲云霄深处……

世外源本处于水府偏僻寒湿之地,与府内的灯火通明离得很远。又因此地常传闹鬼之说,自此成为水家禁地。除了三公子水源沂每日会携笺念咒,整个水府再无第二人愿意踏入此地。因而这初七之夜,全府竟无人注意到这道异样的光柱,除了——此刻正淡定地立于源外高檐上,冷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人。

丙然是你。水源沂微眯起眼睛。难怪这世外源总有一股萦绕不散的异息,原来便是因她而起!这女子费尽心思入了水家,莫不是觊觎水家的钱力助她魔教东山再起?而她有心安排在水府之内的铁手爪牙,究竟还有多少?

敌暗我明,暂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样思量着,水源沂正要抽身离开,不料脚下的砂石忽然“??”一声响,极细微的动静,却足被源内的高手所警觉!

“谁?”伴着一声低叱,那道灵性红光也在瞬间惊了心脉,化成缠藤缚住了他的步伐!

不妙。水源沂心下一紧。若用内力震开这道缠藤,虽不费吹灰之力,但自己苦心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功力修为一定也会被她的爪藤从头探到底,这样的险事他绝不能做!

然而若留着底线静站不动,她必会发现自己的存在。虽心里清楚她绝不会取自己性命,却同样会令自己陷入不利之地……

正左右为难时,却听闻软绵绵的“哎哟”一声,紧接着那缚住自己行动的缠藤竟在瞬间皆瑟缩了回去。是她的声音!竟是——云绛砂?!

而此刻,那不慎跌倒在地的少女,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显灵了显灵了……夫人又显灵了……”说罢极不雅地打了个酒嗝,纤弱的身子顺势一晃,竟又踉跄着跌倒了。而这一次爬起来,少女的声音里竟已带着一丝战栗的哭腔,“夫人不要再吓绛砂了……绛砂以后再也不敢偷酒喝了……”

“你就是云绛砂?”那从红光里走出的暗影用古怪难辨的月复语问她。

云绛砂再度打了个酒嗝,这才抬起迷蒙的双眼怔怔地望着来人,“夫人……呃,夫人……你是要带绛砂走的么……”

来人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我不是夫人,但我会送你去阴间见她!”

说罢手上已经凝聚真力,预备一招之内结束她性命,忽然听见她欣喜地尖叫:“啊——我知道了!你不是夫人,你是晚榭姐姐——晚榭姐姐——”

“哼,疯言醉语。”来人神色一冷,正欲杀之而后快,却在听见她接下来的话语时陡然改变了主意——

“晚榭姐姐你不要问绛砂了嘛……三少爷的秘密,绛砂死也不会说的……”云绛砂冰凉的手指模索着攀上了对方的手腕,巴缠紧了,转而又涎皮地朝她笑,“好了好了你不要问了……我现在好困……你让我睡一觉,睡醒了再告诉你好不好……好不好……”

说罢眼睛一阖,竟就作势要瘫软下去,然而还未来得及会上周公,便被对方不满地摇醒,“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快说!”她狠劲捏着云绛砂纤瘦的手腕,恨不得连她的骨头都要捏碎。

醉酒的少女原本就神志不清,被对方这样大力地摇晃更是晃得头昏又眼花,“唔……”只听她闷哼一声,紧接着月复中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便朝对方身上吐了起来——

“你——”扑鼻而来的酸臭味让来人一阵恶心,本能地松开了她的手。而吐完的少女只觉得心里一阵舒坦,随手模到块大石头便伏上去睡着了,不消须臾竟已起了鼾声。

“云、绛、砂!”来人咬牙切齿地吼出云绛砂的名字,走上前便是一阵狠踢,“贱骨头!你给老娘起来!快起来!”她一面踢一面骂,无奈对方睡得太死,怎样蹂躏都逼不醒她。

终于,来人选择放弃,“哼,今晚先放过你。只要你还留在水家一日,老娘绝对会将这秘密问出来!”说罢身影一动,便在瞬间消失了踪迹。

她一离开,云绛砂一骨碌地便从地上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地朝天骂道:“混蛋!竟敢踹你姑女乃女乃的脸!”她站起身,胡乱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竭力压下满月复的怒火,“娘的!要不是姑女乃女乃我还想安安稳稳地在水家呆一阵子,你也休想活过今天!”

