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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宴门之青青子衿 第四章 螃蟹我所欲也

既然是找人,青衣并不急着向东而行,好的男人总是要慢慢找,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地找,说不准她出门就可以撞见无宴师父的真命天子,那样她就赚大了,话说回来不知道阿来和小希行到何处了……

王大夫噔噔噔地跑上楼,在门外吊着嗓子喊:“青衣,接客啦!”

青衣“哦”了一声,将趿着的布鞋后跟穿好,又拢了拢身上的青衣,然后打开房门,外面果然有四五个病人,王大夫堆着满脸奸商一般的笑容,“各位请排队,我们一个个地来。”

众人都答应了,王大夫才领着第一个病人走进房间。

这个病人是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削的少女,她怯怯地对青衣说:“小王姑娘,我、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癸水了。”

青衣微微一笑,“姑娘不要急,我给你开副药就好了。”

小泵娘十分害臊,“我会不会有什么病啊?”

青衣露出抚慰的笑容,“我会看病,你只是营养不良而已,回家去好好调养身子,我给的药方吃上半个月便没事了。”

小泵娘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太谢谢你了,我母亲早年就死了,遇到这种事情我都没个人可以问,小王姑娘,你的癸水来得准吗?”

青衣将药方递给她,“有时候也不准的,快去抓药吧!”

“嗯,谢谢你。”

……

待五个病人都瞧完后,王大夫领着青衣下楼吃饭,小二极殷勤地招呼:“两位吃点什么?”

王大夫点了一道鱼香肉丝,青衣还在思索,小二笑着问:“王姑娘想要吃点什么?”

青衣说:“我想吃螃蟹。”

王大夫大叫:“螃蟹?你美得很!让你多接几个病人你都不肯,这回子想吃螃蟹?小二,再上一道番茄鸡蛋汤就可以了。”

小二呵呵应着,这对看起来正常其实处处都透着不正常的父女在半个月前住进他们悦来客栈,年纪大的男人姓王,名永昌,穿着青衣的少女叫他王大夫,而王大夫叫青衣少女青衣,也不知道是先有青衣再有人名还是先有人名再有青衣,依小二见多识广,他觉得“青衣”这名子极有可能是这女子在江湖中的代号,虽然他没有听说过。

这二人进客栈入住后,因年纪的差距看起来像父女,于是机灵的店小二唤了青衣一句“王姑娘”,当时青衣只有满脸的疑惑,却并未解释,反而王大夫十分高兴,“哈哈哈,闺女,快给爹亲倒盆洗脚水。”

青衣却只淡淡地说:“我想洗澡。”

于是王大夫就跑去给青衣端了洗澡水。

洗完澡后青衣才发现她没有替换的衣裳,王大夫说:“我身上也没有多少银子,你竟然想好吃好穿,那么你必须得工作。”

青衣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十分的合理,于是王大夫就发挥了他强大的商业才能。青衣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想当初她将自己送上门都没人肯请她做工,可是现在每天王大夫都能请回一堆病人让青衣看病,青衣看累了,于是就十分坚定地和王大夫商量:“我每天只看五个病人。”

青衣说话就像她的人,她的人就像她身上的那袭青衣。

淡淡的,就像从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青烟,虽然看得到,但不多久便会消散,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于是很自然地,王大夫忽略了她这句话,第二天仍然请了一堆病人回来。

青衣也不恼,看完五个病人后就躺在床上睡觉,任王大夫拔完了满头的白发也不肯醒。从今以后王大夫就再也不许青衣点五十文钱以上的菜了,至于螃蟹,就当青衣没有提过。

看着饭菜上桌,青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希啊小希,吾好想乃……

“青衣——青衣——穿着青衣的青衣——青衣——青衣——穿着青衣的青衣……”

远远地就传来这么一连串叫魂的声音,青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声音越传越近,终于到了客栈楼下。

悦来客栈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穿着青衣的青衣身上,青衣娇憨一笑,“不知是不是找我?”

只见宽阔的大街上,缓缓行来一头驴子,一个穿着赭红色锦衫的男子骑在驴子背上,眯着眼悠悠地喊着:“青衣——青衣——穿着青衣的青衣——”语调连成串,像是在唱歌一样,到悦来客栈门口的时候男子似乎有些渴了,从驴背上拿下一个精致的酒葫芦,咕噜咕噜喝了一口,然后准备继续扯着喉咙继续喊——感觉身上的衣裳被扯了扯,他这才睁开微眯的双眼,看到驴边的青衣后,喜形于色,“哎呀,你就是穿着青衣的青衣啊!”

