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掩饰住被人看穿心事时的惊慌,她伸出手,“今夜,我只求一醉!”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酒递还给她,而后,他飞快地起身,匆匆下楼。
“无心!”她急忙伸手,没能拦住他,只扯下了飘逸在他腰侧的罗带,手中紧握着罗带上散开一半的鸳鸯结,她心里骤冷。
他走了?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却不愿陪在她身边了?原来,只有她一人在犯傻,以为今后不再孤单寂寞,身边多了个人,再多的苦也会有人与她一同分担!
真傻!
她一仰颈,一口气饮下这大半壶的酒,摇一摇空空的酒壶,一手支额,连连苦笑,直笑得眼角微微湿润。
“九天!”
一声熟悉的叫唤,她猛地抬头,心中挂念的人竟去而复返。
莫无心笑嘻嘻地站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坛子汾酒,拍开坛口的泥封,干冽醇浓的酒香扑面而来,撩人心醉。他抱起坛子往两只空盏里满上酒,举杯道:“今夜就让我陪你共饮这坛酒,同醉一场!”
她呆呆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这傻人儿居然要陪她同醉一场,同醉一场呵!
眼角酸涩得厉害,她忙接过他手中那盏酒,一口气喝个点滴不剩,许是喝得急了,她连连呛咳,眼角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滑落,悄然拭入袖口。
被烈酒呛得涨红了脸,她却显很开心,放下酒盏,什么也不想,一把握住眼前这人的手,她似哭似笑,“无心、无心……莫无心!”
“嗯?”他皱眉看着她那张被酒醺得酡红的脸,只觉手腕被她拽得生痛,“你醉了。”
“我没醉!”
她摇一摇头,拉着他的手贴到脸颊上,酥润清凉的触感,令她舒服地叹息一声,忽又松开他的手,重新斟满一盏酒,照样一口气喝下,月复中的火辣升腾而上,面颊火烧似的灼烫,她却大笑起来,“痛快!”
“你这样儿,哪还像个女儿家?”莫无心轻叹着摇一摇头。
笑了几声,她索性捧起酒坛子痛饮几口,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冲那玲珑少年一笑,霍地举起酒坛子往地面一掷,乒啷!酒坛子被砸个粉碎,酒水飞溅,她痴狂地笑,“只恨不是男儿身!”
只恨不是男儿身——
从娘亲将她生出来的那一刻起,爹爹每日重复叹息的话语就是这一句!从他看她的眼光里,她只能读到失望与悲伤!
若不是爹爹身患重疾,若不是娘亲因病早逝,爹爹会选择再要一个,一个真正能够传宗接代、继承扶家家业的儿郎!
不甘心!不甘心被冷落忽视,既然改变不了生为女儿身的事实,那么,她只有自强不息!自她懂事起,便撕碎了裙子,削短了长发,扯掉缚在足上的缠脚布,从此,她只穿男儿的衣衫,男子干的粗活,她抢着去做,劈柴、挑水……还学会大口喝酒,大步走路,但,无论她怎样努力,也从未在爹爹口中得到一句称赞。
她来了初红,染了被褥,他见了,只是狠狠地甩她一耳光,冷冷地说:“你就认命吧!”
不!她不会认命的!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她咬牙,不流一滴泪。她开始暗地里照着秘籍偷学扶家索法,寒冬腊月,在结冰的河面上练步法、索法,她的悟性与坚执,终令她掌握了扶家索法的精髓。
那一夜,她在河边浑然忘我地练功,爹爹突然闯入,拖着伤病累累的身子与她揪斗。她横了心,将他打趴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焕发光彩,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一夜,她终于在他口中听到称赞的话,得到了重视,得到了认可,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父爱!
她,更加努力;他,加倍地关注了她。十四岁那年,她对天发誓,一定要弥补他生前的遗憾,达成他的遗愿,名利场上,她要拼!拼出成就,拼上巅峰!名利巅峰!令他含笑九泉,最重要的是,她要证明,女子绝不输于男儿!只为从小受的委屈,她誓要争一口气!
“只恨不是男儿身……”
她喃喃自语,摇摇晃晃地跌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头,又笑又叹。
她真个醉了。
莫无心悄然走至她身边,轻轻一推她的肩,她蔫蔫地趴在了桌子上。
“九天?”他大声唤她,得不到回应,她已陷入了迷离的醉梦里。他皱一皱眉,轻叹,“这是何苦?”
坚毅冷静如她,内心竟也有许多难言的苦楚,背负了如此沉重的枷锁,她难道不觉得累吗?望着醉梦里仍紧锁双眉的她,他脸上浮现一丝怜悯,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招来店小二结了账,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弯腰将烂醉的人儿抱起。
离开酒楼,返回客栈,入了房,他将她安置在床上,掖好被子,吹灭蜡烛,让夜色笼罩这间屋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沿,幻魅的眸光凝注着床上之人,忽听她在醉梦里“咯吱”地磨了磨牙,唇齿间吐出模糊的声音:“……月……曜……”
他一笑,猝然俯身,唇贴至她颈侧,碰触到颈侧跳动的脉搏,唇微开,牙齿精确无比地咬住显示了生命迹象的颈动脉,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齿尖压在脉管上,逐渐咬紧!
醉梦中的扶九天吃痛地申吟一声,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伏在她身上的人儿,与他那幻魅的眸光交汇,她困惑地眨眨眼,“无心?”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看到幻魅的眸光忽转清澄,她舒出一口气,重又闭上眼,放松心神,进入梦乡。
见她安然入睡,他的神色却变幻不定,压在她颈侧的齿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轻叹一声,指尖微微拂过她颈侧一圈乌青的牙印,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呼吸着她那掺和了酒味儿的体香,他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水光,幽怨地低叹:“天网!为什么你是天网?”
天网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这一点,他始料不及!昨夜客房床上,当她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贴至他唇上吐哺药酒,声声唤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乱了,一直留在了她的身边,陪伴着她,看她一颦一笑,不知不觉撩拨了心弦,颤出心动的频率,明知这将是一个永劫不复的深渊,他竟难以悬崖勒马。
罢了、罢了!如若注定没有结果,他甘愿与她醉一场、梦一场,哪怕梦醒时,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