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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 第十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2)

如遭雷击!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之理?”

“如同我送出去的心意,哪怕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哪怕千秋万世海枯石烂,也绝不会收回——我绝不后悔!绝不后悔!绝——不——后——悔!”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厢辞的影子一瞬即逝,换作他的,那样温柔哀伤地看着她,“阿宝,为何要食言?”

说过不会后悔的啊……

“不……我没有……”苏瞳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他,透明的幻影却瞬间灰飞烟灭。

“紫楚!”

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苏瞳若赫然睁开眼睛,浑身颤抖不已。

“怎么了?”上官紫楚赶忙上前,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做噩梦了?”

苏瞳若咬紧嘴唇不说话,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耳朵贴在他胸口——还好,还有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温柔有力。

还好……紫楚还在。

看懂她小心翼翼的举动,上官紫楚哑然失笑,弯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我还活着。”

他将她抱到床前,要哄她入眠,苏瞳若却摇头不依,“我不睡,”她紧贴着他的胸膛,“我怕我一闭眼睛,你就真的走了。”她的声音有些喑哑,“紫楚,我刚才那些话都是气你的。我说我改变心意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都是假的。”

“我知道。”上官紫楚不住点头,“我都知道。”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苏瞳若重又念起从前的誓言,眼里泪光闪现,“我不管前世是怎样,来生又会怎样,至少,我想守住今生的轮回,至少——在这余下的生命里,我要和你在一起。”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认真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就当我是自私吧,你陪我走完这剩下的几年,等我死了,你再——”

上官紫楚掩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我……答应你。”声音竟也是哽咽的。

苏瞳若却是笑了,笑得热泪盈眶,又拿手指狠狠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呆子,真不怕年纪轻轻就当上鳏夫啊?”

“不怕。”上官紫楚心痛地将她拥进怀里,哑声道,“你嫁我,可好?”

“好啊。”苏瞳若答应得毫不犹豫,藏在他胸口细细地笑,“紫楚,还记不记得你送我那个香囊时,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记得,我全都记得。”

记得那年莺诉春景,陌上初熏——

记得总角宴宴的少女接到香囊时满眼的欣喜,融入身后漫天的桃花里。

“这是从观音庙里求来的如意香囊,你若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写在纸笺上塞进去,就能如愿。”上官紫楚习惯性地摇着玉扇,一笑风雅如画,“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要——阳光,雨露,冬天屋檐下结的冰棱,还有院子里下的雪,还有还有——二娘屋里的那架焦尾古琴,明明自己不会弹,却也不肯让我碰一下,”苏瞳若一口气数出许多,脸颊染了红晕更显得娇俏可爱,“这些我都想要。”

“贪心鬼,”上官紫楚怜爱地轻点一下她的鼻尖,“你这样狮子大开口可不行,观音菩萨只让祈愿者最诚心的愿望实现,若不然就连最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了。”他故意唬她。

苏瞳若为难地蹙起眉毛,“只能择其一吗?”

“所以,你最想得到什么?”上官紫楚兴致盎然地扬扬眉毛,倒是很想看看她会作何选择。

苏瞳若想了想,顽皮地朝他扮个鬼脸,“不告诉你!”

……

回忆昔日的锦绣年华,上官紫楚的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意,贴着她的耳朵道:“都说心诚则灵,你究竟有没有诚心许愿?”

苏瞳若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自己打开香囊看看不就知道了?”

上官紫楚依言打开香囊,将每一张纸笺都展开,同样的字眼令他红了眼眶:紫楚。

——是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紫楚,紫楚,紫楚……

每一次诚心诚意许下愿望,心里面只有他。想要一辈子守在身边的人,只有他啊……

“你道我究竟有没有诚心许愿呢?”苏瞳若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格格直笑。

“……有。”上官紫楚沙哑着声音,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拥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骨子里,灵魂里,“没有人比你更诚心了。”

若观音菩萨真能显灵,是否可以允他一个心愿——

能不能,给他再多一些时间来看着她,守着她,一直到老?