青衣点头,“你是阿来找来的?”除了阿来,没人会这样折腾人的!

男子点点头,双手握着青衣的手,泪盈于睫,“我终于找到组织了啊!”

青衣眨眨眼,“什么组织?”

男子似乎想起什么,翻身下驴,行了个标准的儒生礼节,“小生成炎有礼了。”

青衣怔怔地还了他一礼,“青衣有礼了。”

成炎将手放在青衣的肩上,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邀着她走进悦来客栈,不忘冲着掌柜的说了句:“照顾好我的驴。”

“这样说你是阿来派来照顾我的?”青衣再次确认。

成炎点点头,他猜谜输了的事情万万不能提,他轻咳一声,“总之,就是小生受燕姑娘之托,照顾青衣姑娘一载,一年后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你们无宴门姐妹三人在碧落山无宴庄重聚。”

青衣低下头沉思着,这样说来,阿来是补上了一个期限,一年后大家带着各自挑好的良人上无宴庄让无宴师父挑选,这样就更要挑个好一点的男人啊!她素来不争第一,只希望不要是最差的一个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衣少有地皱了皱眉,为什么她要这样执着于以阿来为首的这种无聊的意气之争?为什么啊为什么?

最纠结的是,为什么她明明觉得这是意气之争,这很无聊,这没意义……

可是她仍然不想做垫底?

“你有银子吗?”

“没有。”

“哦!”青衣看着桌上的番茄鸡蛋汤发呆,虽然让小二热过一回,但是她还是想吃螃蟹。

成炎很没有成就感,“虽然我没有银子,但是我有银票。”

青衣眼睛发亮,十分认真地说:“我想吃螃蟹。”

在认识青衣一个时辰后,成炎肯定确定认定青衣是个没有风趣感的女人,无论什么有趣的事情到她面前都会变成冷笑话。

心满意足地吃完螃蟹后,青衣对王大夫说:“以后有成炎陪着我就可以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王大夫怔然片刻,然后陡然大哭,“你娘去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现在你攀上高枝了,就嫌弃我当爹的没钱没势,丢了你的脸,呜呜呜……”

青衣怔怔地看着掩面大哭的王大夫,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炎凑到她耳边问:“燕姑娘怎么没说你还有个爹?”

青衣说:“我本来就没爹。”

一旁的王大夫就哭得更大声了,坐在板凳上哭不出情调,他索性一溜烟滚在地上,“我不要活了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哦!我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居然是个黑心的狼,哎哟哟——”

客栈里其他的客人看不过去了,都指指点点碎碎念:“养女儿嘛,本来就没用,长大了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王大夫真可怜。”

“原来小王姑娘是个这么狠心肠的人呐!丙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

群众的闲言碎语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大声,眼见事态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滚在地上的王大夫和坐在一旁的成炎都忍不住偷瞧青衣的反应,青衣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表情,她模了模饱饱的肚子,“吃饱了后其实也不宜运动,否则肠胃会不舒服。”

众人怔然,不知她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么一句话是为何。

王大夫半晌才会过意来,她是在说他呢!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刚吃饱饭就在地上打滚于养身无益吗?只是他容易吗?不这样她能由着他跟吗?好吧!即使群众的压力都如此之大了,这白认来的女儿似乎还是没有一点动容,真真是铁石心肠呐!

王大夫有些挂不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青衣大腿,“青衣呐,你别不要爹呐!爹可以自己做事养活自己,绝对不要你一分钱呐,呜呜呜……”

青衣淡淡地说:“我困了,需要小睡一下,你不要弄脏我的衣裳,很难洗的。”

王大夫马上说:“我帮你洗,这么多年来不都是爹帮你洗衣服吗?青衣呐……”

“啪——”有人一掌击破饭桌,“世上居然有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我鲁不管今日算是见识了。”

青衣被吓得打嗝,王大夫吓得将青衣的腿抱得更紧了。

人群散开,只见角落里有一个七尺大汉,满脸络腮胡子,目瞪如铜铃,周围一下安静下来了,只听见青衣一个嗝一个嗝地打着。

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中,成炎真的是忍不住了才笑出声来,这女人好有趣,遇到这样的事居然还满脸认真地打起嗝来,哈哈哈,果然和燕阿来是师姐妹,太强悍了。

