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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的爱情 第十二章 剪掉长发

“正常组大鼠生长健康,体重增长正常,病模组大鼠死亡一只,解剖得肝组织病变,低剂量组、中剂量组、高剂量组都正常。”每个月的例行会议上,莫朝华做SPF房动物试验的报告。

“已经连续用药八周,这周可以将正常组、病模组和阳性组各取四只断尾取血,监测血清TC、TG。”何劲生合上档案本,道,“做好曲线图,到时候给我。”

“好。”

接下来是何爵生关于药物开发的报告。

会议桌上几个研究员面面相觑。

气氛有点不对劲啊。以往做报告的时候,何副院长跟莫药师两个人的关系有这么融洽吗?他们怎么记得每次两个人都是剑拔弩张,火花四溅,没说两句话就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对咬起来了啊?

包有传闻,近日何副院长值班的时候,莫药师常常拎着一堆零食来探班,两人相谈甚欢,一笑泯恩仇。难不成……莫药师用零食堵住何副院长喋喋不休的嘴?何副院长也不会因为贪吃零食而做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吧?再难道,应了那句欢喜冤家的俗语,在激烈的争吵中他们迸发了爱的火花?何副院长是这么浪漫的人吗?

不像,不像。

无论如何,办公室里少了这两个人不知筋疲力尽的狗咬狗,将会是多么无聊枯燥啊,叫他们这些没有生活的男人女人以后要拿什么来消遣度日?

开完会,何爵生叫住莫朝华。

“怎么?”莫朝华困惑地望着何爵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赧然地笑问:“我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音乐会?莫朝华的眼睛暗了暗,尘封的记忆好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疼痛模糊了她的眼睛。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去听音乐会,好吗?”何爵生说完话,俊脸微微发红地转向一边。

她有多久没有去听音乐会了?自从妈妈的双腿被车子碾断,还是从爸爸不再做一个钢琴师开始,她就失去了听音乐的权利?

“我……”她刚启唇,何爵生便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轻轻地塞在她的手上。

“下班后,我来接你,不见不散。”他说得温柔,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还不等她说话,他清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会议室的转角处。

“我真的不能去。”她无声地叹息着,将没有说完的话轻轻地说给空荡荡的房间听。

何劲生满脸困惑地望着何爵生。

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秀逗了,何爵生一个劲儿地笑,还破天荒地吹着口哨,他们交谈的短短十分钟内,他已经看了手表不下十次。

第一次,何劲生发现,他这个堂弟可能被外星人冒充了。

“爵生,你有什么事吗?”

他还以为要等到他笑得抽筋了,何劲生才会开口。何爵生努力笑得很甜蜜,“今天晚上我有个约会。”快问他是谁,快问他是谁!

“哦。”何劲生不甚关心地低下头,研究病例,还很体贴地说道,“那你可以早点下班。”

何爵生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早点下班是没问题,不过我担心你又抓朝华的小辫子。”

“跟莫朝华有什么关系?”他立即抬起头来,严厉的脸庞有一丝紧绷。

“晚上我要跟朝华一起去听演唱会。”

“你跟莫朝华?”如果他没有记错,莫朝华约了他今天晚上去她家吃水煮活鱼吧?在简信里,信誓旦旦要让他一尝人间美味的人是谁?

“对啊,就我们两个人。”

何劲生猛地拉开椅子,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何爵生吃了一惊,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堂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冷冷地回答,但是莫朝华要出大事了,“我出去一会。”

何爵生听到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关上,不由为自己的恶作剧开怀地笑出声。

何劲生快步走在大楼的走廊里,一间一间实验室地找过去,都没有看见莫朝华的鬼影。他打通了SPF房的电话,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应答。他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这个莫朝华,先是想要放他鸽子,现在又搞人间蒸发?

