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一抹倩影慌慌张张地往沈秀儿家的林子里跑,不敢有丝毫耽搁。终于跑到林子边上了,她停下脚步,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好累!石头脸没追上来吧?探头往后一瞧,她放下高悬的心。真是吓死她了,刚才在湖边看他的脸色,似乎要给她一顿好看,还好她聪明,懂得先跑一步。
真是搞不懂,有什么可生气的,吃了白白送上门的女敕豆腐,他似乎还挺有意见!吃亏的可是她呢,她都没说什么了……呃,好吧,他也吃亏了,毕竟她将他从头看到……腰,没办法,再往下的被水遮住了。既然大家都吃亏了,那就算扯平嘛,他干吗一脸要杀人的表情,真是岂有此理!
“看我好欺负是吧!”愤愤地嘟囔一句,她直起腰欲走进林子。
腰间突然一紧,一股力道将她的身子往后一扯,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我可不觉得你哪里好欺负!”
“你……”碧罗张口结舌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慌乱地想要扒开钳制腰间的铁臂,“放手啦!”
“别动!”他低低一喝。
碧罗觑了眼他阴沉的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乱来!我、我会喊的……”惨了,好黑的脸色,他不会要打她吧?
他警告地睨了她一眼,“你应该受点教训!”免得总是那么无法无天。
“你敢!”心里毛毛的,怕归怕,骨子里的倔强容不得她向恶势力低头。
他眯起眼,紧锁着她倔强的桃花眼,真是不受教的姑娘!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的事有多么危险?”
“危险?你是说你会失控吗?”她一脸好奇。
一口气哽上来,他恼怒地低吼:“今夜若是换了别人,你早就……”
“失身吗?”她笑笑,“放心,我才不会对别人那样……”敢做,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对她怎样。哦,她是不是有点坏心眼?
他一愣,不会……对别人……吗?
“小两口上哪儿去了,那么晚才回来?”带笑的调侃声音传来,叶行天猛地回神,赶紧推开碧罗。
碧罗倒是神色自若地回过头,“夫人好,还没歇息?”
沈母来回看了他们一阵,点点头,“我瞧今夜月色好,出来赏赏月,听到林外的声音还以为是外子回来了,没想到是你们。你们去哪儿了?”
“哦,我们……”桃花眼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我们也是去赏月!”叶行天急急截断她的话,这姑娘素来百无禁忌,要是任她说,难保不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你们也去赏月?赏水中月吗?”调侃的眼光落在碧罗湿润的长发上。
咳!叶行天不自在地咳了声,碧罗促狭地睨他一眼,“天上月、水中月,不都是同一轮明月?”
“极是。”沈母失笑,“天色不早了,我回屋了,你们也别聊太晚。”
“夫人慢走。”
沈母回身刚要走,山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齐齐回头,见沈父一脸慌张地跑过来。
沈母连忙迎上去,“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还跑得这么急。”
沈父摆摆手,不及理会,直向叶行天和碧罗道:“快!你们快去躲起来!”
“怎么回事?”叶行天皱眉问。
沈父边喘气边道:“我回来的路上,在半山腰看到了一群黑衣人,好像在找什么,我猜会不会就是你说过的伤了小女圭女圭的那群人……”
“什么?”碧罗和叶行天一惊,面面相觑。
“别愣着了!”沈父催促,“他们快要上来了,你们快躲一躲!”说着便冲林子里唤:“秀儿!秀儿!”
沈秀儿闻声跑了出来,“怎么了?我说人都到哪儿去了……”
“别说那么多了,”沈父拍拍女儿的肩,“带他们到屋后的山壁上去!”
“为什么?”沈秀儿不解。
“大叔,那群人可有看见你?”叶行天横插一句。
“这倒没有,我隔着一段距离。”
“那好,如果他们找到这里,你就说我们前两天走了。”叶行天飞快地交代,随即拉起碧罗的手,“秀儿姑娘,请带路。”
对方人多,他只能躲,不能战,因为不能连累沈家人,更不能让碧罗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边走。”沈秀儿马上转入林子,虽然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但看到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她多少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穿过林子,转过屋后,再穿过一片林子,他们走到了一处断崖前。
“这里?”叶行天疑惑地看向沈秀儿。
“嗯!”沈秀儿点点头,走到崖边扯了扯崖上的树藤,“顺着这藤下去大概三丈,崖壁上有一个洞,很隐秘,不会有人发现的。”
叶行天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山崖,略一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照应大叔大婶。”
沈秀儿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记得,如果我没来叫你们,千万别出来。”说完向林子里奔去了。
“来,抓紧我。”叶行天上前一步,却见碧罗一言不发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姐?”他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
碧罗垂着头,声音冷冷的:“为什么那些人会找到这里?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们要找也早该找到了,为什么现在才找来?”潋滟的桃花眼抬起,眼神如月光一般清冷。
他迎视着那目光,突然了悟,“你在怀疑我?”太荒谬了!
