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浓黑似墨,慢慢的氤氲开来,她便只能看到那一团深深沉沉的墨色。
“疼吗?”
啊?她快要跟不上他思维的速度了。
向晓看了看自己扭曲的右手手腕,“不疼。”
简颀唇角慢慢的弯起一个弧度,反手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折,“咔嚓——”。
向晓眉头微蹙,本来滋润的红唇变得苍白。
“疼吗?”他温柔问她。
向晓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微笑,“疼,很疼。”
左右各吊着夹板,向晓想她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狼狈过,不由得苦笑。
车子将他们送到泰合花园,本市的高档住宅居。
向晓还是没想到简颀想干什么,所性就不想了,凡事多依衬着他也就是了,而且现在她双手皆断的样子,实在不宜出现在向家,明天学校里估计也要请几天假了,他如果执意要提供一个地方让她避避风头,她没道理拒绝。
看着司机扶着他从车里走出来,将他推进别墅,向晓老实的跟进去。
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他们两人,静得连一根细针掉在地上都可以清楚听见。
“呃,简颀,你帮我拨一下电话吧!”
简颀看了她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我的手机在我包里,你帮我拿一下吧!电话薄里的家家。”
她的包里面东西很多很杂,一个手机,一对与手机配套的耳麦,一串钥匙,一个长方形钱包,三包手帕纸,一包湿纸巾,一包吸油面纸,还有一小瓶护手霜。
简颀找到那一个号码,是向家的电话。
将家里的电话号码昵称为家家,是她许久前的小习惯。
向晓蹲在他身旁,让他可以把手机贴在她的耳朵上,只听嘟嘟几声后,电话那边恶声恶气的响起一声,“喂!”
他发现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这些年来对向母的惧怕她倒未曾减过。
“妈,我向晓。”
“我知道是你这死孩子,几点了还不回来?越发的胆大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向母在电话那头放着狠话。
向晓只“嘿嘿”傻笑,整张脸上都流露出那种带着耍赖撒娇的表情,“妈,我今天不回去了,而且这几天都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了。”
“翅膀硬了是不是?”向母在那边咆哮,“我养你们这两只容易吗?那一个从来不肯听话,你又是这样,都二十六七了也不肯好好稳定下来谈个朋友,现在还夜不归宿了,向晓,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向晓眉眼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妈,我真有事儿,我正要和同事合编一本古代文学的书,所以就说一起住几天,这不是忙忘了吗?”
交待完事情始末,向晓立马示意简颀,末尾她说了句,“妈,我挂了啊,你晚上不要再踢被子了,我爸这些年容易吗天天给你捡被子?”
“啪——”简颀十分有默契的将向母的怒火关上线路之外。
“谢谢。”向晓轻轻松了一口气。
简颀眼中带着嘲讽,“你说谎从来都这样信手拈来从不脸红吗?”
向晓似乎被他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偶尔啦!”
他却不依不挠,“你有对我说过谎吗?”
向晓微怔,然后静静的看着他,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唇鼻,那样熟悉的尖刻语调。
他不知道这样也是会伤人的吗?一次次的怀疑,一次次的想要确定,一次次的想要她证明。
她喜欢他,她爱他,她从没有骗过他……
几年前她并不觉得,可是如今再次相见,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她很想问他,只是可惜她对他还残余了几分的了解。
不需要问,已经知晓答案,是以失望。
“也许吧!”她转过头,“谁记得呢?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他心里蓦然一沉,这样的答案远远超过了他的意料,直到这一刻,他才有那种沧海桑田时事变迁的无尽怅然。
久远呵,两年还是三年还是四年?
他从来不敢去数,可是跌跌撞撞,原来已经是上千个日夜后的回首。
明明是他远去美国不是吗?明明被留在原处的是她不是吗?
为什么现在,他却有那么深的绝望,像处于海底几千米的寂寞,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楚,原来她早已离开,站在原处的,一直都是他。
“我暂时可以住这里是吧?”她问他。
简颀没有回答。
这种静默让向晓不安,让她心疼心慌心乱,她只好自顾自的说着话,“那有客房吗?话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呢!我该睡了,好吧,如果没有客房的话,我睡在沙发上也是可以的,好吧,也许你压根就没想让我住你的地盘,那我走好了。”
“站住!”他终于恶狠狠的开口,“你信不信我会把你的脚也扭断?”
向晓满脸无奈的站住,“怎么不信?我估计你是琢磨着怎么把我变成人彘吧!”
简颀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刚刚正在火上,无处可泄,现在慢慢的冷静下来,难免又愧又悔,他居然将她的两只手都给折了,一时间只觉得胸口一阵激荡,只想若是能代她承受那痛苦就好了。
他抬头,映入眼中的是她满脸不在乎的模样,又觉得心里恨得牙痒痒的,简颀别过头,他现在有些害怕自己,怕自己会做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情来伤害她。
“客房在这里。”他推着自己的轮椅向一旁的房间走去。
心里却有若有似无的想望,她会笑盈盈的走上来,推着他的轮椅,俏皮的问他,“哪里?左边,右边?”
可是直到他推开房门,她都只是静静的在他身后跟着他,没有一个举动,没有一句话语,他们过往的亲密,似乎都在时间的缝隙中风化,然后随风消逝的无影无踪。
如果向晓知道他现在心中的感慨万千,一定会适时的提醒他,她的双手在今晚被他给废了……
没有双手其实比没有双腿更残废,这是向晓的主要认知。
像她在七月天不能洗澡,多么痛苦;像她早起不能自已刷牙洗脸梳头发喷爽肤水,多么痛苦;像她连吃饭都要人喂,这是多么多么的痛苦。
咽下简颀喂到嘴边的一块三明治,向晓说,“这是抱复,赤果果的报复。”
喝一口他喂到嘴边的牛女乃,向晓继续说,“而我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几年前他们和平分手,几年后他回国找她叙旧,两人不是还狠狠的感慨了一下他们已逝去的感情吗?有夕阳为证啊!她还在想,有哪对情人在分手之后能像他们这样平和的?正觉得虽然做不成情侣,但也算是赚了,可是在一个月后的今天,他跑到她家门口,将她的双手硬生生的弄成骨折,还瞪她,威胁她……
好吧,昨晚不觉得,现在细细想来,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吃了大亏。
好不容易吃完早餐,向晓叹了口气,“简颀,有什么话你要说的就说吧!好歹大家相识一场,让人死得痛快也算是仁慈吧!”
简颀瞪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餐巾给她擦了擦嘴,刚开始是不自觉的温柔,可是忽然间就醒了,便狠狠的擦了两把。
向晓耷拉着脸,没有手的人就应该如此被人虐待么?
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简颀心里莫明的畅快了些。
“你……”
向晓忙打断他,有些无奈祈求的语调,“不要问我我爱你吗这种话了,OK?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三年多了。”
“闭嘴!”简颀凶狠的打断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向晓乖乖闭嘴,她微微苦笑,声音略软,“简颀,你是忽然发现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说出来我听听,咱们沟通一下,为什么我现在有一种被你绑架的感觉呢?”虽然明明是她自愿的跟他走的,可是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她的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简颀瞪着她,她对不起自己吗?私下里将她身上的向氏股份卖给他,她以为他会感激涕零吗?
在确认了龙泉所说的事实后,这些问题都是他想要质问她的。
可是真正这个女人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觉得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希望她怎样回答呢?又或者是他希望她怎么做呢?
三年前他们的感情就已经被自己逼入一个死胡同不是吗?
不是不懂,而是太懂。
是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