最后他在爵生的办公室里找到一张音乐会的票。

何劲生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模了模口袋,车钥匙留在了外套的袋子里。于是他决定先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却不料自己的办公椅上竟然坐着那个他找了一下午的家伙。她不问自取地拿着他的PSP玩游戏,一向生动活泼的娇颜上却面无表情。

“下班了。”他关上门,朝她走了过去。

“我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

“你不跟爵生去听音乐会?”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气里有没有一点酸味,只是他希望能尽量表现得大方一点,“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不想去。”她不带迟疑,飞快地否决,快得让何劲生一下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音乐吗?”

她抬起失去神彩的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回家。”她脸上露出一种孤独无助的神情,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等着有人带她回家。

“那我们走吧。”心头闪过一抹慌,他迅速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

她怔怔地盯着PSP屏幕不停闪动着GAMEOVER,喃喃道:“走?走去哪里?我又没有家。”

她声音空洞得可怕,何劲生走上前,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她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顽皮的无法无天的莫朝华,也不是他渐渐发现把所有悲伤都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莫朝华,现在的她,就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还在舞台上飞舞,下了舞台却找不到父母的那个莫朝华,“莫朝华,你到底怎么了?”

她听到他担忧的声音,看见他俊眸里的紧张,突然心里好慌张,“何劲生,东西要摆好,不能乱,不然爸爸会生气的。”她说得好急促,从他的掌心抽出手来,在桌面上不停地整理东西,把每一张纸都压得平平整整,每一个文件夹都有次序地叠好,每一支水笔都盖好套子朝上放着,一边还不停喃喃着,“不能乱,不能乱……”不能乱啊,否则,否则……

“莫朝华!”他将她的身子狠狠地扳正,泪水不落痕迹地从她的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手上,惊痛了他的心,“你怎么了?”

她震惊地瞪着一双眸子,愣愣地望着何劲生,“何劲生……”她也让他痛了,让他难过了吗?

不,这不是她本意……

她以前待他好差,现在她知道是她错了,想弥补了,可是为什么她才朝他前进一步,她就看见他眼底的痛了?为什么她才想对他好,他就会痛?为什么?

“是我,我在!”他重重地把她搂进怀里,让她感到窒息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将冰凉的小手轻轻地贴在他的双颊,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怕旧梦重演,怕他眼底的痛,惊蛰了她的心。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轻柔地擦去她脸庞的泪水。

“我七岁的时候……赢了比赛,爸爸在巴黎举行音乐会,那是我第一次去听爸爸的音乐会,灯光很美,舞台布置得典雅,在钢琴旁放着一个复古的壁灯,爸爸穿着燕尾服,弹着新谱的曲子……演出很成功。爸爸开着车子带我跟妈妈回酒店,可是——”她骇然地张开双目,流露出恐惧的模样,“可是撞车了,车翻了好几个跟头,玻璃全碎了。我的脸好痛,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回头,想喊妈妈救命。可是我看见后座的妈妈被卡在大提琴和车窗间,血一滴滴地溅在爸爸的脸上……后来,妈妈的腿被锯掉了,再也不能跳她最喜欢的芭蕾了。”她抽噎着趴在他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讲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冷了,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让他温暖她。

何劲生知道这是她一生最痛苦的回忆,即使他很想吻上她贴在他颈窝的唇,他也愿意克制,将充满欲念与疼惜的吻点滴落在她的发上,“后来呢?”

“爸爸再也不敢开车了,甚至不敢坐车,我们常常在梦里惊醒……我九岁的一天,妈妈让爸爸带我去听音乐会,音乐会那个男人弹的就是爸爸谱的那个曲子,爸爸好怕……音乐会还没有散场,他就带着我跑回家,可是,可是妈妈已经吊死在房、房间里,就像这样。”她两眼翻白,把舌头伸得老长,两只手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像这样,就像这样!”

“够了,莫朝华,够了!”他心痛难忍,不忍心她把自己逼到这种田地,“爵生请你去听的音乐会也有这首曲子,是不是?”

她紧紧地咬着唇,渗出的血味让她的唇更鲜艳。她慢慢地凑到他的脸上,用怪异的眼神古怪地瞅着他,小声地说道:“嘘,不能说。”

他将她困在怀里,这样的她太不真实,他害怕一放手,她就要不见了,“朝华,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跟那个嚣张跋扈的莫朝华不打不相识,爱上了那个带着淡淡忧郁的莫朝华,为这个困在痛苦回忆里的莫朝华心痛,他从与她相识起,就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一切,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他该怎么办?