“我不该怀疑你吗?我可不想让小方的事件重演!”
“我跟小方不一样!”他有些气结。
她冷笑,“当然不一样,小方只是想要密诏,至于我的性命,还得等他拿到密诏后再处理,你却连密诏这一层顾虑都不必有,直接取我性命便可。”
“我若真要取你性命,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他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若真要杀你,早有无数次的机会了!”
“谁知道你玩什么把戏!”娇媚的脸蛋别过一旁。
“……”活了二十三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可以不讲理到这种程度!
碧罗一脸倔强地死瞪着他,心里却泛开一片苦涩。他无话可说了?他承认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不讲理,可是她无法冷静下来,理智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可情感上她却无法接受。她也曾相信过别人的啊,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现在,她还能相信他吗?她还敢相信他吗?她有勇气再赌一次吗?
“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月光下,他显得越发坚毅英挺,低沉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带着一种她辨不清的情绪。
相信他?不相信他?
她没有动,心里两个声音在不停地争执,她不知道该听从哪一个。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从来没有如此畏缩过,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相信他,可他是小惶帝派来取她性命的人……
不相信他,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反而一直在保护她……
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沈父的大嗓门——
“我都说他们早走了,林子后面是断崖,不可能会有人……”
黑衣人来了!
沈父这是在提醒他们!
碧罗仓皇地看了眼幽深的林子,一咬牙,她猛地回首——
月华清朗,明月下他漾开一抹淡到极致的笑,手,静静地向她伸出,真实而美好。
“碧罗,相信我。”
碧罗,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一只玉雕般的柔荑轻轻放入他掌中,风一扬,黑色的衣角和青色的衣角混在一起,黑色的长发旋出美丽的舞姿,他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将她扯入怀中。
风定后,崖上已空无一人。
远远地,沈父被一群黑衣人押着走来,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看吧,又不是不要命了,谁会待在这种地方……”
所谓的洞,其实小得可怜,刚好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而坐还略嫌拥挤。
洞口被一些树藤缠住,洞里很黑,月光照不进来,碧罗抓着叶行天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太……刺激了!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事,跳崖……天!如果不是石头脸武功高强,他们恐怕会摔下去吧。
“别怕。”他握了握她的手,小声安慰。
她摇摇头,“大叔他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只要确定我们走了,他们不会为难大叔大婶的。”黑衣人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免得惊动地方官员。
她沉默下来,似乎是放心了。
洞口的树藤微微晃了晃,又渐渐趋于平静,山崖上的声音也消失了,一切安静得令人屏息。
“我自幼生活在南海一个隐僻的碎叶岛上,无父无母,由师父一手带大。师父学识渊博,有经邦济世之才,我一身所学均是出自他的教诲。”
她的声音不大,寂静中却听得异常清晰,叶行天一愣,诧异地看向她。她这是在述说自己的身世?
“令师……”
“死了。”她没什么情绪起伏,“他武功高强,数十年来无人与之匹敌,可是终不免一死。”
他沉吟了一下,“小雨的武功是令师所授?”
她点头,“小雨是我九岁那年从海边捡回来的,师父见她骨骼极佳,便授她一身武功,一来可使他一身绝学流传下去,二来也是为了保护我。”
“你为何不习武?”
“没兴趣,也没天分。”她笑笑,“我所擅长的是动脑,不是动手。”所以说上天造人是公平的。
他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久久才道:“我生在一个普通的武师家,十八岁时父母遭仇家追杀身亡,我为皇上所救,幸免于难。”
“……我知道。”在皇都见过他以后,小雨就把他的身家背景全部调查清楚了。
他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皇上不但救了我,还助我报了家仇,从那时起,我就立誓,我的命是属于皇上的,我将会一生忠于皇上。”
她看了他一阵,嗤笑,“小皇帝运气真不错。”
“小姐……”
“叫我碧罗!你刚刚不就是这么叫的吗?”她揪住他的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心突然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握紧她的手,有些艰涩,“碧罗……”
桃花眼一弯,她满意地松开手,笑得愉悦。
她的笑似乎也感染了他,刚毅的脸一松,他也淡淡地笑了,“碧罗,”这次唤得自然多了,“我刚刚说过,我决不会伤害你,但是我受皇上之命……”
“我知道。”略显冰凉的手覆上他的唇,“你不是说让我相信你?我既选择了相信你,那不管你作何选择,我都接受。”
相信呵,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也因为选择了相信他,所以愿意接受他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了……”他轻轻拉开她的手,又坚定地说了一次,“我会保护你。”
傻瓜!