青衣边打嗝边舀了一碗番茄鸡蛋汤,汤已经冷了,她实在不想再喝,可是打嗝止不住,她只有一口一口像喝药一样地咽下去。

于是众人也只好等着她止住嗝。

一碗汤下肚,青衣用衣袖擦了擦嘴,又连续打了两个嗝,总算是止住了,王大夫此刻也不在状态,所以才会被青衣轻而易举地抽出腿。

满屋子的人就看着青衣向二楼走去。

还是成炎多话:“青衣,你要干什么去?”

青衣说:“我要小睡一会儿。”

大汉鲁不管气得浑身发抖,这女人竟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

成炎指指那大汉,又指指地上的王大夫,然后双手在身前划了个大大的圈表示周围一群“客官”,“你就这样去睡觉?”

青衣说:“阿来不是让你照顾我吗?有你在,我难道还不能睡觉?”

成炎抓了抓头发,被一个女人这样信任自然很让他满足虚荣心呐,只是好像问题不在这里吧!

现在,犯人已经上楼睡觉了,听,房门都关上了。

可是受害人王大夫还坐在地上,见义勇为的壮士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群众们满脸不知所谓,故事到底还能怎样继续下去呢?

成炎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个,大家散了吧!”

话还未落,携着虎虎生威之势的拳头已欺近他面门,成炎向后仰着身,脚下轻转,已到鲁不管身后,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这位好汉,“大侠,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无辜的呀!”

鲁不管已断定他和青衣是一伙的,又气急攻心,哪还会听他解释什么,又一个如铁锤般的拳头砸下。

成炎险险避过,“大侠饶命啊!”

鲁不管冷哼一声,继续欺上,心中暗忖,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

一个时辰后——

悦来客栈门口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老不死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劈柴。”

群众之一的李老头听了,解月兑一般地向周围一起看热闹的人群说:“我家婆子来了,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看。”

“不客气不客气。”众人连连说。

在第一个人离开后,又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开了,一时散了大半,这实在不能说是观众的不敬业,而是这场架真的没什么看头。

壮汉鲁不管,攻方,使用武器铁拳。

翩翩成炎郎,受方,哦,不,守方,使用一招蝶舞翩跹,闪。

总之,这场打斗就是一攻一躲,一个时辰未有变过,再怎样厉害的拳头,再怎样飘逸的姿势都看得审美疲劳了。

两个时辰后,这场打斗以壮汉“扑通——”倒地而告终。

仅剩的三个群众证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大汉是力竭而倒。

这一天,是青衣在小镇人生的转折点,此后十年,镇上的人都还记得镇上曾经有一个少女,喜青衣,擅药理,心狠毒,而镇上重男轻女的思想更为严重了,老一辈对生了女儿的媳妇越加看不过眼,生了女儿值个什么呢?到最后连亲爹都不认……

从这里可以看出,青衣绝对是个祸害!

总之,青衣出名了,很有名。

这使得在第二天寻到小镇上来的齐胜很容易就知道青衣的所在。

至于程青衣如何变成了王青衣,王青衣又如何抛弃她的亲爹王大夫的事情,齐胜只觉得匪夷所思。

紧闭的大门里传来熟悉的读书声,齐胜有一种久违之感,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听青衣读道:“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后后有数。字书之作,包括象数。物物妙理,可得而推,况本乎地者味自具,本乎天者气自彰。其谷、其果、其畜、其菜、其药,动植之间,有万不同,而气味自然,率不过五,凡以象数寓焉。”

这是一段出自《圣济经·药理篇》,讨论象数与药理的关系的论述。

齐胜上一次听青衣读书,也是关于数和气的论述,她似乎对数理十分有兴趣。

齐胜轻轻敲了敲门,“程姑娘。”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妩媚青山一样的女人。

齐胜一直也没有想出来,这样一个青衣素钗,不施薄粉的女子,为何每次见她他都会想到妩媚这样一个毫不着边际的词。

青衣似乎有些诧异,“齐将军?”

齐胜轻咳一声,“你近来好吗?”

青衣点头,“我吃饱了,睡足了,很舒服。”

她的“好”,似乎从来都是定义在吃和睡这样基本的民生需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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