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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心 第11章(1)

山间站满了金人,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器,那冰冷的光芒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兀真就在他们对面的那块高石上,陆远则跟在他的身后。

苏映伶心中一沉,他们竟悄悄跟了上来?!

“兀真?”徐子皓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之色。

“哈哈哈——”高石上的兀真大笑了起来,“徐子皓啊徐子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这么轻易就交出东西。这次还多亏了傅家少爷一路上为我们留下记号,好让我们沿涂追踪,否则,此刻的你早就带着东西逃远了吧?不顾任何人的生死!”

苏映伶闻言惊痛万分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傅秋辰。

“相公?”

暗秋辰回避着她的眼神,也没有应声,只是扬了扬手上的布包,抬头对兀真高喊:“事情我已办妥。解药。”

“你放心,解药我自然会给你。不过,我先要免除后患。”兀真从高石上一跃而下,一步步走向徐子皓。

“徐子皓,想不到吧?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

昨夜,他已提防到徐子皓不会这样轻易交出东西,虽然有人质在手,但徐子皓也有可能会不顾人质而去,若是徐子皓有意避开他们的耳目,再加上他对云镇这一带的地型已是是熟门熟路,想要甩开他们的跟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位傅家的大少爷竟出现了。

他只是告诉自己,徐子皓并不打算交出东西,准备牺牲所有的人。那他为了保护自己所要保护的人,自然也要做一些事。

这样一笔交易,他当然会做。

徐子皓听完,神色很平静,但他的目光却是如同刀锋一般落在兀真的身上,“兀真,我即使是要死,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话音方落,他已欺身而上,举掌朝兀真袭去。

“徐大哥——”

苏映伶吃了一惊,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地扣住。

“不要去,很危险。”

苏映伶神色惨白地回过头,“你早上的时候失踪,是不是就去跟兀真告密了?”

暗秋辰低垂着头,“是。我知道,他绝不会这么轻易交出这东西,所以,我必须另想办法。”

苏映伶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你——你竟然——出卖了徐大哥——你竟然——”后面的话语已然哽咽,苏映伶再也无法说下去,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她真的不了解他。

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暗秋辰却笑了,笑容凄恻。

“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死?眼睁睁看着傅家被灭门?眼睁睁看着云镇那百来条人命就这样送命吗?”

苏映伶浑身一颤。

暗秋辰深深凝视着苏映伶,“我出卖行踪给他们,但可以得到解药,可以解除傅家危机,甚至可以换回云镇那些人质,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苏映伶是第一次在傅秋辰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得并没有错。

无论徐大哥有怎样的理由,这里这么多条人命摆着,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不顾及吗?即便是她,也是无法就这样放任傅家被灭门,看着云镇那些人就这样被杀害。

而他做得没有错。他只是以他的考量在行事,但……

心中混乱不已,苏映伶紧张地看向还跟兀真缠斗在一起的徐子皓。

他身受重伤,明显不是兀真的对手,即使她不懂武功,也看出他已渐落下风。

“相公,那你帮帮徐大哥,只要——只要别让兀真伤害他——即使我们真的失去了那从藏宝图,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我会试着说服徐大哥——”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暗秋辰眼中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我不能救。”

“为什么?”苏映伶惊痛地回过头。

“因为兀真必须要他死。”

苏映伶的心脏停止跳动,半晌,她终于回过神,用力地想甩开傅秋辰的手,“放手,放手,你不救,我救——放手——”

暗秋辰伸臂,一把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轻合上双目,“你根本不会武功,你去只会送死。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解药,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放开!放开!不能就这样让徐大哥死!放开!”苏映伶挣扎着,眼角已流下了泪水,难道为了他们活命,就要牺牲徐大哥的命吗?

她做不到!

她不想任何人受伤害!

缠斗的那一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苏映伶僵滞地转过头去,看见徐子皓已狼狈地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地吐血。

苏映伶已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看着气息微弱的徐子皓,她只觉得浑身都被冰冷所凝结。

只能这样吗?

只能这样看着他死吗?

所有的力气似已失去,苏映伶身子一软朝地上跌坐下去,双目空洞得可怕。

“映伶——”傅秋辰紧紧抱着她的双肩,跟着她一起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哀痛。

苏映伶忽然撑起身子,跪在了傅秋辰的面前。

“相公,我求求你——求求你去救他,好不好?我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他的性命——我求求你——”

为了徐子皓,她竟向他下跪?!

眼前这个苦苦哀求,泪流满面的脆弱女子,真的是苏映伶吗?

