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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蝴蝶梦 第6章(1)

一室掌上了灯火,书房里自上而下地端坐三人,气氛凝重。

“爷。”韦应物一脸愧疚地开口,龙天运早以吩咐过了他们的称谓,“都是属下保护不力,使得二爷身受重伤。”原以为龙天赐的伤有着落了,但任绛汐表现的一切跌破他们的眼镜,令他们极是费解又大失所望。

龙天运沉沉地摇摇头,那几个蒙面客显然便是刘海一伙,他想起任绛汐所说的绵雪寒冰手,这是青宿一派的武功,瞧那功力已达十成火候,定是星宿派上辈份的宿耆,刘海连此等人也约到,只能说明他已不可小觑。

窗外此时正极力酝酿一场暴雨,郁闷的气压于黑暗中仍可感觉。龙天运的心情便似这天气一般,隐隐中许些不安,还有许些深沉的——恐惧!对,恐惧,就像一场祸事将来临,一件心爱的珍宝将会失去。他想理清一些头绪,但载浮载沉的思绪硬是抓不住,他的脑海浮现一张脸,许多的烦恼与答案都在她身上。

“最近刘海可有什么动静?”冷静的口气。

“据探子回报,刘海纂位败北之后,原来是逃匿于恒山悬空寺,在那儿求悬空寺住持空树大师的收留,空树大师乃武林善名远著的人物,见他可怜,便为他剃了度,怎知一月过后,悬空寺突遭大变,空树大师无故于深夜中失踪,刘海那厮,也跟着一齐消失了。”韦应物汗颜道:“此后江湖上便出现了一群神秘的蒙面客,许多武林上成名人物陆续莫名失踪,稍有名气的帮派也在一夜间被挑了招牌,想必这都是躲于暗处的刘海暗中策划所为。”

龙天运点点头,“照这么说来,武林中有几个可能是刘海一伙?”

韦应物微微沉思,下方的吴欣接口道:

“当今武林之上,道貌俨然的伪君子为数不少,但真正算得上有野心的枭雄廖廖数人,其中以恒山派的掌门人木黎隼为最。”

龙天运双眉一轩,果断道:“派人混入恒山派,暗中调查恒山派的木黎隼。”

吴欣应了声,立时出了去,室内有一刻的沉静,许久就听韦应物啜嗫地开口:

“爷,二爷的伤……”

龙天运一挥手烦躁地打断,“仍有一月的时间。”

他的声音略显空洞,似是一些希冀升了上来,一些又破灭了!

这是一枚碧绿莹润的扳指儿,由它若欲泌出水雾的潮湿视感可看出它年代的悠远,在它的内壁,还可看出刻着的“禅诣悬空”四个小篆,这是一个代表着某种含义的信物。

任绛汐盯着这扳指儿出神约有了一个时辰之久,恍然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纯然的沉思。

不错,这枚扳指正是武林中具一方声望的空树大师之物,它是历代悬空寺住持接任掌寺一职时的信物,现在却转至她的手上。

这正是几天前巡京大街中那个蒙面客凌空丢给她的物事,它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空树大师是在他的手上,要想他活命就乖乖地就范,落款是刘海。

他拿对乔了,十七年前她是个怙恃无依的街头孤女,一身的病厄使她差点便死于三岁那一年。是空树大师好心地照料着她,又大老远将她送至天山求师父为她治病,然后再得师父收留,可以说,空树大师是她这一生的再生恩人。

空树大师之于她,就如同这世界上除师父外的另一个亲人,那种孺慕的感情,是每每滋润她干渴心灵的点点霖泉。

刘海竟对那么好的一个人下手了,还用来威胁她!如果说已前她对刘海的所作所为仍抱旁观冷眼的态度,那么,这次他真的惹恼她了——他可以要名,要利,但他就是不能惹到她关心的人,否则,她绝不客气!

