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干衣服确实舒服多了,属于他的味道从衬衫上幽幽钻入她的鼻间。
她喜欢他的味道。
“换好了吗?”他听到背后没声音,低沉问。
“嗯。”
他回过头,拿起她的湿衣服披在火堆附近烤干。
茱莉坐在一块石头上,伸手烤火。
“啊!那你自己呢?你还有没有衣服可以换?”她突然注意到他还穿著那一身湿衣。
菲利普摇摇头。“我有火堆就行了,男人不像女人那么怕冷。”
“男人女人都是人,为什么男人就不怕冷?”她不服气地道。
他隔著火堆,歪著头看她一下。茱莉脸颊微微一红,不过她坚持自己是被火烤红的。
“小茱莉变伶牙俐齿了。”他懒懒地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忍不住重申。
“相信我,我注意到了。”
两个人脑中都浮起昨晚那个很短暂的吻。
她看不出他的心头在想什么。
疾雨汇成水流,从他们藏身的岩壁冲刷下来,将他们两人包裹在一个私密的茧中。
他的发丝在火光之下闪著暗金色,英俊的轮廓忽明忽暗。
小时候,他们也曾经被大雨困在山里。当时她总是叽叽呱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她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就因为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没有试图打破沉默,只是两手抱著膝盖,静静地望著火苗。
“如果运气好的话,雨一下子就停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显得低沉。
“如果运气不好呢?”茱莉看著他。
“那就等雨停再动身。”
她叹了口气,整个人恹恹的。
菲利普忽然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咕哝。
“有一回我和大黑爵带梅第一起出去遛达,也被大雨困住。梅第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跟你现在差不多。”
听到梅第的名字,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梅第还好吧?”
“活蹦乱跳得很。”他用脚尖把一块小石头挑开。“那天我也找到一个小山洞躲雨,大黑爵是进不来的,梅第倒是勉强挤得进来。我将它叫进来之后,它窝不到多久突然自己跑出去。
“那天的雨不像今天这么大,我看著它跑到大黑爵身边,挨著大黑爵磨磨擦擦,好可怜的样子,本来蹲在树荫下躲雨的大黑爵只好不耐烦地站起来。”说到这里,他轻声低笑。“结果这小表竟然钻到大黑爵底下去趴著,在它的肚子底下躲雨,气得大黑爵拚命喷气。”
她想像那副画面,不禁笑了起来。
“大黑爵没有踢它吧?”
“大黑爵虽然平时一副对它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很疼它。”菲利普换了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坐在火堆旁。“有一回,马厩的小厮将大黑爵牵出来刷毛,刷到一半,梅第跑过来向大黑爵撒娇。小厮的毛刷不小心掉下来,砸在梅第头上,梅第吓得大声尖叫。
“结果我被好几个仆人拉到马厩去,原来大黑爵气得就要追咬那个小厮,不放过他,谁都拉不住;最后是我硬把它喝下来,它才肯罢休。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得罪大黑爵都不要得罪梅第。”
茱莉听著他的话,不断向往。
老天,梅第,这是多么久远以前的回忆啊!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只大手探过来,拢了拢她的发丝,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膝盖上,郁郁地望向他。
他海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无比的专注。
“茱莉,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必须把脸埋进膝盖里,隐藏自己的泪意。
不行,她不能再做不切实际的梦!她必须紧紧守住自己的心,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守住、守住、守住……
菲利普在心中叹息。这些年来,生活的磨难是如此之重吗?她那层厚厚的壳,连他都穿不透了。
他的长指梳过她的发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晚餐时分,他从鞍袋里取出干粮和水,与她分著吃了。
“这雨看起来一时三刻不会停,看来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嗯。”她点点头。
太阳一下山,气温更急遽下降,即使有火堆,她的身子禁不住又发起抖来。
他从鞍袋里抽出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给你,把自己包起来。”
“那……格格格……那你呢?”一碰触到那柔软温暖的质料,她几乎舒适地申吟出来。
“这个火堆够我取暖了。”他向她保证。
她包著毛毯坐在火堆旁,看他把最后一根粗木头扔进火中,心中不安。
雨下得实在大,离开火堆稍远一些就会感觉到寒意。他依然穿著薄薄的衬衫,真的没有关系吗?
“菲利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盖毯子?”她小小声说。
“不用了,你还会冷吗?”
