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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心 第13章(2)

“少夫人。”

身后忽地响起了容江的轻唤声,苏映伶回过头,见容江正和一名老者相伴而行,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一坛酒。

苏映伶认得那名老者,就是那位在云镇给自己指路的好心人,也是在断屿山阻止云镇的人与金兵发生冲突,最后带着镇民离去的人。

她隐约记得当时那些镇民叫他权叔。

“傅少夫人,别来无恙。”

看着权叔那张慈祥的脸庞,苏映伶淡淡一笑,“权叔。”

“没想到傅少夫人竟还记得我。”权叔往刚才徐子皓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刚才傅少夫人是跟盟主在一起?”

“嗯。”苏映伶点头。

权叔叹道:“早知刚才走快点,也许就能碰个正着了,免得我一会儿还要特意跑一趟。”

“怎么了?”苏映伶不解。

容江看了眼手中的酒坛,笑道:“刚才我们俩无意中找到了两坛上好的桂花酿。权叔说,徐公子最爱桂花酿,所以想送一坛给徐公子。”容江素来爱喝酒,刚才酒瘾发作,寻思着去镇上找点酒喝,结果碰上了权叔,两人都是好酒之人,更是一见如故,因而成了忘年之交。

“徐大哥以前就爱喝桂花酿,没想到现在还爱喝?”

权叔笑道:“是啊,在云镇时他还是经常喝这种酒的。不过,自来了太原之后,我好像没见过他喝什么酒了。我想也可能是他一直没遇到好酒,宁缺勿滥。现在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两坛佳酿,给他送去,他想必会很开心。”

“那权叔,你先给徐公子送去吧,我先在这里喝上几口。”早就馋得不得了的容江抱着酒坛子走到一旁,揭开盖子就狂饮了一口。

“好酒好酒。”

权叔哪里肯依,走到前夺走容江手中的酒坛,“我们先痛快地喝光了这坛酒,再送去也不迟。”说完,也仰起脖子狂灌。

“喂喂,权叔,千万别喝光了,给我留着点。”

苏映伶莞尔,她素来滴酒不沾,真不明白这酒有什么好喝的。突然想起,傅秋辰也不怎么喝酒,而且喝不到三杯就会醉了。

“需要下酒菜吗?”见一大一小两个酒鬼互相争夺着酒坛子,苏映伶心情也不禁好了些。

“少夫人,我怎么敢让你亲自——”

容江话还没完,就被权叔打断:“那傅少夫人,我可不客气。今天我可要吃饱一些,明天我们可是有一场硬战要打!”

“打战?”苏映伶心中一跳。

“是啊,现在太原粮草紧缺,明天盟主要带我们突袭金兵后方,先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再抢夺他们的粮草。”

“那真是太好了。”容江附和,“权叔,我明天也要去。”

权叔瞪了容江一眼,“你小子又不会武功,去干吗?白白送死么?”

容江不说话了。

权叔抱着怀中的酒坛子,看着前方那片白茫茫的寒雪,沉沉一叹,“真不知这场战还要打多久啊?”

苏映伶为权叔和容江做了几个简单的下酒菜,把容江感动个半死。

权叔却是毫不客气,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

“没想到傅少夫人还做得一手好菜啊。”

苏映伶微笑,“权叔,你就叫我映伶吧,不用叫傅少夫人那么拘谨。”

“那好。我就直接叫你映伶了。”权叔也是个豪迈的人,虽然一把年纪,也许因为练武的关系,并不特别显老,而且看起来很结实健壮,

“自从太原开战之后,我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菜了。金兵一路南下,烧杀抢掠,不知杀了我们多少大宋百姓,占了我们多少大宋国土——”权叔越说越激奋。

“他们这次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怕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得到了巨大的宝藏,有了雄厚的财力做后遁吧?”苏映伶叹了口气,如果那时能把宝图毁了也好。

“宝藏?”权叔不解,“映伶,你说什么宝藏?”

苏映伶一怔,“徐大哥没跟你们提及吗?在断屿山他会发生意外,也是因为那张藏宝图啊?”