她的眼射出凌利的光芒,蓦地分神听到外面有人来到的声音,她迅速地收起板指迎过了身,令她诧异的是来人竟是龙天赐。

“二爷。”龙天赐仍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轻轻说道:

“不必多礼。”

龙天赐上了座,雍容优雅的气度让她不期然想到另一人,不过龙天赐的来意令她相当费解,一个丫环奉上了茶,龙天赐轻啜了口,抿嘴道:

“冒昧而来,是为感谢姑娘的赠药之恩。”

任绛汐一怔,苦笑道:

“二爷倒令奴家汗颜了,对于二爷的伤,奴家袖手不治,赐药一事,未免绵薄。”

龙天赐温颜一笑,但隐藏于儒雅背后晶粲的锐光早以不着痕迹地将任绛汐打量个够。

“江湖上红拂神医的名气何等大,今日一见,确是个精彩的人。”

“落拓江湖人的习气罢了!”

龙天赐瞧着她微微怔忡的脸孔,发现她真的瘦得可以,脸色过白,只是那对漆黑的眼瞳,让人有沉溺的感觉,她的外表也许并不特别出色,但不作造的表现,聪慧的眸光,恬淡澹然的气质,正是她致命所在。

“你使我的兄长昨夜为你喝了一晚寒酒。”他淡淡地陈述事实。

任绛汐微微皱眉,脸上却仍是冷淡的表情,龙天赐叹了口气,皇兄对于眼前女子的嬖爱已不是一两次地传入他耳朵,是以她令他好奇。

“二爷现在每天必定早晚各要承受一次寒热交迫的煎熬,这是内伤于每天交替时分发作的现象,二爷可敛气丹田,行真气回转小周天,入十二重楼,稍抒痛苦。”

龙天赐朝她微微一笑,正愁开口说些什么,一方颀长身影屹立于门口,他识相地模模鼻子,站立了起身。

“时刻也不早了,我也便告退啦。”走至龙天运身边,询问担忧的眼神,龙天运没开口,表情沉鸷,他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退了出去。

一室蓦地静了下来。天色虽稍晴朗,但仍有阴影,四周除了弥散着的芭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只剩下他们的心跳了。

“爷。”她唤道,眼尖地瞧了他手腕上殷红的痕迹,执起他的手迅速地为他上药。

他的表情可以用阴晴不定来形容,满脸尽是昨夜宿醉后的青惨,他的手是坏脾气地甩掷瓷皿而受伤,任绛汐有丝痛惜,有丝无法苟同地为他上完了药,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渐渐放柔了神情。

“绛汐……”他喃喃说,他一伸手拥她入怀,迷醉地吸着她的幽香,但矛盾地双眉纠结。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为什么?”

任绛汐叹了口气,自从遇到他,她的心一直便处于浮摆犹豫间,优柔寡断地不似从前的她。

“我是个江湖人。”这句话足以给他许多弦外之音的解释,而他显然并不满意,将头埋于她的颈窝,让人震憾的是他语气里的痛苦。

“绛汐,为什么一直是我在求予,是我要求你陪我,你留下来,难道这段情对你而言,竟毫无留恋,待之便如负担么?”可以感觉她震了下,然后反手揽住了他的背,瞬间的缄言令一股温馨迅速窜起,她开了口,道出一个令龙天运狂骇的事实。

“爷,我爱你,很早很早已前便爱上你了。”

是啊,她是爱上了他,也许是她隐藏得太好,也许是他呆了地仍感觉不出她眼底的情意,其实事实明摆着,似她这般似浮萍不拘束的个性,能为一个人留下那么久的时间,便足以道明她一颗心的沦陷。

他震憾的脸现出呆子的神情,显得是对她的告白有多么意外,她爱他,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他的神情很快转为又惊又喜希冀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爷!”她开口截断他的话,阻住他将出口的索求承诺。

他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去,便似给人浇了一桶冰水,她的表情已够明白。

“为什么?”他钳住她双臂,任绛汐吃痛地拧了拧眉,他立即地放松了劲道。

“因为刘海。”她盯住他的眼,“他救了我,我曾答应他三件事情。”

龙天运一怔,脸色白了下去,三件事?他的脑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第一件,为他炼制丹药;第二件,别为我皇弟疗伤任其半生不死地扰乱我心志;第三件……”

他的眼泛出寒光,她朝他点点头,他狂怒地重槌了下桌子:

“该死的!刘海哪个时候竟同你联络上了?”

他在气她,更在气自己。任绛汐惊心地发现他包扎好的手又沁出血丝,以手包住他的手,防他再自虐。

“爷……”她低唤,“让我走吧。”

她的话换来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他又惊又急地低吼:

“不!我不会放你走,你已经是我的,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一刻也不准!”