心中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一边,忽然响起了兀真的大笑声。

“哈哈哈——徐子皓,只要你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陆远已自刚才的巨石上爬了下来,喘着粗气走到重伤的徐子皓面前,用力地踢了两脚。

徐子皓闷哼了一声,眼中露出怒意,却已无力反抗,只能一边低咳着,一边怒骂:“陆远你这个狗官,枉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与金人勾结,祸害我们大宋——”

徐子皓话音未落,就又引来一阵猛踢。徐子皓伤上加伤,再也忍不住,又喷出了一口鲸血。

“徐大哥——”

原本跪在地上的苏映伶见此情景疯了一般就想冲过去,却又被傅秋辰一把拉住。

“放开!我要去救他!放开!”

见苏映伶死命地挣扎着,傅秋辰眼中掠过一丝沉痛。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了,那么,就别让她看到后面那残忍的一幕吧?

指间微一凝力,想点上苏映伶的穴道让她昏睡,蓦地,一阵尖锐的疼痛涌上了心口,真力顿时全失,他只能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苏映伶。

“映伶,别去——”

“不、不要——放开——放开——”

陆远瞪了苏映伶一眼,“傅少夫人,就凭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苏映伶的心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成为别人的负累,她什么都做不了!

挣扎停止了,苏映伶神色苍白地无力瘫坐在地上。

“映伶——”傅秋辰的脸色比她还要惨白上三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她,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抱她了。

“将军,看来他已经离死不远了。其实,上次他中了将军的‘噬骨’之后,就已经注定了死亡的命运——”陆远的注意力又回到徐子皓身上。

兀真冷哼了一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没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死去,我都不信。”

“是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兀真,我告诉你,我大宋子民便是百足之虫——”徐子皓一边喘息着,一边挣扎着站起。

兀真的眼中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好一个徐子皓,那我倒要看看,今天你如何死而不僵——”

“砰”的一声,兀真一掌就击向了徐子皓胸口。

徐子皓踉跄后退的同时,忽然唇角极轻地一扬,一把拉住了身边的陆远。

那一掌掌风狠利,两道拉扯的身影一直踉跄后退着。

“啊——将军——救命——”陆远吓得脸色发白,他没想到重伤垂危的徐子皓竟还有力气强拉住他。

已退到了崖边。

兀真眉峰一蹙,想救人已是不及。

徐子皓脚下一个踏空,在惊恐的陆远耳边低笑了一句:“拉着你这个狗官当垫背,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炳哈哈——”

“啊!不要!”

豪迈的笑声和那杀猪般的嚎叫声在空中交织回荡,两道身影如同风一般朝深不可测的悬崖坠落,便再无声息……

苏映伶已是完全发不出声了,她果然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徐大哥死。

看了一眼面目死灰的苏映伶,傅秋辰慢慢放开了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兀真冷哼了一声:“东西给我。”

“还有云镇那些人。”傅秋辰淡淡地道。

兀真手一挥,一队金兵已押着云镇的人质出现。

“盟主——”

早就将刚才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一些人已悲痛欲绝地对着悬崖下跪,泪流满面。

“放他们走。”傅秋辰抓紧了手中的布包。

兀真深深看了傅秋辰一眼,然后手一挥,让士兵解开了那些镇民身上的绳索。

“我要杀了这些金人为盟主报仇!”

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作势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名老者拦住。

“回去!我们都回去!”

那老者正是那日给苏映伶指路的老人家。

“权叔!”青年不解,眼中燃满了怒火,“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盟主死去,不为他报仇吗?”

“你们现在这样做,只会白白送死!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们忘记盟主平常是怎样教导你们的吗?”权叔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些镇民。如今朝廷腐败无能,他们这些人都是徐子皓聚集起来的,为了保护大宋子民而生存。此时此刻,他们若执意为徐子皓报仇,只是将好不容易救回的性命,再白白送回去而已。

他们的生命,应该付出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一些人闻言垂下了头,双拳却是握得死紧。

“走!这个仇,我们会记下的!”权叔领着那些镇民离开了断屿山,临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傅秋辰一眼,然后轻叹了口气。

暗秋辰一直目送着镇民安全离去,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如何?现在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兀真冷声道。

“解药。”傅秋辰伸手。

兀真哼了一声,换出一个瓷瓶抛给傅秋辰。

暗秋辰伸手接住,倒出药丸,塞入了苏映伶的嘴里。

看着苏映伶神色麻木地呆坐在那里,他凄恻一笑。

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伸手轻扣了扣心口,又不着痕迹地放开,他微喘了口气,转过身,将手中的布包抛向了兀真。

兀真连忙伸手接住,展开布包一看,脸上也闪过了喜色。

收起布包里的东西,他抬头看了眼傅秋辰,目光中渐渐露出了一抹阴狠,然而,还未开口,却听傅秋辰淡淡地道:“看看你的双手。”

“什么意思?”兀真一怔,摊开手掌一看,却见掌心一片乌青,脸色顿变,“你在那布包上下了毒?好一个阴险的汉人。”

暗秋辰笑了,“我只是想全身而退而已。”抬头环视了眼还包围在四周的金兵,“你带这么多人来,难道不是想东西得到手后,杀人灭口吗?”