说罢又不甘心地狠啐了一口,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正欲离开时,忽然“啊”了一声:“你怎么也跟鬼魂似的,站在后面连个声音也没有!”云绛砂原本就满月复委屈积怨难平,被这一吓,忍不住就朝对方泄起愤来,“娘的!你自己不当心,还拖累了我!”

她本在延廊上远远见了这道红光,一时好奇便想来探个究竟,没想到竟遇到这种事!只因急着想助他月兑离险境,才装疯卖傻使出“醉酒”这一计……

水源沂望着她没有说话,而后径自捉住她的手腕,意料之中地探出那早已凌乱不堪的脉象。惨淡的月色掩映着她的脸,呈出一种病态的白,似纸。绛润的唇偏显突兀地嵌入了这张白素笺里。入眼便是瑰丽的红衬着苍冷的白,竟平添了些许悲戚之意。

“方才你强压下那股内力不让她察觉,定是受了内伤。还是少动怒为好。”水源沂淡淡地道出这个事实。而她方才之所以会吐,也是因为心脉紊乱气血过虚吧……思及此,他不禁暗中为她输入了些内力,缓定她体内四处游窜的真气。

“死不了。”云绛砂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而后倔强地抽回手,移开目光,“你也别自责,反正是我一厢情愿。”原想用最潇洒的语气告诉他,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凄凉。忍不住要在心里骂自己自欺欺人没出息,明知他根本不会自责的啊……

水源沂微微抿唇,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缄默。

见他不说话,云绛砂的思绪也打了顿,便忍不住软软地低叹一声:“唉,你说水家的声誉,当真有那么重要么?即便会因此抛却那闲云野鹤的生活?”她抬手抵住眼角,幽幽地开口:“原本不想理的人却不得不理,原本不想管的事也不得不管……换作是我,定是很苦恼的啊……”

水源沂的眸光骤然一冷,“水家的事,你究竟听说了多少?”

终于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云绛砂不由得嘻嘻一笑,立时换上一副耍赖的口吻:“倒也不多吧。只是听说从前的水家与潋水城关系匪浅罢了。”她眼儿弯弯,唇儿翘翘,眉目落得好生妩媚,“比如水家在商业上的劲敌总会莫名其妙地死于家中,而潋水城又总能得到足够的银子招兵买马,广纳良才之类的……”

她始终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水源沂的脸色却起了波澜,连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成了拳。是呵!水家与潋水城曾有的“互惠互利”,早已是明不可辩的事实……

“不过呢,倒也不知为何,两方忽然在二十年前断了联系,从此便是阳关道与独木桥,互不相干。”云绛砂忽又讪讪地笑,而后涎皮地贴近了他身道:“这些都是绛砂道听途说来的,自然是虚构的成分居多,三少爷可千万不要介意啊。”

“自是不会。”水源沂冷冷一笑,语带自嘲,“可还有别的?”

“别的?”云绛砂眼眸一转,掩住眼底狡黠,而后又笑吟吟地接着道:“嗳呀,别的可都是些荒诞无稽的八卦了。比如水家如今的财富其实是由一个穷乞儿白手起家得来的啊,比如痴情老爷与温婉夫人的海天连理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煞有其事地掰起了手指来数,“还比如为何大少爷总是奔波在外鲜少归家啊,而大少女乃女乃一大把年纪了都生不出个女圭女圭啊以及太后贤明爱才,因而会破了先例提拔二小姐为女丞相之类的……”

