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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风里 第一章 弑兄夺妻第2章

烯烬山庄之所以称之为天下第一庄,因它奢华的规模媲美皇宫,亭台楼阁,水榭湖山,桥廊玉柱,檐梁窗棂,占地数里。江湖传言,庄中财宝,必可敌国。闻说严砜祖父本是一代大侠,后入朝为将,立下赫赫战功,并娶公主为妻,最终不齿朝中诟病,远离庙堂,转还江湖,为娇妻兴建起这座烯烬山庄。而其部下亲兵也誓死跟随,在此落地生根。一支沙场战无不胜的队伍,武功自是不弱,使得烯烬山庄多了一道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皇帝钦赐匾额:天下第一庄。

烯烬山庄自来以铲奸除恶,慷慨扶弱,善结广交名扬江湖。

而严砜更是武林神话,生得俊美不凡,集万千尊华于一身的美男子,本就是老天怄心偏私之作,更在十六岁以一柄捻风剑,独闯魔教,手刃教主首级,震动江湖,更震碎无数少女芳心。后与刑玥结交,二人惺惺相惜,一刀一剑游戏江湖,所到之处,必有大快人心之大事,亦不乏绮色风光。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

沉霾的阴云密布了蓝天,拉低了天幕,风是冰凉的,瑰色的梅花瓣,荡着冷风划着悲伤的旋律,飘然落入晦暗粼粼的天然湖中,一袭修长昂藏的身影傲立在玉石雕砌的曲桥上,尊华俊美的容颜似悄悄蒙上一层看不透的冷,冷得让人觉得会痛。

“庄主。”一抹绿色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迟疑着开口。

他没动,阖夜般深邃的冷眸,依然落在湖心某处,漆黑的发丝在冷风中飞扬。

直到花瓣切实落在湖面,卷入湖水,他平静地开口:“她,还是不吃吗?”

绿衣女子不答,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他缓缓转过身,冷眸似乎又沉了几分,径直步出曲桥。

罢跨进沧水阁,一个雕花瓷盘盛满美味的菜肴,便砸碎在他的脚边,“砰”一声成了碎片,柔弱动听的女声仍执拗坚持,激烈而战栗:“我说过我不吃!我……只是一个祸水,让我死,让我去陪刑大哥。”

丫鬟在一旁愣住。

严砜走进厢房,踩碎一地瓷片,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庄主。”丫鬟俯身轻唤了声。

仓若水柔弱的肩膀轻颤了下,泪眸在看到他的一刻崩堤般在绝美的容颜滑落。

“你先下去吧。”严砜说。

丫环如释重负般退出去。

严砜看着躺在床上折磨着自己的仓若水,冷眸透过一丝怜惜,“……若水。”

“你别过来!”她出声制止他的靠近。

他停在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他?是你说让我选择,我选了,你却杀了他,这到底是为什么?既然你这样爱我,又为什么说让我选择?”仓若水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楚楚绝美的容颜像纸一样白。

严砜冷然一笑,“连你也不相信我。”

“现在刑大哥死了,在我们成亲的前一天,死在捻风剑下,我亲眼看到你手中沾满刑大哥的血,你要我怎么相信?”仓若水泪眼??地颤声质问。

他背过身,那孤冷的背影隐透讽刺,“是啊,你要怎么相信我?连我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仓若水凄然地一笑,“你承认了?”

他缓缓攫紧手掌,冷冷地说:“你好好休息,我不希望烯烬山庄再出第二条人命。”

然后,他掉头出了沧水阁。

阴沉的浓云终于划破天际,顷刻间电闪雷鸣接踵而来,暴雨滂沱,毫不温柔地击打在他坚毅的脸庞,为那浑然天成的俊容镀上一层迷离的悲伤,他骋马在狂风暴雨里奔驰,脚下溅起无数水花。雨越下越大,他不停地策马扬鞭,任雨砸在身上,湿透了他的发,他的衣,他依然不停地狂奔,雨声中,听不清他的嘶吼,但他依然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似乎存心要将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但他浑厚的内力,显然让他没有那么快累倒。

终于,雨停了,他也停下来,在一块墓地前下了马,

墓碑上清楚地写着:刑玥之墓。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就好像屹立在眼前的,是他久违的挚友。

雨水沾湿了发梢,发丝零落而下,安分地伏在刀刻般的双颊,他摩挲着碑上深入骨髓的名,苦涩地调侃:“你这家伙,向来比我潇洒,连走,也走得比我潇洒,一点预兆也没有。你不是说你没那么容易死吗?现在又是怎么了?短短数十招,竟要了你的命,真够丢脸的。”喉结痛苦地纠结,脸上的已分不清是雨水或其他,却依旧用着昔日轻松的语调,“到底是什么人做的?难道你打算放掉那个凶手吗?你这么斤斤计较的家伙,应该很不甘心吧?

“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更可笑?所有人都说是我为了若水杀了你,武林正道大把的人要为你这烙月刀客报仇,受过烯烬山庄恩惠的人说我是伪君子,文人墨客说我为美人断义寡情,连若水也认定是我杀了你……

“你这家伙大概永远都不会懂这种感觉,也没机会体验了。当所有人都肯定地告诉你、指认你是凶手的时候,一两次,也许你还能否认,但是,否认起不了任何作用,最熟悉的人都不再相信你、畏惧你的时候,你或许也要相信他们了吧。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去否认。一个月前,我还告诉自己我一定会揪出真正杀害你的凶手,但是现在,反而一再证实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他苦涩地笑道,“或许真的是我神经错乱杀了你,在无意识间,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笑?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严砜,可能就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疯子了,是不是很可笑?”

