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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如千雪 第1章(2)

见她淡定如斯,他继续道:“人前人后我可以满足你身为宰相夫人的荣华富贵与无尽的虚荣,但别苛求太多。”例如爱情。

她轻笑,笑容恬淡,微风拂面,凉爽无比,举起右手,长长的衣袖挡去了她眼里辗转的自嘲与无谓,“范姜夫君,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他说得更明白一些。

范姜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也不劈头盖脸地斥责怪问,看着她那清雅的面容许久,他才又道:“因为皇上赐婚,我不得不娶了你,但没有再多,不会有你奢望的幸福。”

她又笑了,笑意吟吟,泛起的笑像极了开满秋日的海棠,娇艳但不妖冶,“没关系的,范姜夫君。”顿了顿,她撇过脸去,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大厅外的槐树,茂密粗壮,绿色仍旧浓郁,“过去是因为没有我,现在我出现了,就让我来爱你吧。”

言语里,藏了一丝幽怨。

听得他瞠目结舌。深闺之内的千金小姐,也可以讲出如此直白之言吗?这一刻,他倒笃定了皇上的说法。

她是因为对自己的恋慕之情,抑制不住思念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恳求皇后给予赐婚。大殿之上,皇上言语无奈又颇有威胁之意,他知道最近七王爷与礼部尚书相交甚密,边城驻守的慕容将军也曾受恩七王爷,此刻与皇上抗旨,甚是不智。

想起另外一张梨花带泪的脸,他的心情不禁沉了沉,“苏千雪,我也不准你用任何的名义来伤害怜星。”

怜星,应该就是尚家千金尚怜星了吧?名字听起来就很我见犹怜怎舍得伤害,况且不久之后她就会是自己的表嫂,恭维喜爱都来不及。

她嘲讽似的瞥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看着百合,“范姜夫君都已是我的相公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能说动皇后让皇上赐婚的女子,想必在背后也耍了不少手段吧。这般心思缜密又沉静似海的女子,断然不得轻信。

一语说开之后,也省了日后的麻烦。范姜轲索性在书房里屋多添了一张床,入夜办公之余作为休憩睡觉之用。

起初也未曾想过此事会这般轻易定下来,以为她至少会来吵几次,抱怨几句,但半月过去也未见有所动静。

除了每晚定时送来夜宵。

今日是桂花莲子羹,浓稠的甜品入口即化,鼻翼沁入桂花的芳香,莲子清秀的样子仿若依稀可见。

她走在前头,小雅跟在后头,到了书房又快走了几步,绕到她前头去,把托盘端放到他的书桌上,“相爷,请慢用。”

或许是跟着主子久了,性子也跟着她一起转淡。见了小清小雅几次,他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每次见到都是冷淡的一张脸以及没有起伏的声调。

比起她们,苏千雪的淡笑倒显得顺眼多了。

“我说过不用给我送来夜宵。”以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现在也大可不必改变。

她似没听见,打开碗盖,用勺子搅了搅,“温度适中,范姜夫君请趁热吃吧。”

他的脸上漾起一丝厌恶,她这般做又如何,还是不讨他喜欢。

明知他有钟爱的女子,竟也活活拆散,他就不信这事她不知情。每每想到此事,他就犹如有根刺卡在喉咙,怎般也咽不下。

没因他的冷淡而退却,她轻轻舀来一勺,递到他唇边,“范姜夫君,尝尝看。今日我特意命厨子少放了些许糖,味道应该更清淡才是。”

他撇过脸去,勺子擦到了他的唇边,划出一条细细的黏稠之线。

她不慌不忙,模出袖子里的丝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怎这般孩子气,不吃便不吃吧。”

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因她的碰触而避开。眉头已然轻皱。

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戏谑。

自己退了几步,绕到桌前转身欲离去,见门外那候着的两个侍从眼波流转又有了新的主意,“范姜夫君每日阅卷辛苦,我虽帮不上忙,但也愿意陪着夫君一起静坐。”

说着,走到书桌旁的另外一组椅子上坐下,手指逗弄着盛开的盆中文竹。

范姜轲眼底蒙上一层说不透的迷惑,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瞥一眼百合莲子羹,缓缓地拿起勺子,慢慢咀嚼吃着。

