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平凡中的美味 第一章 餐馆偶遇

走进美味的世界,甩掉夏天的尾巴。

八月秋风,迎面送来的不是凉爽,而是夏末疯狂肆虐的闷热。行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太阳当空而照,满眼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此刻,你的心,是否焦急躁动、烦闷不安?快快进入美味的世界吧,享受我们用心营造的一室清凉,享受短暂停留中片刻的安宁。

——美味世界初秋宣言

烦躁地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樊星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几句沁入心脾的话语。黑色的几行大字排列在一张绿色的广告板上,手写字迹,潇洒飘逸,以绿色的背景衬托,无形之中平添了一份悠远的宁静。

尤其是在这个烈日炎炎挥汗如雨的初秋季节。

樊星停住脚步,以打出一室清凉广告语的饭店为圆心环顾四周。众所周知,这个城市最活跃、最热闹的区域不是高楼大厦栉次鳞比的高档名品街,反而是这条位于市东区的步行街,以低档的消费定位与丰富多样的商品供应吸引了大批顾客。步行街的繁荣带动了附近饮食业的发展,经过一段时间的累积,最终形成了与步行街一样享有盛誉的美食街。长长的街道一直向前延伸,两旁是一家接一家的饮食店,统一与正规、规模与装潢不相上下。

可是,就是在一眼望过去毫无差别的情况下,樊星的眼睛还是定格在这家叫做美味世界的中型饮食店。

原因仅仅在于店前绿色广告牌上的几句话。在夏末秋初的交接时刻,闷热一如盛夏般浓烈,一抹深绿色,几句深入内心真实感受的话语,宛如一股清泉,慢慢流淌在心间。

“喂,阿翔,你看看这间店的宣传语——走进美味的世界,甩掉夏天的尾巴。好有趣哦。我们中午就在这儿吃吧。好不好嘛?”一个女孩子拉着男朋友的手,用爱娇的口气说。身边的男孩子笑着点头,一脸宠溺。

“嘿,哥们,这鬼天气真是太热啦。走吧,去享受里面的清凉吧。”一个衣着时尚的男孩子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对着朋友提出建议。他的一呼得到身旁朋友的热情响应,几个人纷纷举步,向着美味世界前进也。

樊星再看一眼绿色广告牌上的宣言,随着人群进入饮食店。店内采用分区设置,桌与桌之间用珠帘隔开,因此客人虽多,但并没有令人感到拥挤与喧闹。

“你好,一位吗?”面带微笑的迎宾小姐走上前,礼貌地询问。

樊星不由自主地笑了,轻轻点头,兴奋地说:“小姐,你们的店给人的感觉好舒服哦。是新开业的吗?我以前来都没有见过。”

“很早就有了,只不过一年前换了新老板。你很久没逛街了吧?在为考大学努力学习?看你的样子像个高中生啊。”迎宾小姐带领樊星穿越数面珠帘,向着靠窗的位子走去。

斑中生?

樊星皱皱秀气的眉毛,一张小脸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起,更加看不出细致的五官,小嘴噘得高高的,口气中含着太多的不满:“你看看清楚哦,我哪里长得像高中生?我今年大四啦,明年就大学毕业!”

迎宾小姐察觉出樊星口气不善,歉意一笑,“对不起,是我看错了。请您稍候,服务员马上就拿菜单过来。”

迎宾小姐的道歉并没有令樊星的不快情绪立即消除,反而加剧了她的郁闷。原因无外乎于好友林芳菲与任可伶的嘲笑加讽刺。她这两个好朋友一个气质清纯,一个面貌娇美,左看右看均是二十一岁的成熟大四学生模样。她呢,一张女圭女圭脸,两条麻花辫,外加一条背带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像正在发育中的高一女生。

“星星,麻烦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哪里像大四学生?一进十月份我们就要开始实习了,教中学语文哎。你这个样子进学校,老师会认为你是偶然闯进办公室的学生,学生会认为你是走错班级的同学。”林芳菲一边擦指甲油,一边叹气,“我真怕你的认知系统出现混乱,到头来连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

“对啊。”任可伶接过林芳菲的话尾,口气更加讥诮:“星星,我可不想哪日我们三人一起上街你被人误认为我们的外甥女!”