她倒真是没个避讳越说越带劲,恨不得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细数个遍,水源沂终也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扯谈:“够了。”啧,水家的风流韵史,可也“多亏”了那些爱嚼舌的说书先生们四处宣扬了。

云绛砂便又顽皮一笑,很识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还要谢谢三少爷啊,若没有你的秘密当挡箭牌,恐怕绛砂早就被她先屠为快了。”果然自己料想得没错,那女人对这位三公子同样很感兴趣呐——自己只是一时情急胡诌出一个“三少爷的秘密”,便能将她骗入圈套。

水源沂淡淡地“嗯”了一声:“戏演得不赖。”他瞪了她一眼,一贯疏冷的脸色却微微有了些动容。醉酒装睡,这丫头果真也狡猾得很。

云绛砂嬉笑着应了一声“当然”!转念一想,又多了几分不平,“真是,我原以为豪门的夫人小姐起码会知书达理一些,不会像我这么俗气,没想到撒起泼来也跟乡野村妇没个两样嘛。”切切切,又会踹人又骂粗口的,怎么看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你总是这样看轻自己吗?”水源沂忽而冷冷地问出一句。转而望进她的眼睛里,那样犀利地注视着,仿佛是要将她看穿。

“啊?什么?”云绛砂困惑地眨眨眼睛。娘咧,这玉佛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没什么。”水源沂淡漠地别过脸去。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闷气,毫无来由的。这个女子,究竟要何时才会正正经经地说句话?

这样想着,他更觉得心烦意乱,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云绛砂急着扯住了衣袖,“三少爷先别急着走嘛。”不理会对方眼底的疏离,她又厚着脸皮黏了上去,“所谓知恩要图报,我今日助了你,那,明日的推荐函——”

“离开水家。”水源沂忽然打断了她,语气冷硬。

云绛砂的身体陡然一颤,“什么?”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她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了什么?”声音竟恍惚得像在梦呓。卷翘的睫毛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睁得很大,却空得望不见底。少女的脸上落了一层很薄的阴影,模糊地覆住了一切,看不出任何表情。

“离开水家,我不想再看到你。”水源沂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甩袖而去。

望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云绛砂失神了许久,忽然却放声地笑了,“哈!你以为就凭你一句便可以让我放弃吗?要我离开水家?你——做——梦!炳哈……我追了你十二年,好不容易追到了,就不会再放手!”话语一哽,她慌忙用衣袖拭了一把眼睛,用力眨去眼底的雾气,微红的眼眶似染了一层嫣俏的胭脂晕。

“哼!不就是封推荐函吗?姑女乃女乃我偷也要将它偷过来!”

第二日清晨,水府斯净堂。几十名举止得体的丫鬟列成整齐的一排,静等着他人来唤。

“下一个,花寨柳家的千倌。”晚榭字句轻快地按着册簿登记唤出新进丫鬟的名字,一面往右边的红笺上誊,头也不抬。她的身侧便坐着蓝茗画,支着腮半阖着眼,她的眼下留着淡淡的暗影,神色颇有一些慵懒,却依旧妩媚至极。

“嗳,千倌在此。”一个俏丽的丫鬟微笑着迎身上前,朝蓝茗画盈盈一拜,“大少女乃女乃。”

蓝茗画狭眼掩去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她拿过千倌手上的推荐函,掏出信封里头的纸笺,眯细了眼睛认真审视了许久,而后素手写意一挥,“好,下一个。”

……

拜托,一张破纸几个烂字而已,又不是什么书法名作,有必要研究得这么细致吗?站在竖排中央的云绛砂连连在心底下哀呼不妙,蓝茗画这女人,不,这半仙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万一她瞧出自己手上的推荐函是伪造的……

这样心虚地想着,不禁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信函,忽感觉身后一阵细微的骚动,伴着几个丫鬟间窃窃的耳语:“快看啊,竟是三少爷呢……”

云绛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头,便望见了那张清冷慑人的绝色容颜。不变的狭长的凤眼微抿的唇,不变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绝尘风骨,不变的眸底的荒漠与疏离。只是——

他那铁青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来讨债的哦……呃,错觉吧?