她没挣扎,只摇了摇头,如泛冰霜的语音有着绝对的置人死地:

“您应该猜到,刘海将会吩咐的那第三件事是什么——留在您身边,只会害了你,一旦刘海说下来,我会毫不留情地执行的。”

他一颤,瞠目瞧她,苦涩地道:

“难道我的一番痴心用意,竟抵不过你的一个承诺与原则么?”

她冷着脸没开口,不想再解释她的这个承诺还系着空树大师的安危,她的一条性命!也许她可以全盘托出地求他予以庇护,但她从来都没小觑刘海的能力,他的阴狠狡诈绝非一般枭雄可比,也许他最终会为龙天运所歼灭,但他绝对有玉石俱碎的本事——她不做难有把握的事。

他沉缄了下来,缓缓却执定地道:

“我还是不放手。”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凝睇住她,瞧着她震动的表情

……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低低的吟哦漾于满园的色蕉丛中,荡得满片的芭蕉林不雨也飕飕,吟喟自芭蕉树下的一个窈窕女子之口,满天星斗映出她的侧面,烘托出她姣美的容颜。

自小便父母双亡,黑心的叔叔将她卖入了妓院,十五岁那一天,鸨母迫着她卖身,如花将凋零的命运,使她一下萌生了死意,是龙天运适时地救下了她,并为她赎了身,将她安顿于此,从此以后,她的整个身心便专为龙天运等待。

龙氏世家大当家的绝好条件,她从不奢望爷能再给她什么,只希望能在偶尔莅临山庄的时候,好好地看她一眼,与她温存一番,她长年的相思,也就偿了。

她知道爷的真实身份定是另有背景,却从不敢过问,就如同山庄中另一个为二爷痴心等待的女子。

“姐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同说说话。”她哀愁的脸突对黑暗的一方瞧去,看着阴影中现出一人,是任绛汐。

“你就是爷带回的那女子?”满载的盼望,终于盼到爷莅临山庄的这一天,却不料爷竟带回一个女子,成日对着她,一双眼只跟着她打转。

任绛汐点点头,有丝皱眉地发现这尴尬的处境,沉闷了一天,才想出外透透气,却不料撞上了眼前这个女人。

那女子似乎吸了口气,妒恨的情绪暴发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怎值得爷为你痴痴在念?”

任绛汐叹了口气,退一步冷淡道:

“值不值得,却不是你我所能决定,请姑娘自重。”

她说完,转身欲走,但女子那里甘心?一抢身便想拦住她,便在这时,黑暗里突闪出两个黑衣蒙面客,一左一右地抄近任绛汐,手法奇怩地点中她身上穴道,掠飞而去!

女子还未定过神来,丛林中又飞出一人,出声喝道:“快告与爷知!”话未说完,人影已掠丈外,徒留那孤立于原地的女子,许久才记得反应:

啊——

遮住双眼的黑布陡然被挑下来,满室灿亮光线刺得她眼睛瞬时间难以反应,她此时双手被反缚地委坐于檀椅中,眼前有个人影正沉沉踱步。

“任绛汐,仍记得本公公么?”

晃动的人影说道,任绛汐身上的警戒提至了高点,冷眼瞧着眼前的男人,他一身松垮垮的打扮,包裹于幞头下是新蓄起的灰发,他的一对眼精锐森冽地打量着任绛汐,泛开阴冷的笑意。

“海公公?”

刘海嘿嘿几声,尖声道:“很好,仍记得咱家。”阴柔的腔调再加上诡魅的气息,别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任绛汐皱眉道:

“这倒奇怪了,任绛汐并未半点违背承诺,缘何公公如此作法?”

刘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信守承诺,只是要怪就怪皇上守得太紧,咱家只好出此下策,倒是得罪。”

任绛汐眼神一冷,说道:“不知公公又有何吩咐?”

刘海一怔,随着哈哈尖笑一阵,叫道:“红拂神医冰雪聪明,咱家也便挑明说了,我要你做的这第三件事,便是——刺杀皇上。”

任绛汐脸上如罩冰霜,冷冷说道:

“公公费尽心机,支使蒙面客掳走武林各大高手,整个武林现在已是空壳一个,武林盟主之位,迟早为你所得,届时你海公公便可统领武林各英雄对付皇上,却为何要我多走这一步险棋?”