她笑,转开话题:“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少年时的志向是什么?”
他摇头,“没有。”
“我少年时的志向,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讨厌官场的虚伪与荒唐,却又不得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你可知道为什么?”
“十年之约?”他一点即透。
“是啊,十年之约……”她叹了口气,看向无风自动的树藤,“十年前,师父带我去皇都,我见到了先皇,他邀请我参加赏梅宴。当年我……年轻气盛,居然在宴上逞口舌之快驳倒群臣。”
这件事他有所耳闻,他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
“先皇大概是觉得我可以辅佐他的儿子,便向师父提出要我留下来,师父他……答应了。他明明知道我痛恨这一切,还是逼我立下了誓言!”
他还是没有说话,这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我把师父视作自己的父亲一般,敬他、爱他、信任他,他也曾说过对他而言我就是最重要的人,可最后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还是逼我立下了毒誓,禁锢我的自由。”她淡淡地,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后来师父离开了,先皇对我很好,我想或许我应该信任他,或许他跟师父不一样。”
“据传先皇一直都很信任你。”
她笑了,笑得嘲讽,“信任我?哈!是这样啊……”
难道事实与传言不符?他有些疑惑,“他连最重要的遗诏都交给你……”也正是如此才会引来皇上的猜忌。
“石头脑子!”她笑斥,“你怎么知道遗诏很重要?想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他不答,静默了半晌,靠在山壁上似乎睡去了。
“喂!你什么态度啊,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呢!”她不满地推了他一把,“多少人做梦都想知道,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努力向里挪了挪,“那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消弭皇上对你的怀疑。”
“喂,你那么关心我哦?”
他睨了眼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桃花眼,含糊应道:“嗯……啊。”
他是不是在害羞啊?她眯起眼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表情,无奈洞里实在太黑,眼前一片模糊。
好可惜!她暗暗扼腕。算了,言归正传,“他是不可能放过我的。小皇帝疑心病很重,除了自己谁也不信,跟他爹一样。”
话中透露出了某种信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你是说先皇的疑心病也很重?”那为何还会把遗诏交给她一人?除非……
“石头脸你好聪明哦!”她佩服地大笑着,黑暗中张开双手扑向他怀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着,犹不自信。
“怎么不可能?”她笑眯眯地捻起发梢轻刷他的脸,“君心难测嘛。”
“但是……”漆黑的眸子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她为什么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她为什么不恨?
“谁说我不恨?”她的声音幽幽的,“我恨了很久了,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变事实。那一年他把我召到病榻前,把遗诏交给我,我就像被捅了一刀,不但痛,而且难堪。对我而言,遗诏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我对他的信任重重地摔回了我脸上。”
他的脸重重地抽了一下,“为什么不把遗诏交给皇上?”
“我为什么要?”她哼了声,“我讨厌他像先皇一样,我就是要让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他父亲不相信我,他也不相信我,他们都怀疑我,那我就不会让他好过!”再说以小皇帝多疑的个性,就算她把遗诏交出去他也会认为是她要么调包要么篡改的。先皇这一着棋,下得狠啊。
这算什么答案?他差点晕过去。
“皇上一直担心十年之约满后,你会倒戈相向。”
发梢继续刷刷刷,“他是该担心。”
“你不会的,对吗……别,痒。”他握住她捣蛋的手。
她笑着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只好放弃,“我说不会你相信吗?”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上扬的唇角慢慢地撇下来,脸色开始僵硬。
他不信?他居然敢不信……
“我相信你,就如同你相信我一般。”
低柔的声音让她的心一松,挺直的脊梁软软地垮下来,唇角重新扬起释然的笑,石头脸,吓她!
她静静地伏在他怀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变快了……
她蓦地双掌一推,直起身子,“石头脸,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
罢毅的脸一僵,崖上传来一声呼喊:“叶小子、小女圭女圭,你们上来吧——”
如蒙大赦,叶行天连忙揽起碧罗,“抱紧,我们上去了。”
王八蛋!碧罗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早不来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