她点了点头。她知道唯有说冷,菲利普才会靠过来。
丙然,他起身移到她身旁。
最后是他靠著岩壁坐著,她半蜷半卧在他的长腿上。他的体热透过长裤和毛毯熨贴著她的脸颊。
老天,男人的身体真的好温暖。茱莉困困地闭上眼。
“菲利普……”她口齿缠绵地低哝。
“嗯?”
“你会找到玛莉安吗?”
安静片刻。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他轻声允诺。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茱莉合上眼,安然睡去。
那场雨果然一直下到清晨。等他们终于抵达斯洛城,已经天黑了。
斯洛城似乎也刚下过雨,砖头路面到处是一摊摊的水洼。主街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盏油灯,支巷里面就只靠路旁人家透出来的灯火。每扇窗户后都是一户正在享用晚餐的人家。
虽然号称是边境第一大城,终究是较偏荒的地方,一入了夜,街上就几乎没有行人。他们的马匹走在湿凉的街上,踏出空洞的哒哒声。
从一踏上斯洛城开始,他就感觉到茱莉有微妙的变化。
她的背心挺得更僵,肩膀挺得更直,下巴抬得更高,仿佛进入一种隐形的备战状态。
于是他知道,让他的小茱莉变成刺猬的原因在这里。
“已经天黑了,你要先找个地方落脚吗?”街灯下,她清丽的脸孔仿佛一张空白的面具。
“现在才过晚餐时间,还不算太晚,我们直接去你家吧!我想尽早和仙蒂小姐谈谈。”他四平八稳地回答。
茱莉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嗯,好。”她轻扯马缰,骑到前头带路。
忽地,一个小影子从巷子里冲出来,冲到他的马前面。
大黑爵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菲利普连忙抓紧马缰,以免它一脚踩在那个小孩身上。
“冷静点,冷静点,伙伴!”他拍著黑马的脖子安抚,一面注意那个小孩在哪里。他相信大黑爵应该没有踩到他或她,不过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孩子,你没事吧?”
他一出声,那小孩从地上跳起来,指著他鼻子?哩啪啦骂:
“你想出人命啊?深更半夜在街上骑得这么快,老子差点被你撞死!”
他们没有骑得很快吧?
前头的茱莉突然娇斥一声,“贾克,你这个臭小表!才刚下完雨,地都还没干,你就出来想干什么?”
“咦?茱莉,是你呀!”那个叫贾克的小表一看是她,重重叹了口气。
菲利普听出兴趣来,莫非他遇到“假车祸,真诈财”?
“我上回说过,如果你再出来骗人被我遇到会怎么样?”茱莉疾言厉色。
“我怎么知道你今晚会带朋友回来。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出来啦!”贾克模模鼻子,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他的年龄绝对不超过十二岁,一身破旧的外套,过长的裤脚折起来,露出一双伤痕斑斑的老皮鞋。他的小脸大部分藏在帽子的暗影下,唯独那双眼睛骨溜溜地转著,说不出的灵活圆亮。
“不是我的朋友你就能骗人了吗?”茱莉继续训斥他。
菲利普突然觉得好笑。她大概不晓得自己精神十足的麻辣相,跟那小表有多像。
“哎呀,别在意这些小事了。”贾克随意地挥挥手。“对了,茱莉,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好几个保安员在你家进进出出,我还以为你也被杀了呢!”说完抱紧手臂打了个冷颤。
他的那个“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干你的事,快滚!要是再出来骗人被我捉到,当心我用鞭子抽死你!”茱莉龇牙咧嘴。
“哼!你就是这副凶巴巴的样子才会嫁不出去,我看除了裴洛,不会有人要你!”小表头扮了一个大鬼脸,一溜烟钻回巷子里去。
嗯……裴洛吗?
他倒很好奇这个“唯一想要她”的裴洛是何方神圣。菲利普哼哼两声。
茱莉又尴尬又气恼。
他一来到她的地盘就碰到诈骗,还看到她破口大骂的样子──虽然她缺乏形象的事在他面前也没少做过,可是那是小孩子时期啊!
她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偏偏老是在他面前掉脸。
“来吧!我们家往这边走。”她气闷地策马转头。
这姑娘又哪里不对劲了?
他的小茱莉真是越来越难捉模。
他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