“所以,”两个人向前一步走,异口同声道:“拜托你尽快改变形象吧。成熟一点吧。快快长大吧。”

樊星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再也无路可走。在两个人嘲讽兼取笑的目光下转头去看镜中的自己,黑发,素面,休闲装束,活月兑月兑一个小女生。她咬咬嘴唇,暗自下定决心:哼,你们两个等着瞧吧,我明天就去步行街买一堆成熟套装,直接跨越到三十岁!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豪言壮语没有产生任何实质的作用,她的伟大行动亦没有产生相应的效果。即使穿了一套淡粉色的套装,迎宾小姐依然把她看作高中生。翻拣着购物袋中的各色套装,她无奈地叹口气,心情越来越郁闷。

“菜单。”来自头顶上方的男性声音,低沉而冷然。

呵,好酷的服务员!只有菜单两字,连声“你好”都不肯讲,真是惜言如金。樊星心生兴趣,不理会桌上的菜单,径直抬头看立在自己右侧的服务员。他低垂着头,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手中的记单本上,略长的黑发滑下来,几乎遮住大半个脸庞。樊星看不到他的整体面貌,只可看到他的嘴巴,薄薄的嘴唇静静闭合,不弯不翘,无法彰显任何情绪和欲念。他的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冰冷,仿佛一块寒冰伫立。她模模自己额头上尚未退尽的汗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蓝天等不到客人的反应,低头加了一句:“请点菜。”

“喂,你是超级冷气机吗?你们店里的一室清凉不会就是你制造出来的吧?”樊星存心逗弄他,话说得诙谐有趣。

“什么?”蓝天一时之间无法领会她的意思,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额前的发滑到后面,他的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樊星的呼吸顿时停止,强烈的心跳敲击着自己的耳膜,一声一声,真实且清晰。

面前的这张脸呵,是一直镌刻在内心深处的不变记忆。即使两年未见,只要他抬头,她心中的震撼与喜欢一如昨日。

只是,他为何在此?此刻的他应该生活在繁华时尚的东京,意气风发,成功且得意;而不是像现在,窝在步行街的一家小店,拿着菜单问顾客需要点什么菜。

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就像决堤的长江洪水,一层一层奔涌而来,催促她开口:“蓝天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这个女孩面色和善,略带一丝丝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悄悄闪了一下,蓝天根本就未预料到对方会认识他,而且还出口喊他“蓝天学长”。

只是,叫他蓝天学长又如何呢?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围在自己身边叫学长,无论男生女生,脸上的表情一律恭敬而崇拜。他生活在被人赞美与羡慕的海洋中,一度被人称为神。可是,有一天,这个神话破碎了,他的身边再无一人可对话。

于是,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人。一个普通平凡人。

如今的这个女孩子,亦不过是当初崇拜者中的一员而已。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与模样,起初表示诧异,而后安慰,而后唾弃,而后离开。

一如她一般。

“一切如你所见,我就是在这里。”蓝天完全是服务员对客人的态度,语气客气而冷淡,“请问你要点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樊星继续追问。

“对不起,我在工作,不能与客人聊天。”

樊星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问:“你几点下班?”

“晚上十点。”

樊星坐下来,拿起菜单说:“好,我等你下班。帮我来一客午餐,一杯咖啡。”

蓝天转身而走,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并不相信她会等他下班,因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樊星望着蓝天穿过一面一面珠帘,修长的背影透露着一股浓重的孤傲,内心渐渐被无边无际的难过笼罩。店内弥漫着淡淡的欢乐,她扭头看向窗外,三三两两相伴而走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亲密交谈,此刻的世界呈现出一派温馨平和。

她很想哭。为蓝天被长发遮住的眼睛,为他的冷漠,为他的不快乐。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过往一一浮现,即使相隔三年,却仿佛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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