刘海的笑声更尖锐,“嘿嘿,很好,我的计谋,你竟以猜得十之六七,你为何不多提醒下那狗皇帝?”

“你的目的,皇上猜不出么?况且皇上的事,留待他自个儿应对,”她的声音略显无情,刘海再次一怔,眼里闪过许些欣赏,有丝遗憾地说:

“只可惜现下你只是我的一颗棋子……”

刺杀皇上,多半不能全身而退。

任绛汐冷笑一声,被缚于背后的双手突不知使用什么法门挣断了绳索,在刘海呆愣的当儿,一种无色无形的甜香便朝他散去。

刘海一怔之后,闭气已是不及,脸色大变地使十指罩向任绛汐,她却并不闪避,沉声道:“我亲配制的‘蚀肠销骨香’,没有我的解药,七天之内,蚀销而亡。”

刘海的手指停顿在她咽喉一寸处,便再下不了手,恶狠狠道:

“解药呢?”

任绛汐朝他瞥了一眼,嘲道:“你说我会轻易交出吗?”

刘海狞笑道:“好、好,我刘海今天算是小觑了你,我从不干蚀本生意,你以我这条命相博,我大不了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绝不给你捞什么便宜。”

任绛汐说:“放心,过分的要求我不会提。”

刘海一呆,阴森道:“算来你蛊毒发作之时会在这几日之内,但我绝不会现在给你解药,除非你提了龙天运的头来见我。”

“我并不求解药。”任绛汐摇头。

刘海又惊又疑,“难道你竟是为着那狗皇帝?”

任绛汐再次摇头,“我说过,皇上的事我绝对不管。”她迎上了刘海的满脸疑惑,字字泛冰地,“无论你如何作恶,我都不管,你不该的是你居然惹上我所关心的人,并以之性命相挟。”

刘海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你要我怎样做?”

“立即放了空树大师,绝不再伤他一毫。”

刘海这下倒豪爽,一口答应了她,又说道:“我要你伺机杀了龙天运,到时我会派人去接应你,等我见到他的头自会拿解药与你互换。”

任绛汐微点着头地瞌了下眼,因而没让刘海发现那里面一闪而逝的凄冷之意,突然有一蒙面客从外闯进,急急地朝刘海打了一手势,任绛汐还未会意,一阵巨大的痛疼蓦地袭向她,使她陷入无边的黑暗……

睁开眼,立时便教一个密实的拥抱占住了身子。

“爷……”她低低唤了一声,似是无限眷恋。

“可恶的刘海!”口不择言的怒吼,显示他内心的懊恼失措,他没料到刘海居然会动用蒙面客来掳走她,等他顺着卫绡所示的线索寻去的时候,空空如是的屋子只剩下被重手法击昏于地的任绛汐。

她缓缓伸出一只柔荑抚住他纠结的浓眉,却反而被他握住,深沉的眸光不留余遗地检视她的一对手,上面深深的勒痕,有被药水腐蚀过的痕迹。

她朝他安抚一笑,龙天运反应是甩手狠狠重槌了檀几一下。

“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能擅离我一步,由我来照看你,你不许给我说个‘不’字!”他不是没要求要她与他同宿一室过,却遭她的拒绝,而这次,他真的不能再任她纵容下去。

“爷,你难道不问刘海这次掳了我去,是为了什么事?”

他的脸的血色迅速白了下去,只有更紧地揽住她,没让她瞧见他满脸的脆弱。

再刚强的人,也有他致命的弱点,而她便是他的致命处。

她幽幽一叹,突然竟雾湿双眼,盯着他道:

“爷,我累了,你能暂时放开身边的一切事务,陪我两天,就两天,好吗?”自从来到绿芭山庄,他变得好忙,因此便极少陪她身边。

她话里的渴切落寞一下便拧痛他的心,怎会不好呢?她是他生活的重心,拿她同他的江山作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她。

“好!好!”他的话低哑得近于呢喃,她主动地凑上她的唇,他心一漾,食髓知味地粘依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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