兀真冷冷一笑,“傅秋辰,我果然小看了你。”

“我下的毒其实很好解。只要在一个对时内,赶到断屿山二十里外的活灵泉浸泡一个时辰,就可以解。但若是在限时内赶不到,就算世上的任何灵药都无法救你。三个时辰内,你必会七窍流血而亡!”

“就这么简单?”

暗秋辰依旧一脸微笑,“你若不信,可以杀了我。”

“你——”兀真恼恨地握住了双拳,现在又怎能杀他?若是解法为真,那还好,若是解不了这毒,他杀了傅秋辰,不是让自己白白跟着陪葬吗?

现在,也只能信他一回了!

“走。”举手一挥,他匆匆带着那些金兵退离了断屿山。

直到兀真和那些金兵消失在断屿山脚,傅秋辰才转过身,看着还呆坐在地面上的苏映伶。她的目光茫然而空洞地看着眼前那空荡荡的悬崖。

“娘子,我带你回家。”

伸出手,他想扶苏映伶起来,却被冷漠地避了开来。

他的手就僵滞在半空中,良久良久,才慢慢地收了回来,唇角牵起了一抹落寞的轻笑,“你不跟我回去吗?”

苏映伶终于抬起了头,那眸光沉静地看不出一丝情绪,仿若死了一般。

暗秋辰只觉心口涌上一阵冰凉的寒意。

“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苏映伶淡淡地说着,神色平静无波,“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而且——”微微一顿,她看向了空荡荡的山崖,“而且,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为了救我、救傅家,还有云镇的人——若要说错,真正错的人是我。”

苏映伶忽然对着他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如同针一般直刺进他的心底。

“走吧,我们回家吧!”

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苏映伶越过了他的身边,向山下走去。

暗秋辰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越渐走远的背影,唇角扬起了一抹极苦极涩的笑容。

忽然,弯下了腰,他猛地掩住了双唇,感觉掌心一片异样的温热。他神色淡漠地轻轻地摊开了手掌,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睁开了双眼,床边如同往昔一般,是冰冷的。

昨夜的她,又是在书房度过的吗?

还是,是在装裱间里工作了一夜?

从断屿山回来,已有半月。虽然现在她的人还在自己的身边,但她的心早已离得他很远很远,远到他再也无法触碰。

徐子皓的死,成为了他们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触碰的鸿沟。

原本那一日就该结束了,如果她要离去,他会放手。却因那一句“我们回家吧”,他竟又将她带了回来。那时原本想着,即便只是跟她多呆几日也足够了,但回到家之后,他才知道,他带着她回来,不过是再将彼此拉往地狱的深处而已……

他又何苦这样强留着她,增加她的痛苦呢?

轻扯了扯唇角,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刚好看见容江端着一盆水朝这里走来。

那日在进入云镇之前,他将重伤的容江托负给了附近的一家农舍,并请了大夫,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此刻,他不由庆幸,那天没有带着容江一起进镇。

容江已渐渐朝他走近,却是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没有看见他。

暗秋辰敛起眉宇间的疲态,淡笑着轻唤了一声:“容江。”

容江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眼中却闪过了极为复杂的神色,“少爷,你醒了?”那语气不似平常那样热络,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暗秋辰微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那份落寞,唇角却依旧挂着笑。

“容江,我自己来吧!”

接过了容江手中的水盆,然后端进屋内,慢条斯理地梳洗着。

容江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容江,今天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我可能会迟一些回来。”

“少爷,你这又是要去哪?”容江皱起了眉。

暗秋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容江这样质问的口吻,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然后又是淡淡一笑,“只是想出去逛逛!”

“逛逛?又是逛逛?少爷,你最近究竟都在做什么?”容江怒气冲冲地冲到傅秋辰的面前,以一种极为不谅解的眼神看着他,“少爷,为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到处游玩闲逛?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虽然过去半个多月了,但我每晚都会做噩梦,你知道吗?我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我看见徐子皓满身是血地瞪着我——我们等于是牺牲了别人的性命,来救自己——这样——这样——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暗秋辰低垂着眼,看着盆中的清水。

“你——”

见傅秋辰沉默的表情,容江最终还是咽回了后面的话,恨恨地握住了双拳。

这件事怪得了少爷吗?

其实也不能怪他吧?

毕竟,这一牵扯就是傅家上下几十口人命,让少爷完全放下也是不可能的。

而他其实更没有责怪少爷的资格,现在他能活着,全靠少爷,不是吗?他又有什么权利这样责问他?

如果真的可以用他容江的命来抵这一切就好了!

容江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时间不能倒转,而他容江的命又算什么?能抵上这么多人吗?

可是……虽然心底明白少爷是为了救他们,但这样平白地牺牲徐子皓,他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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