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戏花曲 第一章 采花大盗

夜里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浓墨一样的天地,完全地沉浸在淡淡哀伤的凄冷中。

繁闹的街道空无一人,小贩们早已收摊回家歇息,只剩下客栈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犹然生机勃勃。

只闻一声咻的,烛影下掠过一条黑色人影,一缕红光似乎还残留在尾后,而红灯笼轻轻摇曳。

寂静了片刻,就听见木板吱呀吱呀的声音慢悠悠地朝客栈这传来。不久便看见轿夫们抬着一个精致的金色轿子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小丫头。小丫头双手使劲地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呵了呵气,一边不住地抱怨,道:“公子,今夜可真是冷得呛人。那飞花少主真真折磨人,竟让公子这个时辰去他那破庄园弹琴。”

“碧玉,不可胡说。”轿子里,一个男子温和地应道,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碧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可真冷死我了。”

“你若觉得外头冷,可以进轿子来。”

碧玉水汪汪的大眼露出渴望的神情,随即又用力摇摇头,摇去自己的奢想,连连道:“碧玉不冷了,不冷了。”

男子眼神一黯,支手撑颌,墨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如一座牢笼似的轿子,心情就如这颠簸的轿子一样摇摇欲坠。

饼了一条长长的巷子,眼瞅着飞花少主的无恨庄园就要到了,突然从角落里杀出一群人来。

“婬贼,哪里走!”

带头的将手上的大刀举得老高,一声大吼,吼得一脸络腮胡子直抖动。

婬……婬贼?碧玉两眼瞪得老大,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死死地抱住鲍子的轿子。在她小小的记忆里,公子的美貌实在太遭人觊觎了,不输于青艺苑里任何一个姑娘,“婬贼,婬贼在哪里?”

“你们是谁?”带头的那个络腮大叔瞪着眼睛问。

轿子里的男子高声道:“青艺苑素平公子受飞花少主三番邀请,不甚感激,特来拜访。”

“是素平公子?”络腮大叔语气陡然一软,“快请进,我家少主已恭候多时。”

“多谢。”

碧玉福了福身,领着轿子往无恨庄园慢悠悠地走去,如同一来时的步调,“什么婬贼嘛,吓我一跳。”碧玉偷偷回头呸了一口,只见后头那群莽夫还跟堆苍蝇似的满巷子乱窜,好像真的在找婬贼似的,乱哄哄的,一点气质都没有。

一群人都没有发现到一点异样的地方,只有轿夫们心里有点纳闷。这轿子怎么好像比平时重了一点?他们却忘记抬头看看轿子顶上是不是多了个什么东西。

青艺苑素平公子?那是个什么玩意?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顶上,双手交抱,一脸无辜,还很坦然地望着前方的“婬贼”心里如是想着。

于是,“婬贼”俯子,抽出藏在怀里护身用的小刀,把人家轿顶割开一条细细的缝,借着轿子里的微光将里面的春光一览无遗,“婬贼”眼睛禁不住地发了光。

好俊的男子。一头青丝清爽地绾在脑后,眉宇秀气飞扬,双眸低垂,似有千言万语,又尽在不言中,双颊略显消瘦,唇红齿白,一抹淡淡笑意挂在唇边,似笑非笑,弄人心痒。

好俊好俊。

几乎同时地,素平抬起头来,看见轿子上被割破了一条缝,缝隙间影影绰绰,有双人眼,“啊——”

“啊——”婬贼也吓了一跳,刺啦一声,轿子顶裂开了一大半,所幸,这婬贼还懂得蒙脸干坏事,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意犹未尽地望着眼前如此秀色可餐的男子。哇,看得好清楚哦,好俊好俊。

“公子,公子怎么了?”素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护主心切的碧玉就急呼呼地跳进轿子里。

“有人在轿子上!有人!”几个轿夫也叫了起来,大骂,“怪不得轿子怎么重了些,原来是这东西在作怪。”

“啧。”“婬贼”直起身来,连连吸了好几口快掉到人家轿子里的口水,胡乱地用手擦了擦嘴巴,一个跃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哪里还有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公子你没事吧,他没拿你怎么的吧?”碧玉吓坏了,连连问了好几遍。公子要是出事了,莫说青艺苑里嬷嬷不能饶了她,就是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啊。

素平温柔地笑了笑,出声安抚道:“我没事,莫怕莫怕。快进无恨庄园去吧。”

“可是,可是……”

“莫可是了,快些吧,时候都不早了。”素平将幔子放下,坐回位置上,阖上眼睛,一片黑暗的世界里,很清楚地浮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姑娘的眼睛。太顽皮了,实在是太顽皮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似有若无地逸出。