她望进他深深的眼眸里,那一潭清泉幽幽的,不自觉就把自己陷了进去。她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欲念妄动,却不敢更靠近一分。是他,柔和了严厉的脸庞,神思迷离的将双唇贡献出来,心甘情愿地与她唇齿缠绵,一尝深吻滋味。

清晨,莫朝华起了个大早。

将电脑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声,HIGH到极点,根本不理会卧室里有人恼火的抗议声,她痛痛快快地冲了热水澡,换上一套精神奕奕的牛仔服,与平时娇柔的模样大相径庭。对着镜子咧嘴一笑,竟有几分的无忧无虑,她伸手模了模镜子里自己压抑的眉宇,轻声说道:“我应该要快乐一些。”

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总也跟着难过,她压抑的时候,他们眼底的压抑更浓,然后渐渐地开始怨恨她,恨她毁了他们的生活。

她也想过得很快乐,就像魏星学长一样,有那么一个人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长长久久,不离不弃,就算有许多痛苦往事依旧在噩梦中纠缠着,也不要弃械投降,坚持到底。

她不知道是当她想要改变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何劲生,还是当她遇见了何劲生之后,才想要改变这扭曲的生活?只知道,现在的她,好想好想吻他,好想好想让他吻她。

“朝华?”何劲生看了一下表,才七点,他倦倦地撑起身,被单从肩上滑落,露出一些殷红的血迹,俊颜难得烧红,一路延伸至耳根。他连忙爬了起床,关掉她乱哄哄的音乐,“莫朝华?”一直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他走出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门上贴着一张爱心便签,只说饭桌上有她煮好的豆浆和鸡蛋,却没有告诉他,她的行踪。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眸就瞥见蹲在小碗边的呆呆好像也很头痛地叹了口气。“哔哔——”

呆呆,你也觉得你的主人很靠不住,对不对?大掌揉顺呆呆柔软的毛发,目光疼惜。

等到八点半快上班的时候,何劲生就站在药物研发大楼的门口准备逮人。虽然在身体上拥有了莫朝华,可是他的心总也放不下,被她任意妄为的行事方式给高高地悬着,所以,看不见她,他会感到不安。

“何劲生!”远远就听到莫朝华的声音,何劲生大喜地望了过去,却没有意料中那样见到一抹红色,而是……一个小男生?

等她蹦到他的跟前,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看花了。大手穿过她俏丽齐耳的短发,他还可以感觉到那长长的发丝的香味,“为什么把头发给剪掉了?”他低声问道。

“你不喜欢?”她小声地反问,俏脸上带着一抹紧张,“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接假发……”

“也不是……”他盯着她神采奕奕的小脸,就好像她剪掉的,不仅仅是那一头的长发,还有她眉间笼罩的阴影,他微微一笑,“只是你看起来好小,我怕跟你走在一起,人家会以为我拐卖儿童。”剪了发,才发现她原来长得这么小孩子气,而他又偏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些。

“儿童?那也是的儿童。”她呵呵一笑,凑上香唇,在他两片薄唇上啾了啾。

他还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俊颜忍不住地红了一大片,“莫朝华,这里是大庭广众。”他板起脸,装着义正言辞的模样。

“哦。”莫朝华点点头,“那我们去你办公室亲热吧。”

何劲生伸出右手,准确无误地捂住她的大嘴巴,左手拉着她,飞快逃离。

“他们两个终于在一起了?”一个医生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何副院长的背影说道,“我还以为他们打算长跑几年呢。”

何爵生一边看资料,一边往前走,“是啊,两个都是慢性子,在一起不容易。”多亏他临门一脚,把堂哥踹了进去。

“你们在说谁,谁在一起了?”三个医生中,最迟钝的一个张着大眼,指着何副院长的方向,错愕地叫道,“何副院长拉着那个小男生要去哪里,急症吗?”跑那么快?

何爵生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可救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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