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鸳鸯蝴蝶梦 第8章(2)

尘网灰灰,李氏支使婢女汕儿趁宫女走开时下毒的事很快败露,一干涉及的人都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特别是李氏,若不是朝中老臣死命地保谏,差点便被赐予三尺白绫。

这样的事使慈宁宫不惊动也难,龙天赐在大早给太后请安时,便瞧见了太后紧蹙的眉头。

“皇上现在是在坤宁宫吗?”

皇上是个孝子,但这次自他踏入宫门后,仍未向她问安,满腔的心思都花在了那个病危的女子身上。

龙天赐摇摇头。“不,任皇后虽以加冕,却没驻入坤宁宫。”

皇太后轻摆了下手。“为那女子,皇上实在胡来,难怪激得李氏这般过份,而皇上,这次罚得过重了。”

“皇兄一遇到有关那女子的事,一切便乱了。”

皇太后叹了声气地颔首,深深的忧虑显露了出来。

“皇上太在意那女子,而瞧那女子,终是命薄,我怕,我怕皇上会从此一蹶不振。皇儿,你倒是想个法子,这如何是好?”

一思索这个问题,龙天赐禁不住也面泛忧色,那个女子对皇兄的影响全然便到了疯狂的地步,几天来皇兄因她将整个朝政撇下给他,死守在她旁边,不睡,不吃,固执浓烈的脾性是谁也劝不住。

他有心无力,惟有的只是重重地摇了下头。

“这一切,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是呀,一切他们无能为力。

时光荏苒,转眼半年已过,她的端正便如气温的天寒地冻,每愈日下。

这半年的时光里,他不弃于每次为她寻找医治方法的机会,却总是绝望,他已经不会表现歇斯底里,但眉色中忧虑不减。

小雪渐至,她真正地病重起来,每天昏昏沉沉中度过,瑟缩寒冷中毒素猛烈地发作,磨蚀她每一条神经。

“皇上,我想看梅花。”

终于感觉好了些,她要求道。

他立刻强作欢颜地点点头,起身将她罩入怀抱,不让她受丁点寒风的侵袭,而难以避免地又发现她瘦下的身子。

此时微雪刚过,梅园中到处银白,罩得天地尽是白茫一片,棵棵梅树傲雪挺立,枝头蓄满花蕾,但没有开。

“呵,这么多的苞蕾,却一朵也没开。”她呼出口气,有丝黯然。

他将她的失望尽纳眼底,柔声道:

“想看梅花是不是?”不待她点头,迅速地便从枝头折下一枝带满苞蕾的梅枝,将枝根置于掌手,不停地摩挲呵气。不一会儿,奇迹发生了,只见在这一阵的摩呵下,原本含苞待放的梅骨朵竟怒相开放了出来,洁白美丽的花瓣如浩白中的绫波仙子,在空气中颤抖。

她的整张脸在一瞬间全扬了起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梅枝,喜悦道:

“小时候便同师父居住在天山,那里终年白雪皑皑,可以说,梅跟我是极具渊源,因而总着好好赏一道梅,却因种种原因而无法得尝……”

她说着,眼角却分神地瞧见他悄悄地背转过身,抹干眼角的泪,回过脸又是一脸浅笑的宠溺。

她有默契地不愿挑起伤人的话题,默默地又紧挨他的身子几分,美丽的梅花虽早先绽放,但月兑离了根本,终究是昙花一现,她怔怔地瞧着绽开的花朵慢慢失去神气,终而凋萎,脸色黯淡了下去。

眼前有团雾糊住视线,但却竭力隐忍着敛去,她无力地低低唤叫,摇摇欲坠的身子要完全靠他支撑。

“皇上,皇上,我不想走,不想走,不想这样便离开。”

每在他身边多呆一刻,他的眷恋便多一分。使得原本风轻云淡的心思涌上浓浓的不甘不舍,不想不愿在他的深情离去,带着永远的缺憾。

他的身体一震,扶住她的身子急促地唤叫:

“绛汐,绛汐,你难道放弃了希望了吗?老天爷不会这么绝,就是在几月前,你不也活了下来?肯定会有奇迹,会有奇迹发生……”

他空洞的吼叫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服,她渐渐以管住虚月兑的神志,喉头涌上的甜意使她张口又呕,洒于白茫茫雪地上,脆异地凸出。

“太医!”瞬间心头涌起了一种绝望与不祥,打横着抱起她直奔内殿!但她却不安份,死死地绞住他衣领的手毫不放松,朝他展开一个令人摒息的笑。

“皇上,我不要太医,我忽然又好想听你弹琴,那首‘鸳鸯蝴蝶梦’。”

“好!好!”他的声音剧颤,极轻缓地将她发软的身子置于床褥,太医很快便前来搭脉,却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

“皇上——”她呼唤萎顿于一旁的龙天运,眼前出奇地一片空明澄清,“琴——”

一张琴迅速地凑近她跟前,她伸手努力想弹出音调,却疲乏无力,不成音律。终于泄气的一推焦琴,“你弹。”

他颤抖地调起琴弦,强打精神抹着琴韵,她侧耳倾听,突轻笑出声:

“皇上,你的琴艺落步了。”

他闭起了眼珠,她又喃喃地拍合琴律,青紫的容颜上一抹淡笑,相识的种种电光火石地在脑中一一重现。

“源我一个鸳鸯蝴蝶梦,源我一个鸳鸯蝴蝶梦……呵,假定仍有来生,天运,天运!”

