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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镜 第四章 月照锦绣园(2)

释墨皱了皱眉头,眼眸深沉。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闻到风中带着一阵桂子花的香气。释墨浑身微微一颤,这庄园里也种植了桂子花吗?

那种素馨的香气,带着潮水般的回忆,掩盖了他。心弦再一次强烈地颤动起来,满园黑漆中,他不知道那淡黄如月光的花朵会在哪里?

他的心,还停留在那一年的初夏,那一个夜晚,彼此话别的月光也如今夜的一样美丽,一样温柔地抚模着他的脸颊……

释墨痴痴地站在那儿,想着那个夜晚……

眼眶里就那么没有预兆地起了水雾,他没有哭,只是眼泪有了意志般,自己涌了上来。

释墨强忍住。

他一脸的平静,甚至美好。没有去想任何悲伤的事,就恍如还是在龙渊城中遥遥地抬头望着月光一样,思念着远在南方的亲人。

释墨的唇角甚至是微微笑着的,沉默在这个安静的庄园里,被黑漆的夜色染成了寂寥。心里似乎在涨涨地痛着,像是一把薄薄的刀子插在里面,没有人把它拔出来,没有流血,只是冰冰凉凉地感觉到刀子的锋利以及那一种尖尖的痛楚。

“释大哥!”一声叫唤,须臾从身后传来。

释墨浑身一颤,方自从沉思中醒过来。一回眸,树影森然纵横的阴影里瞧见一个朦胧的人影向他快步奔来,他暗暗一惊,背过脸去。

他又背对着她。

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背对着她?

行楷老远望着就是一瞪眼,忙奔上来出声问道:“怎么?你很不愿意见到我?”声音里有些委屈。

释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行楷追着他问。

“什么为什么?”释墨明知故问。

行楷气急,大声说道:“如果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为什么一瞧见是我,就立刻背过身去?”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恰好想转个身!”释墨淡淡地说道。

“我不信!”行楷叉着腰大声叫道。

“我不用你相信!”释墨哼了一声,负起了手,摆起一副官老爷的姿态。眼睛眨了眨,眨掉了还未退的水汽,故作冷声道:“本官正在想着重要的事情,你没事跑出来干什么?你现在是犯人,是本官格外开恩,让你出来养病!你若是这么生龙活虎的,就立刻给本官回牢里去好了!”

“你不敢看着我!”行楷继续生气道。

“我为什么不敢?”释墨回驳她。

“那你转过身来!”行楷不依不饶地说道。

释墨霍然转过身来,一双明镜般的眼睛严肃地盯住她。

“咦?”行楷忽略了他的一本正经,一把凑脑袋到他的跟前,伸手指往他的脸颊上一沾,湿湿的,凉凉的,她疑惑着一抬眼,直愣愣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亮得似黑琉璃,“你哭了?”

释墨不及掩饰,竟然给她发现了自己的窘处。

不由脸上一热,把她推开几步,大声说道:“谁让你凑近来乱模乱看的,谁让你的嘴巴这么坦白这么不会掩饰,别人也是很要面子的,谁让你看见了什么就非要说出来,你不会当成看不见?”

被释墨一通不明不白地臭骂,行楷模了模鼻子,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棒了好半晌,她才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我就是这个脾气,怎么样?”

释墨虎着一双眼睛,冷不丁“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了!”行楷指着他,一脸笑靥恍如临风金桂,美不胜收。

释墨一伸手在她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呸道:“你这丫头……”轻轻抿了抿唇。

行楷见他不恼了,又立刻不知死活地问道:“你刚才哭什么啊?”

释墨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立刻敛起了眼色,肃然说道:“这个不是你能问的!”他笑中含怒的神色,自有一股冷厉,镇住了行楷。

她讪讪地一笑,忙不迭地主动岔开话题,话还没说,脸上蓦地红了,一只手扭着衣角说道:“释大哥……那个……那个东西,我给你补好了……”

“哪个?”释墨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劳驾到这个海道帮的大小姐去补的!瞧她这么一副莽莽撞撞,不知红花绿叶开来为哪般的性子,若有什么落在她的手里,能是补——好——了?

不要弄破了,那算是大吉大利了。

行楷听着他问,越发是鬼头鬼脑,磨磨蹭蹭地说道:“就是那个啊!”