“什么藏宝图啊?”权叔哈哈大笑,“映伶,也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藏宝图?而且盟主从来都没得到过什么藏宝图——若是有藏宝图,那就真是救命良药了。现在太原城正吃紧啊。”

“从来……就没得到过藏宝图?”苏映伶迷茫了,那一日徐大哥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就是因为那份藏宝图金人才会追到云镇。

隐约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隐瞒了什么,不由急声问道:“权叔,那日兀真带人袭击云镇,不是为了这份藏宝图么?”

“兀真哪里是为了什么藏宝图,是为了他丢失的西路军布兵图。”

“西路军布兵图?”苏映伶突觉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底。

权叔并未察觉,兴许是有了几分酒意,更是说得兴起:“宋徽宗那个昏君除了到处搜刮珍宝字画,其他什么也不会,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散,家破人亡。我们云镇便是盟主组织起来,专门整治昏官,惩奸除恶,保护百姓。那一日,我们得知那个昏君又不知从哪里搜刮了古董字画,于是便劫了贡车。在那堆奇珍里,盟主发现了一幅古画,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那么开心的表情。”

“古画?”

“那幅画,应该叫什么《五牛图》吧,好像画着五头牛。我对字画不在行,也不清楚是什么画。当时盟主看见那幅画却很高兴,说是要拿去送给什么人。”

苏映伶心口微微一窒。

“不过,他却意外地发现了画里另有乾坤。”

“那幅画里有什么乾坤啊?”容江好奇地问。

“里面藏着一张布兵图。还有一封金人给太府卿陆远的信件。”

容江一怔。

“我们打开信一看,才知道陆远那个狗官早就跟金人勾结,布兵图是金人准备攻打大宋的西路军事部署,目标直指太原。金人要陆远想办法削弱太原的军事力量,内外夹击——”

“那个狗官!”容江愤愤地一拍桌面。

“我们当时都知道开战在即,可是朝廷却毫无防患。这份布兵图我们其实可以很好地利用,可现今朝廷奸臣当道,还不知里面藏着多少金人奸细,即使真的有办法将这份布兵图交到皇帝手里,中途也要经过层层关卡,等到送达,可能都来不及了。时间紧迫,盟主原本想召集武林群雄,先与太原知府张孝纯大人会合,共商大计,谁知中途生变,盟主先被兀真打伤,又中了剧毒,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权叔长叹了口气,“当时盟主所中之毒,我们根本就找不到解药,他最多只能再撑七天。但幸好,老天还是有眼的,盟主被兀真打落悬崖,竟因祸得福,虽然失去了容貌和声音,但至少保住了这条命,也借着这张布兵图成功地拖住了金兵西路军的攻势——”

苏映伶僵着声问:“当时在断屿山,那张布兵图不是已经给兀真拿去了吗?”

权叔哈哈大笑,“那只是缓兵之计。盟主老早就让人复制了一份,与傅少爷联手假意将布兵图还给了兀真,让他安心,也免得临时改变军事计划,我们更是防不胜防。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差点就误会了傅少爷——不过,他们那个计划也太冒险了点,那么深的悬崖,当时我们都以为盟主活不成了——”

苏映伶浑身发寒,坐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而容江也是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你们怎么了?”权叔奇怪地看着他们。

容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权叔,你刚才说,你刚才说,我们少爷所谓的出卖,只是一个计划而已?”

“是啊。”权叔疑惑,“难道傅少爷没告诉你们吗?对了,我也正想问呢,这次傅少爷怎么没跟你们来?”

苏映伶脸色惨白,只觉连指间都已冰冷。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少夫人——”容江此时也是面无人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少爷什么都不肯说,计划既已成功,为什么少爷宁愿让众人误会,宁愿离家也不肯说?

苏映伶蓦地霍然起身。

“映伶,怎么了?”

深吸了口气,苏映伶强扯出笑颜,看了眼另一坛还摆在桌面上的桂花酿,“没事,你们先在这里慢慢喝吧,这坛桂花酿我先给徐大哥送去。

“那也好。”权叔正喝得开心,“映伶,那就麻烦你了。”

苏映伶抱着酒坛,急步朝徐子皓所住的院落走去。

越近徐子皓所住的地方,她的心越不安。

心底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如果权叔所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来到太原后,徐大哥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也许,就连琴玉都在瞒着她什么吧?

到底他们隐瞒了她什么?到底,现在相公在哪里?