严砜颓然靠在墓碑上,仰望无边阴郁的天际。几年前,父母相继病笔,他也曾痛苦,但并不茫然,他以为他已经知道如何面对痛苦,却不曾想到,会有机会尝到这种被世人遗弃的感觉。

“也许,我会相信你呢?”

一个清灵的声音打破了雨后的沉寂,从背后响起。

严砜遽然转过头。傍晚阴沉的天色笼罩在大大小小的坟丘之中,一个身着浅蓝轻衣的清灵女子,绕过坟丘,缓缓走近,像一朵绝世的空谷幽兰,缓缓在他面前绽开。唇边漾着淡淡的笑,没有仓若水的绝美,却让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是什么人?”他问,在这种时候,全天下都将他视为杀人凶手的时候,她说,也许,她会相信他?

“巫尘微,我的名字。”她淡淡地答,从容无比。这个男人,比她听说的更攫人心弦,即使颓废得近乎狼狈,却依然有种尊贵无比的气质,透着不肯服输的坚持。胡碴刺出坚毅的下颌,竟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性。

“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他缓缓站起身,雨珠自发梢滴落,携带无比尊华。在这雨后阴沉的傍晚,人迹罕至的墓地,和一个清灵淡定的蓝衣女子对峙伫立,她说,她叫巫尘微。严砜不知道,这个雨后墓地的傍晚,在他生命中的意义。

“但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她说,走到墓前,洁白的手指玩味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

“你认识刑玥?”他暗黑的瞳仁更为深黯。她诡异的举止,引起他的怀疑。

她又是淡淡地一笑,似有一丝无奈,“一个月以前,我并不认识他。”

他顿了顿,扯出一丝讽笑,“我必须提醒你,他已经死了一个多月。”

“那我,似乎不能说我认识他。”她不以为然地说。

“我想,我可以肯定你不认识他。”严砜肯定地说。与刑玥相交近十年,他若认识这样一个女子,他必然知道。

她耸耸肩道:“我不否认。”

“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凶手。”他冷冷看着她,眼眸幽深得看不透的森寒,“知道我不是凶手的人,除了我自己,我想,只有凶手自己清楚。而你说,你相信我?”

“那你是……在怀疑我?”她轻睨了他一眼,眨着水眸。

他跨前一步,逼近她,“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戒心不是普通的高耶。她退了一步,弯身在墓碑前供奉着水果香烛的低矮祭台上挑了只还沾着雨水的香蕉,不堪束缚的长发有几缕垂到胸前,慢条斯理地拨开焦皮,咬了一口。

“目的吗?”她漫不经心地思索了会,说:“为了……找出杀刑玥的凶手。”

“找出杀刑玥的凶手?”他讥诮地勾起冷弧。曜石般的黑眸更加深邃。一个这样悠然从容的女子,竟盈然自得地吃着死人的祭品,他是不是应该觉得毛骨悚然?但他看着她漫不经心的举止,只觉得她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丝毫没有不妥之处。

“你笑得真让人毛骨悚然的冷,不过,挺好看的。”她淡笑看着他,依然直视他的眸,“这样笑的意思是不是觉得,凭我要找出杀刑玥的凶手,是自不量力?”她又咬了口香蕉,“但是,对于目前一筹莫展的你而言,我,或许是唯一的希望和转机。”

他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冷哼了声:“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像你这样自以为是到愚蠢的地步。”

“哦?是吗?”她仍是不以为然的轻松自若,他的冷漠对她而言似是轻风抚过,“那么,睿智冷静如严庄主,有更好的方法为刑玥报仇吗?”

他眯起眼,敢这样直视他眼睛的女人,她是第一个,另一个是男人,便是刑玥;敢这样肆无忌惮在他面前信口胡言的人,她更是唯一的一个。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他沉声问。

她微微耸肩,“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她一直不愿意来的众多原因之一,刑玥那家伙,根本没看到那蒙面刺客的样子。将香蕉皮放在祭台上,她抬眸睨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该解决了我的晚膳问题,再来谈其他问题?”她淡笑着看他,眸中闪着媚色光华。

他有片刻失神,为那绝无仅有的笑靥。

“不介意的话,就随我回烯烬山庄吧。”虽然是邀请,却仍是冷冷的语气。

她再次漾起唇角,但这次她转过身朝山坡下走去,“叫我尘微吧,短时期内,我们必须合作。”

看着她从容清灵的背影,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出现在这样的傍晚,但他知道,这决不是偶然。或许,她真的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价值。

他跃上马背,慢慢踱至她身侧。

“你要用走的吗?”他说。

她停下,扬起似笑非笑的清眸,然后抬起手。

严砜偃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惊疑,盯着那只白皙的柔荑。

“我没有坐骑。”她说。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那只微凉的小手,虽是微凉,却温润柔软,这一刻他似乎才感觉到她的真实。一个强劲的力道,将她轻巧地带上马背。

淡淡的清香窜入鼻翼,他顿时有些怀疑,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不计后果地将一个陌生女子拥入怀里,是不是有些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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