经过一场无声的春雨后,万物苏醒,春光明媚。

市井街道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小贩们吆喝着,姑娘们招呼着,长安街繁华的景象欢天喜地地展现在往来商人眼前。

今年的长安街最新出炉的热点小道消息是什么?去无忧茶楼听去呀。

无忧茶楼客朋满座,两杯茶水下肚,便聊起些家长里短,五杯下肚,江湖趣闻冒了出来。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当然要数近来长安街出了个有名的采花大盗。您要不屑了是不?采花大盗哪个朝代,哪个江湖,甚至连个小镇都有,拿出来说啥?这位客官您就不懂了。这个采花大盗要出名,当然要来点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啊?他采的不是鲜花,是男人。是男人,还不是普通的男人,上至皇亲国戚,差不多的就是江湖各大英雄,最次的就是些富贾殷商。您不信?就前两天吧,无恨庄园的飞花少主沐浴的时候,就差点惨遭毒手罗。无恨庄园的飞花少主那是什么人物,长安城里有名的,使得一手铁扇子,七招内就把号称北霸的阮静天给打败了。

据可靠消息称,飞花少主虽然没有被那个什么什么,但是免不了吃点豆腐,连那什么什么都被看了去,挺大的,挺壮的。

“噗——”一口热茶就这么地喷了出来。

小二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这位客官,小费记得多给点。”

“当然当然。”说话的是旁边的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他拿了点碎银子将小二打发了下去,才望向面红耳赤的年轻小扮,关切地问道:“阿来兄弟,是茶水太烫了吗?”

“是是是。”燕归来捣头如点蒜。

“你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把舌头烫着了?”

说着,就伸手要去碰他,燕归来连忙笑着推开,“飞花兄,这人来人往的,叫人看去了,不太好。”

“这人来人往的,把为兄的名声都败臭了,也无所谓了,不是吗?阿来兄弟。”司徒飞花冷笑着,环顾着客栈里笑语珠连,“因为这采花大盗一闹,我司徒飞花名节全毁,无恨庄园成了全长安的笑柄。若是让我抓到那个该死的采花大盗,岂止一个死字那么简单。无奈那夜,夜色太暗,那厮戴着面纱,身手又矫捷,为兄没能抓住他。”

燕归来下意识地模了模脸,抬眼瞅了瞅司徒飞花直抽搐的脸颊,一阵恶寒,“那个……其实依小弟愚见,那个采花大盗可能啥也没看见。这肯定是谣传。肯定是。”

司徒飞花笑了一下,极冷的,“看没看,一样该死。”

反正都得死,他真希望他看了。燕归来也很想见识一下传闻中很大很壮的那个东西……想着,眼光就不由自主地往下瞟,直到头顶上一阵凉飕飕的,他立即抬起头来,嘿嘿一笑,“好像有只蟑螂爬过去了。”说完,一双流眸又往司徒飞花那个地方看去了。

“咔哒哒”。司徒哥哥把手关节压的好响亮哦,“阿来兄弟,你可要好生管好自己的眼睛。”

“自然自然。飞花兄,小弟听说,这长安街里有家很出名的红馆,不晓得你知道不知道?”燕归来连忙转移话题。

“你是指青艺苑?”司徒飞花挑眉。

“正是,正是。”燕归来双手拍掌,笑道,“小弟听说,青艺苑里有位素平公子,貌若女子,胜过女子,弹得一手好琴。他的琴音如高山流水,清澈自然,听过的人都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小弟此次从江南来,也是为了一睹这位公子的芳容啊。”

司徒飞花眼神微冷,怀疑地盯着燕归来那双发亮的眼。

他与燕归来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由康定王府的小王爷引见。他见燕归来与小王爷交情甚好,也有心结下这个朋友,遂以兄弟相称。但是,有时候一提到男人,这个燕归来的眼睛就闪闪发光。他若是只好男色也就罢了,怕只怕……司徒飞花寒了寒眼,“这个素平公子与为兄也是以兄弟相称,他年纪比阿来兄弟还大上五岁,阿来兄弟若真有心认识这个朋友,倒不妨认他做个二哥,以后你找他听琴,也不必看人脸色,径直去找他便是。”

欺负他年纪小是不?燕归来心里暗暗骂了句,表面上还笑得很灿烂,“多谢兄长。”

