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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弦花 第8章(2)

只要一枪,只要一枪就可以帮元哲报仇了。

她终于颤抖地扣上了扳机,然后她就看到古千城失望至极地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手中的枪随着那巨大的冲力几乎月兑手而出,可是随即她又连连开了几枪。

迸千城诧异地睁开了眼睛,随即便看到她张口结舌似是紧张到了极致似的抓着枪,眼神呆滞地朝前看着,于是他蓦地朝身后看去。

一个拿着枪的男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伸出手去握抓了她的手腕,轻声安慰:“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要害怕了。”

她听得到他的声音,可是她还是紧张,但是此刻的情势却容不得她发愣,她突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拿着那枪,对着围过来的敌人一枪一枪地打去,手中的枪用空了,她就随手捡起地上的枪。

那个时间,她无暇想及自己杀人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机械性地打出了那一发又一发子弹,她只是想活下去,她不甘心自己被古千城卷进这样残酷的世界,然后再糊里糊地死掉,她不容许自己的命运演变成这样后到此结束。

后来当救兵终于来了的时候,她腿一软,终于摔倒在地,被救回古艾园之后整整关了自己半个月。

越是清醒,就越能想到那个晚上她究竟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的手上染了血。

她杀了人。

她一不小心,就成了凶手。

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就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似乎还能看到那天满地鲜血似水一般的残酷混乱,月色暗淡朦胧,可是那血却是那样猩红清晰,以至于她闭上眼睛,就永远也无法安睡。

她整整一个星期不能好好睡觉。

后来请了医生到古艾园来,诊断之后说:“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迸千城那时候自己的伤都没好,可是已经开始为她着急了,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办法,后来某天,终于想到,于是便送了一张琴给她。

琴是好琴,龙沼凤池,玉足冰弦。

若是换了往日的那个她,必然欢喜,可是现在她怎么还会有心情弹琴?怎么还配弹琴?

琴是乐器中的君子,有六忌,七不弹,八绝之说。

所谓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八绝,清奇幽雅,悲壮悠长。

或许旁人觉得古琴也不过只是乐器罢了,可是这般讲究,毕竟是古琴不同于其他之处,从很小的时候起,她便被如此教导,不然的话,像这种古老技艺,家中又并非宽裕到可以将它当作风雅之物,肯定早就不伺弄这些了,若不是坚持着这些,谁还理它?如今古千城却在这时候拿了琴给她,不但不懂琴,更让她连带想起是谁害她做了这样许多事。

于是当着古千城的面,她恼极,当场就断了那张琴的弦,“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琴!”

每一个琴者,都会爱惜由他的手经过的每一张琴,所以那日,她当真是恼古千城到了极处。

但是传言却已经四散开去。

有人说她是神枪手,一枪一个,救回了古千城的命。

有人说她根本就是个女煞星,古千城教出来的女杀手。

……

她不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遇到的帮派火并事件似乎变得多起来,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学着让自己变得坚强。她不想死,她还不曾杀了古千城,何况古千城也没有实践诺言帮她灭了顾氏,既然这样,元哲的仇,就由她亲手来报好了。

其实帮派的事也无非就是这样,成日里打打杀杀,只要今天不被打死,那么明天总还是有希望的。

后来就渐渐地不再回家了,再后来爹说想回老家,于是她送了钱回去,秘密安顿爹回了江浙的老家。其实这样也好,她变成现在这样,只怕爹看了也害怕。

不知不觉间,她仿佛渐行渐远了。

秋去冬来,季节转换,似乎也不过是一年半载,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只是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元哲的样子。

他们曾一起拍的照片,被她收了起来,放到保险箱里,送到了银行收了起来,古千城送过她很多东西,可是他一定想不到,她那个保险箱里,放的所有东西,全是跟元哲有关的东西。

迸千城待她,说句良心话,是真的好,可是她不爱他。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帮派里的事,她渐渐插手,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有心狠手辣的天赋,当然,她还要借助古千城帮她在古堂里站稳脚跟,所以暂时不动他,但是对顾氏,她却没那么客气了,抢地盘,拉生意,凡事都要对着干。只不过古千城到底爱惜她,不肯让人知道是她做的,所以顾氏的人恨急了,也没想到她身上去。

后来那一天,是去外滩沙逊大厦内的华懋饭店劫人。这家饭店占据了沙逊大厦的五到九层,总共有250个房间,里头极尽奢华,每个套间都有大小不等的壁橱,浴室里配有大理石浴佰和银制的水龙头,使用的水甚至都经过了专门的过滤。

不过她倒没什么心情,虽说华懋饭店人常常自豪于自家饭店是这上海滩上最大最豪华最能留得住客人的饭店,但是也有像她这样的,来去匆匆,怀着目的。

他们这次要劫的人,是越南那边来的,据说已经跟顾氏族谈妥,这次带来的烟毒全是上等货,不过还好及时收到消息,不然的话,顾氏倒真是悄无声息地赚了一大笔。

不过她跟古千城想的可不一样,烟毒这东西,本来就可恶,如果她真的拿了回来,不知道还要害多少人,亏古千城还以为她这次转性了,可是她早已经决定,这次去只是为人,至于那货,能毁多少是多少。