“天哪是三三三三三……三少爷……”一个站在排尾的小丫鬟激动得舌头都打了结,“我我我我我……我居然看到三少爷了……”

“居然是三少爷本人嗳!啊呀可要死了,这还是我来水家第一次见他呢!”

全然不理会丫鬟们兴奋的私语和绯红的脸颊,水源沂只径直走至云绛砂面前,二话不说便夺走了她手里的那份推荐函。

“为什么还在这里?”他冷声问,眼神锋利。

“啊……我……”云绛砂避开他的目光,垂着头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那推荐函……其实不是……”她嘴里嘀咕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水源沂眯起眼睛冷冷一笑,脸色却越发青白难看,“君子多情,止乎于礼。你做出此等不齿之事,竟还有脸待在水家?”声声句句咬牙切齿。

话一出口,便只听四周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所有的丫鬟皆满面羞容更禁不住要浮想联翩。不齿之事?难道——难道她对三少爷做了……啊呀可要死了!

云绛砂更是狠命咽了一大口口水,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眼前的人。这这这……这“不齿之事”……咳咳,好吧她承认,虽然她没少做过这类的春梦……可是,可是等等!苍天可鉴啊!虽然她垂涎他已久,却也一直是有这色心没这色胆的啊……

再偷偷瞥一眼他俊颜肃凝俨然一副“还我清白”的表情……娘咧,不是吧?云绛砂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哪晚梦游的时候实在情难自禁于是真对他做了什么什么……

“三公子。”一声酥媚的轻唤打断了云绛砂漫无边际的遐想。抬眼,方才还坐在正座上的蓝茗画已笑意盈盈地朝两人走了过来,莲步婀娜,媚眼如钩。

云绛砂慌忙举袖掩面,颔首福身,“大少女乃女乃。”她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了大礼,并趁机暗抹了一把挂在嘴角的不明液体。

蓝茗画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掠过鄙恶之色,转而却又朝水源沂笑得嫣然如画,“三公子特意来此,是否与这丫头有何过节?”

水源沂凤眼一狭,清傲地道:“本少爷不想再看见她,而这推荐函——”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函,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狠色。而就在云绛砂瞬间反应过来却还来不及阻止时,那推荐函已在他手中化为灰末,“形、同、虚、设。”

“三少爷?!”云绛砂的脸色煞然一白。他当真要赶她出水家,不留一点余地?

这变节生得突然,就在满堂皆惊时,唯一不减笑意的人,便只剩了蓝茗画,“嗳哟,三公子这又是何必?”她伸手抚上云绛砂的发,神情爱怜地望着她,“这丫头也是赶了不少路才来到我们水家,如今毫无缘由地便将她逐回,怕是不好同原主交待吧?”护她之意显而易见。

云绛砂的身子略微一僵,再抬眼望向水源沂时,却恍然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

“那日确是绛砂逾礼。三少爷生性喜洁,绛砂不该擅自为三少爷叠衣铺被。”云绛砂忽地低低地道,眼帘垂落,凤尾般的长睫很好地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奇彩,“绛砂日后定会循规蹈矩,再不碰三少爷的衣物分毫。”

水源沂冷哼一声,眸底泛出嫌色,再狠狠一挥衣袖,便绝尘而去。

其余的丫鬟们皆在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所谓的“不齿之事”,仅是——叠叠衣裳铺铺被,如此而已。啊呀可要死了哟!方才竟歪想到那方面去了……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丫鬟了。”蓝茗画削尖的手指细细抚过少女的一眉一眼,那样专注且意味深长地望着,连唇角的微笑也深深媚到了骨子里。随后便见她微微倾身,咬着少女的耳朵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好生服侍,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可记住了?”

“绛砂绝不敢忘。大少女乃女乃。”少女低眉瓮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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