终于走到徐子皓所住院落的屋外。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苏映伶抱着酒坛子,呆呆地站在外面良久良久,雪花落满了全身,却不觉得冷。

她想进去问明一切,却又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屋内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紧接着,琴玉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若是再用这个什么调心大法,你打完仗回来还有命在吗?”琴玉的语气显得很焦急,也略带着怒意。

咳嗽声更剧烈了,也带着浓重的喘息。

琴玉语声已哽咽:“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要为你家娘子想想吧?你看,她都千里迢迢来太原找你了,你真的打算不再见她了吗?徐大哥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不安心的——”

苏映伶手一颤,怀中的桂花酿差点跌落,连忙紧紧地抱住,如同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娘子……

徐大哥在天有灵……

那一段话不住地耳畔回响,她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迈出了步伐,然而脚下才刚动,就听见了琴玉的低喝——

“谁在外面?”

门开了,琴玉开门的那一瞬间,看见她也不禁吓了一跳。

“映伶?”

随着那一声惊呼,屋里面的咳嗽声止住了,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

琴玉连忙走出去,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你怎么来啦?”

苏映伶轻轻一扬唇角,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笑出来的,“我是来给徐大哥送桂花酿的。”

见苏映伶脸色跟平常一样,好像没有什么异样,琴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他就在里面。”看着苏映伶手中的酒,琴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让苏映伶进去。

苏映伶往屋内探了一眼,“我刚听见咳嗽声了,是不是徐大哥受了风寒?”

“他、他没事。只是——”琴玉已经词穷了,现在里面那人虚弱得很,肯定不想让苏映伶看见,但她又有什么借口不让苏映伶进去?

“我去看看他。”回过神,就见苏映伶抱着酒坛已径自走了进去。

“映伶——”琴玉伸出手,却没能拦住她。

哎,不过她进去了也好,也许可以逼那家伙好好休息一下。

她刚才……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吧?

琴玉深深注视苏映伶的背影……

走进屋里时,苏映伶看见原本和衣坐卧在床榻上的人,正要翻身下床。他的脸上依旧戴着银色面具,但身上穿的,却是白色的中衣,一头黑色的长发也散落了下来,披在肩头,略显出几分虚弱与单薄。

苏映伶心口一窒,连忙将他强按回了床上。

“徐大哥,你生病了吧?还是不要起身了,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咳嗽了——”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苏映伶淡淡一笑,“若是生病了,就不要逞强。”

苏映伶扶着徐子皓躺下,然后又为他盖上了被子。

“刚才权叔让我送来一坛桂花酿,这可是你最爱之物。”苏映伶将刚才顺手放在案桌上的桂花酿拿了过来,“现在要喝吗?”

徐子皓看着那坛酒,没有做声。

苏映伶微笑,“以你的酒量这坛子酒可能只够你解渴了。不过,你现在生病了,刚好也不能多喝。”慢慢地揭开盖子,苏映伶凑近嗅了一下,“闻起来挺香的,不过,我不喝酒,跟我相公一样,一喝可能就会醉了。”

将酒递到徐子皓面前,苏映伶直直凝视着他。

“需要酒杯吗?”

徐子皓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藏在面具下的那双黑眸露出了为难之色。

“若要酒杯,你就点下头。”苏映伶淡淡地道。

迟疑了一下,徐子皓轻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站在门口的琴玉,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一直朝他摇头。

一时间他也弄不清琴玉究竟是什么意思,眼中露出了淡淡的困惑。

苏映伶似有所察觉般,朝琴玉看了眼。

琴玉轻咳了一声,“咳,映伶,我想起了,我还有事没做,你们慢聊。”丢下话,她落荒而逃。

应该是苏映伶发现什么了吧?竟会问徐子皓需不需要酒杯?!

徐子皓喝酒从来不用酒杯!

这个习惯连她都很了解,更别提与徐子皓更早认识的苏映伶了。

也许这就是天意啊!

“你真的需要酒杯啊!”此时的屋内,苏映伶深深看了床上之人一眼,然后又是极轻地笑了笑,站起身,“好,我这就给你拿。”

走到桌前,她拿起了桌上放着的一个茶杯,却是紧紧地握住,双眸也不禁轻轻合上。

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徐子皓。

那么……他是傅秋辰。

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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