在驿途客栈的檐瓦上面,她决意不唤他名字——他猛地张开眼,琴声也在此时骤然断了,一个“梦”字仍未弹完。

她的眼眸已然闭上,垂下的手停止了她的挣扎,只是那唇边的一抹笑仍未消弥,安详美丽如异胎极绽。

他的脸顿成呆板颜色——这一切,终究是梦一场。

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拂拂扬扬地,煞是好看。

他一动不动地呆怔在那儿好久,忽然推开那张琴,悠晃着走了出去,前面似乎有人想拦住他,他张手拨开,踱至外面苑中,抬头瞧这满天的飞雪。

真是好奇怪地松了口气的感觉,她走了,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掏空带走了。

要他怎样形容这感觉,而希望呢?渴望呢?回忆呢?明天呢?却不复存在,这么孤立于缥缈天地间,披挂着这尘世间俯仰皆是的寂寞,恍惚中灵魂似乎便抽离了躯体。只觉百年流于一瞬,而黑暗,一早将世间的各个角落攻陷。

“哈!”忽然想笑,但喉咙却被哽住,缥缈中似乎有个歌声在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干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红颜逝去,教他往后几十年时光,只身却往哪里去?

大雪纷拂竟已持续了七八天,加上凛凛寒风,凄厉如魑魅呼号。

在离京城不远的永安镇上,几个满脸凝重的宦官踌躇徘徊地瞧着堆得偌高的白雪,其中一个年轻的忍不住抱怨:

“这鬼天气!……

其他两个也齐声叹息,终于有志一同地走进一家酒店,他们是宫里负责采办的宦人,几天前便领了上头这一道令,却因赶上这一场懊死的大雪,什么都办不成。

那酒店里面正噼啪地烤着火,店小二抱着椅角打盹,生意异常清淡,掌柜瞧见这三位是熟客,熟络地迎了上来。

“哟,桂公公,李公公,张公公,这里边坐。”

他扬笑着说道,眼角瞧见从门口又巡过一队御林军,再回头瞧瞧这清冷的行情,喃喃自语道:

“哎,这么多的御林军,巡得人心也惶惶地……”

那一边较老成的桂公公听了,脸色微变地喝道:

“成掌柜,可别乱说话!”

那掌柜打了个激灵,伸手猛扇了自个儿一下,探头探脑地瞧了外边,才“吱”一声合上了门,说道:“这鬼情势,横序是做不成生意了。”他唤店小二端上几碟下酒菜,几斤黄酒,径直便同那几位宦官喝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各自都猛叹起气,那成掌柜压低声音,说道:

“桂公公,您瞧这势门……”

别公公眉色深锁,不出声只叹气。旁边的张公公便接起应道:

“哎!因为皇后娘娘的香消玉殒,宫里本以大乱,却让人更不料到的是,皇后娘娘的玉体尚未下殡,又莫名其妙地失踪,导致龙颜大怒……”

皇后娘娘的尸身莫名失踪,掀起了震天臣澜,许多人因此受到诛连,万岁爷在龙颜大怒之下,动用了所有御林军,封锁了所有城门关卡,全国上下都戒严了,搞得所有人为此人心惶惶,皇宫上下,人人噤声自危。

想起这几日来风波,三人尽皆脸色无血,桂公公道:

“总之,我们一切要小心……”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就人事不遂便罢了,偏这鬼天气,在这当头凑这一脚,眼下这场雪,不知下到何时方了。

唉!又是几声叹息,闷闷再灌下几杯酒,胆子渐渐放开来,成掌柜道:

“公公几位宫里的人,见识多,敢问这皇后玉体怎会无端失踪了呢?”

那几个公公也一脸迷罔,那年纪最轻的张公公突一脸希奇地倾身近前:

“真实情况,连英明神武的万岁爷难以理解,不过宫里传有一种说法,这位来历甚奇的皇后娘娘离奇地出现于皇上生命中,吸引了皇上的全副心思,得到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千般恩宠,却在她最风华的时刻离去,因此有人说皇后娘娘乃天上神人下凡,化为肉身伴于君王侧,时限到了,便化为香魂一缕散去。”

这是宫里最为无稽之谈的无稽之谈,却听得成掌柜两眼发直,那桂公公喟道:

“哎,无论如何,皇后倒是去得潇洒,徒剩失魂落魄的万岁,遭罪,还有我们这群下人……”

火炉上的火势渐弱,使怔忡的几人很快便觉得瑟索这个冬天将会是极其漫长的一个;而这一场雪,真不知下到几时。

真是奇怪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具永远都不会动了的尸体,怎会在戒卫森严的大内宫廷凭空消失了呢?难道,世上真的有鬼神之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