青艺苑。

长安街上青楼别馆多不胜数,多靓妆艳饰,兰麝熏人,贮以华屋。侍女如云,燕瘦环肥,尤善诸艺,琴棋书画娴习应对。而最为有名的当属前朝皇帝女乃娘柳嬷嬷的青艺苑。

青艺苑围湖而建,灯火通明,临水望去,艺苑巍然而立,大气奢华。艺苑共有八个大楼,每处各有私名妓数十辈,皆时妆玄服,巧笑争妍。夏月茉莉盈头,春满绮陌,凭槛招邀。

作为主心骨的青艺苑一般人进不去,能进去的,除了皇族贵胄,便是肯撒大把银子的江湖名流。像富贾殷商这样社会低层的,也只能去青艺苑其他的红馆里寻欢。

司徒飞花与燕归来并肩而走。燕归来人小,只到司徒飞花胸口,容貌又秀气,拿把玉扇摇摇,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而司徒飞花英气勃勃,一柄铁扇在手,江湖味道浓厚。一路上吸引了无数女子回头青睐,只是碍于司徒飞花冷冰冰的脸色不敢上前,只得远远地观望着。

“飞花少主。”

司徒飞花停下脚步,作揖道:“任掌门,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任掌门抱拳,“无恙无恙。自比武大会就再也没见过飞花少主,原来是来这青艺苑风流了。哈哈。”

“人不风流枉少年,任掌门亦然啊。”司徒飞花在说话的时候,燕归来瞥了他一眼。只见这司徒飞花的笑容里,冷冷的,如鹰的眼底阴霾得吓人。明明是不喜欢这江湖上的虚伪应酬,还要趋炎附势,明明是不甚耐烦了,还要装得与名门正派同属一流,这就是江湖。

“亦然亦然,哈哈。”任掌门爽快地笑了,随后又低声附上司徒飞花的耳际,道:“今年的比武大会,飞花兄听到些风声了吗?”

“不曾闻。”

“听过七彩琉璃球吗?”

七彩琉璃球怎么了?燕归来立即竖起耳朵,将玉扇遮住姣好容颜,往任掌门和司徒飞花中间偷偷挤了过去。司徒飞花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好冷的眼神,“飞花兄,我自先去。”燕归来咂咂嘴,摆摆手,过桥往青艺苑去了。

“嗯,我随后就来。”司徒飞花沉静地望着燕归来的背影,一旁不知道是哪个门哪个派的任掌门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燕归来前脚刚踏进青艺苑,清瘦的身子已经叫人模了去,“喂喂喂,干吗动手动脚?”

“呦,这位小扮,您来这里,不就是想让人家对您动手动脚吗?”粘在身上的八爪鱼抛来几个媚眼,差点把燕归来电傻了,一个没注意,大腿被狠狠掐了一把。

“你、你干吗打我?”长这么大没被人掐这么重过,燕归来痛得嗷嗷叫。

“讨厌。”那女子嘻嘻笑了,将手绢遮着脸,不依地直跺脚。

这是怎么回事?没去过青楼的燕归来瞪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好俊的小扮。”

燕归来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眼睛都直了。这、这么老的丑女人——居然把嘴巴噘得高高的,说着就要贴上燕归来粉女敕女敕的小脸,哦买糕的——

“飞花兄。”燕归来惨叫一声,转身一扑,就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顿时,全场哗然。

叫叫叫,叫春那——他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扑进另外一个大男人的怀里不太好,可是你好歹一个大妓院,叫这么一个鬼见愁来招呼人,是个啥道理?

“快,快放开素平公子,莫毁了他的清白。”

“那个抱着素平公子的下流胚子是谁,我非宰了他不可。”

“素平,我的素平——”

整个妓院里,有怒吼声,有悲愤声,到底是谁在做人神共弃、天理难容的事情?燕归来最爱凑热闹,连忙抬头去看。这一抬头可不得了,只见四面八方人潮朝他涌了过来,气势汹汹,“哇,搞什么?”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他功夫好,也抵不过这些手无寸铁的愚民啊,“别打了,别打了,会痛的耶。”

“你这个采花大盗,该打。”

“对,继续打!”

啥,采花大盗?难道他们发现他其实……其实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燕归来心底一惊,下意识地拉住司徒飞花的手,反手将他拦腰抱住,纵身一跃,短短片刻,人已消失得无影踪,剩下青艺苑里,一群目瞪口呆的男人女人。

司徒飞花大步踏进青艺苑,寒眸沉着地环顾四周,道:“出了什么事?”

沉默中,突然有个人高声叫道:“素平公子,素平公子被人绑架了!”

哪个好大的狗胆子,居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绑架了长安城里的全民偶像——素平公子?司徒飞花寒眸一沉,举目在青艺苑里梭巡着一个人的鬼影——阿来。

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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