反正古千城自从那次受伤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子弹在体内停留的时间过长,身体倒是好不了,他想管帮里的事,那也得要他有精神才成。

于是去了华懋饭店,很顺利地他们便找到了那个越南人,顾氏的人倒真的待客热情,给他安排了那样好的房间,不过就因为房间高级,一般人难以靠近,所以更方便他们动手。

抓走了那个越南人,跟她一起来的手下正准备连那货一起拿走的时候,突然有放风的弟兄进来说顾容锦来了,她当机立断,“你们带人先走,阿朗,你留下来陪我。”

“那这货……”跟她一起来的另外两个人迟疑地看着她。

“我来负责就好了,快走。”她朝外看了一眼,再次催促。

于是那个越南人就被带走了,她看看房间里藏得好好的烟毒,突然动手全部拿进了厕所,把那外面的包装一撕,全部放水冲掉。

阿朗惊得眼睛足有铜铃大,她做完那些之后却起身在镜子前拨了一下自己的卷发,随即便带着阿朗出了房间,直到走到7楼的时候,正好遇到顾容锦自楼道那头迎面走来。

看到她的时候,顾容锦似乎笑了一笑,顺手从身边那装饰用的花瓶里抽了一朵白玫瑰,脚下却并不曾停留,直至与她刚好迎上。

“顾少。”她点头微笑。

彼容锦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古夫人。”虽是这样说着话,他却突然一抬手,将那白玫瑰簪在她的鬓边,“鲜花赠佳人。”

“顾少好大的胆子,居然调戏于我,不怕我们古爷生气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我倒希望古爷生气,这样的话,想来古爷的精神会好一点吧?”他哈哈一笑,“改天有机会我去看看古爷,顺道……探望一下夫人。”

“好啊,”她微微一笑,眸内明光流转,“只要顾少敢来,难道我就不敢招呼吗?”

说着一笑,便与他擦肩而过,走得意态娴适。

直到下到6楼,她这才拉着阿朗快步离开。

若是顾容锦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想来会立即下来吧?

丙然,直到她刚坐上车子,顾容锦带着人就已经后脚跟了出来,不过还好她已经上车,于是隔着那车窗玻璃对顾容锦挥一挥手,看他一张俊美的脸瞬间变了色,她突然心情大好,随即含笑离去。

回到古艾园,古千城却已经知道了这事,然后便追问那一批货的下落,她冷淡地开口:“顾容锦来了,没办法拿,所以我全部都丢了,既然便宜不了古堂,那他也没想拿到手。”

迸千城看了看她,有些沉吟,但是随即一笑,“算了,也好,人没事就成。”

他说完了话,却还是看着她,她疑惑地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白玫瑰?”古千城看着她的发鬓。

她下意识伸手一模,才想起来原来她刚才一忙,居然忘记把顾容锦孟浪之举留下来的纪念品拿下来,不过她倒没有拿下来,反而对古千城嫣然一笑,“好不好看?”

“好看。”古千城见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顿时含笑。

“是吗?”她随手将那玫瑰拿了下来,放在手中揉得稀碎。

迸千城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就像顾容锦那一瞬间的表情。

她一笑,闲闲走开。

她早就有所体会,精神上的折磨比上的折磨更有痛苦,既然如此,用在古千城身上,只怕一样有用吧。

当然,她深知道一点。

因为这一点,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让古千城陷入这种煎熬中,因为这种煎熬,是建立在一种前提下的,这个前提就是——

迸千城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他。

她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一点一点地整整折磨了他八年。

八年后的五月,古千城夜间着凉后引得旧疾复发,最终药石无用。

最后,她带了一个人去见他,只是她进去的时候,只是叫那人在外头暂时先等着她,然后她便先行推门进了病房,古千城看到她的时候似乎笑了一笑,可是因为略有中风的症状,所以表情很奇怪。

她走到他跟前微笑,过了许久才开口:“昨天律师楼的人来找我了,我才知道你为我打算得很好。”

迸千城努力地想对她笑了一笑,可是似乎很困难。

她又说:“其实这么多年,我总以为自己是可以忘记的,不过每次我想到以前的事情时,总是会想着,就是这个人,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我知道,这两年你也开始恨我,觉得我行事霸道,但是你却还是想把古堂交到我手里,想来也是看中了我这份霸道。”

迸千城眨了下眼睛。

“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笑了笑,“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的仇等于报了一大半,那种争出头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办比较好,所以,我特地带了一个人来见你,希望你见到他之后会开心。”

她拍了一下手,守在病房外头的人连忙走了进来。

她微笑嫣然,“古爷,这位,就是你一直不肯承认的儿子,如今我把古堂交给他,你看如何?”

迸千城下意识朝那进门的人看了过去。

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对他点了下头,微笑时露出至少十颗雪白的牙齿,显得很憨厚,“Dad!”

迸千城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窒息得脸色都变青了。

而她却淡然看着这一切,然后便走了出去,无人看到的时刻,她眼底一黯,随即便微微笑了。

元哲哥,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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