初冬的早晨已经有了霜冻,白盏盏的一层覆在草叶上,描点银妆。

上官紫楚悄声推开苏瞳若的房门,她一身单衣裹着鹅黄色的狐裘披风,正坐在镜前梳妆。旁边的梨木桌上摆着一只炭炉,炉子里撒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并燃着,她本是一个爱花的姑娘,衣饰钗钿上总少不了绣花的,于是连同那些虚渺渺的花的香气也喜爱得很。屋里很安静,可以听见炉子里噼啪的灼炭声,袅袅缭绕出来的像是神龛前檀香的白烟。

“快到小雪了。”苏瞳若从镜子里望着他走近,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临瑶庵已经很久没下过雪了。”她执起梳子时顿了一下,瞥见对方脸上不一样的神色,“有心事?”

上官紫楚帮她挽起及膝的长发,斟酌许久才娓娓道:“我方才遇到李宓了。”

苏瞳若脸色一变,“他来做什么?”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厌恶。

“他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上官紫楚刚要解释,却被苏瞳若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不会收的。”她说得决绝,却见上官紫楚面露难色,玲珑心思一转便已了然——“是龙根血莲,他交给你的,是吸足一千个男人心尖血的龙根血莲,对不对?”

上官紫楚迟疑了片刻,才从袖中取出那支血莲。那龙根血莲果真是西域奇物,根茎长而僵直,蟠结着藤丝暗纹,乍看竟像妇人头上的簪子,而如今顶端的莲花已经变成墨黑的颜色。

那正是吸足了一千个男人的心尖血,已生成诅咒效果的“愿望之花”。

“只需将顶端的莲花口服,待体内真气逆转时,便可念动咒语许下愿望。”上官紫楚眼神复杂地望着苏瞳若,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一句,“我只是负责将它交给你。”是否接受却由她自己选择。

苏瞳若二话不说,直接夺过龙根血莲丢进了炭炉子里!

“阿宝!”上官紫楚大喊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龙根血莲被跳蹿的火舌吞没。

“就算我明天死了——也绝不会接受他的恩惠!”苏瞳若咬牙一字一句,看着龙根血莲被烧成灰烬,眼里竟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意,“我和他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收他的东西——那算什么?”她的脸色很是苍白,但眼里升起一种妩媚的骄傲,比那炉火还要灼艳,“这样妖邪的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甚至闹得天下大乱也未尝没可能,倒不如烧掉它来得干净。”

转而笑吟吟地看着上官紫楚,明眸善睐像个妖精,“紫楚你道是不是?”

上官紫楚痛心地望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尊重她。

“你好像很失望呢。”苏瞳若微微蹙起了眉,“我不该这么做吗?难道你希望我收下他的东西——从此欠下他的人情,一辈子良心不安吗?”她的笑容变得幽凉,如同死水,“若是那样,我宁愿自己永远是个废人,宁愿你——”

“不会!不会的!”上官紫楚冲动地打断她的话,颤抖地将她拥进怀里。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绝不会离开她,就算她的身体永远好不了,就算他们只能做百日夫妻……“阿宝,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一直,一直,站在你旁边……”

苏瞳若愀然笑了,伸手回抱住他,“我的腿,可能真得没的救了。”

“但是有我在啊。”上官紫楚轻声在她耳边呢喃,“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不是说好了春天来了就要去江南的吗?不是说好了,要住在江南,一直住到老的吗……”

那些话他都记得,如同遗落多年的那些回忆,他都会珍惜,再也不会忘记——

第一次相遇时,她欣喜地说要跟他去江南;第二次相遇时,她故意偷了他的玉扇;第三次相遇时,她在醉酒的夜里为他引灯一盏……

平生多少匆匆过客,却只需一眼便已在人群中将她认出。无论多少次相遇,多少次别离,在重逢的那刻,也依旧会爱上她——纵然今后再多坎坷磨难,也绝不会离她而去——

得一知己,今生足矣。

“瞳姐姐。”

突然一道娴静的笑声介入,惊扰了一室的情意绵延。

下意识地回首,正是唐眸意折了一枝红梅站在门口。昔日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亭亭少女,眉眼灵秀,一派小家碧玉的清恬婉约。

“我查过很多医书,终于找到活血醒脉的办法。”唐眸意笑着走到苏瞳若面前,将红梅递给她,“瞳姐姐,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苏瞳若和上官紫楚相视而笑。

“当然。”

情愿放弃那些唾手可得的施舍,却绝不会放弃每一次尝试的勇气。曾经等待了六年,终于等来心爱男子的回眸,那么再努力一点,是不是真的可以——执手偕老?

要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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