脸色更是那个暧昧!

“究竟哪个啊?”释墨瞅着她的模样,越发担心起来,把这几天有关她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又见着她一个直率爽朗的姑娘突然望着自己期期艾艾起来,心底下没来由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鼓,心里想:该不会是她已经知道是我帮她吸的毒,虽说那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一时从权,但是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万一她有了什么误会,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释大人倒是有点急了,斜眼瞄着她小嘴,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行楷忽然转眸向他“诡异”地一笑,这一下害得释墨像是做贼了一般,心虚得胸膛怦怦怦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惊疑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行楷模模鼻子,一副羞答答的小媳妇样,柔声说道:“释大哥……那个对不住!那天在道上我正在逃命,所以有一点点的粗鲁!你不要介意呵……我平时都不这样的……我一时不小心,把你的画卷给弄破了!我平时真不是这样的……那鞭子平时可听话了,我让它往东就东,往西就西……”

释墨听到这才刚刚“呼”地舒了一口气,冷不防心头又绷了起来,那画卷……他一双狭长的眼睛亮了起来。

行楷犹不知厉害,两眼笑得弯月儿似,另一只手从背后把画卷拿了出来,举到他的面前,鼓起勇气说道:“我给你补好了……你别谢我,应该的……”

“你……你……说什么?”释墨一听,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抬手,把画卷从她的手上抢了过来,急切问道:“画卷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个……”行楷瞧瞧他气白了的神色,她也懂得这是不对劲,压了一压嗓子,才说道:“我到你房间里拿的啊……”

“你……你怎么到我房间……”释墨急得真想把她从这里扔出去。

“又没有人拦着,我一推门就进去了,他们也看见的,我又没有拿别的东西……”行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于他的愤怒丝毫不能理解!她又没有干坏事,干吗这么凶啊,一脸想吃了她一样!

释墨立刻败下阵来,他他他他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手指骨都气得发白,他咬牙切齿地打开画卷,手下的力量却是轻得不能再轻,一颗心高高地被吊了起来,他还真不想看到她是用糨糊把画面粘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还是……还是……还是用针黹把画面缝得狼狈不堪,一条条红色的“蜈蚣”爬在上面,有碍瞻观?

他气极了,连手指都会发抖!

顺着画面的徐徐展开,将要到展现破痕之处,释墨竟然停住了手,没有勇气看下去。如果这幅画不是他的心爱之物!他也不至于,也不至于不敢去面对这一纸的破烂……

他一直没有敢动手去修补它。

它终究是破了……

释墨的心炽炽地疼,就像是被火炙烤,一寸寸地成了灰。

行楷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有些担心地瞧着他。

一脸凝重的表情!一脸伤心的表情!一脸悲愤的表情!她从来没有见过别人这样紧张一幅画的!

她还真怕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要在她面前流眼泪,要是那样的话,她该怎么办啊?行楷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真怕看见,可是要是这样叫她拍拍走人,她还真是做不到,这样多没有义气啊?

行楷竟然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大声说道:“堂堂男子汉不要这样一张脸,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让别人看见会笑话的!昂藏七尺男儿汉洒月兑一点嘛,要哭就大声哭,要笑就放声笑……”瞧了瞧,见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不由低声下气地道:“不然我借肩膀你哭一下了……我……我绝对不笑你了……哎……你在难受什么嘛?我都说了对不起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释墨越听,脸色越难看。

他突然轻轻说道:“要是难过得哭不出来呢?怎么办?”

行楷呆若木鸡,她从来没有哭不出来。难过得哭不出来,要怎么办呢?她不知道!

一抬眼,释墨已经从她的身边走开,一抹瘦影往院子里去了。黑夜里,显得特别的瘦骨伶仃,特别的……她歪着头,一时间说不出来,只觉得他身上带着什么难以释怀的东西,让他无法原谅自己,有什么东西让他耿耿于怀……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蓦然一阵风从她身后的树枝上吹来,掠过了她的身体,一阵的冰冷。行楷心下无来由地一慌,回首疑神疑鬼地四处望了望,这么寂静的一个庭院里,黑洞洞的树影摇曳,格外的阴森。

“嘶”的一声冷颤,行楷逃得比兔子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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