文竹的枝干很细,密密地开着也不算茂盛,只是青葱翠绿之间没有了四季的划分,只挨着房里的空气与阳光的灌溉,悄然成长。

这植物与它的主人还真相似。用自己的毅力与智慧慢慢熬出头来,还爬到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位,不知他夜深人静之时,看着上空的那轮明月到底又有何想法,是孤寂多过傲然,还是一览群雄的快感胜过孤星的飘零。

这答案,她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他把碗放入托盘之中,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她的心思飘远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嗯。”

起身与小雅一起离去,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好生伺候着相爷。”

“是。”侍从站得笔直,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无不叹息,奈何生得美娇娘,却是错揽浮云,爱恨绵绵呢。

爱内,渐渐地传出了她的幽怨与爱慕之意,惹人怜惜又感慨叹息。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小雅,府里下人除了说我爱慕范姜轲食不下咽,就寝难安之外还有别的吗?”苏千雪坐在屋外后院木制的秋千上轻轻摇荡。

这是小清从小筑里移来的秋千架,她很是喜欢,尤其是这木制的秋千匍匐着的藤蔓,翠绿色的藤蔓由上等的布料和染色的鹅毛制成,远远看去栩栩如生但实际乃是装饰而已。

小雅低头暗想,翻看记事簿补充道:“还说若不是因为你是国舅府的二千金,恐怕早就落得一个弃妇的下场了。”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双手抓着秋千荡得好不快乐,“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我和弃妇也没多大区别吧?”

小雅沉默,算是默认了。

“小姐,表少爷向尚家提亲了。”小清匆匆赶回,带来外面的消息,“尚家答应了。”

她的眼睛一亮,跳下秋千,“真的吗?”太好了。

后院被小清翻出一小块地来,闲来无事,她也种些花花草草。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忍不住摘了一棵小苗置于掌心,“看来不管多柔弱的小草,离开了土壤还是照样能存活。”小苗的根部还带着些黄色的泥土,她挖了另外一个空洞,把它栽种下去,“就看给的是不是另外一个同样肥沃的土壤。”

掌心里还留着泥土,在微有红润的掌间粘上清晰的印痕,模出丝巾她慢慢擦拭,“记得成亲那日,送份大礼到表少爷府上。”

或许是她的任性,让白沐风生了闷气。自那日皇上赐婚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过,大概连他都在疑惑到底何时他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恋上了他的情敌吧。

无论他作何猜想,她也不会承认这一切只为了帮他娶得佳人。

“小姐,其实表少爷喜欢尚小姐,直接让皇上赐婚他们二人就好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让别人误会自己是一个任性刁蛮又棒打鸳鸯的痴情弃妇,是怎样一个度量啊。

她的唇角犹笑,轻拍了拍掌间,把丝巾递给小雅,“记得洗一洗,再放于桂花水里浸泡一下。”上次擦拭过范姜轲的嘴角,她便对此丝巾做了记号,丝巾的底部让小雅绣了一个“轲”字,字体娟秀,尚可共赏。

小清见她不答,便咬牙沉默立于一旁。

她走上前,模模小清的手,“你觉得委屈吗?”

小清摇摇头,“我只是替小姐不值得。”她知道小姐性情淡漠,对于流言蜚语更是不在意,别人的是是非非在她看来犹如是隔岸看戏,但明知议论的是她还能这般自若,真的替小姐不值。

“怎会不值呢。”苏千雪轻叹。

表哥之于她就像是第二个至亲之人,能为他达成心愿,区区小事又何以为委屈,“如果我让皇上直接赐婚给他们,尚小姐定是嫁得不情不愿,诸多哀怨,即使嫁到府里也不会给表哥幸福,而且相爷也会咽不下这口气,以后更是会处处与他作对,表哥的处境便是四面楚歌,难以应付。”

相反,她让皇上赐婚先与范姜轲成亲,怎样也是他有负尚小姐为先,他日尚小姐成亲他也不会阻拦更是应该含泪祝福,以后见了白沐风也会客客气气,表里功夫做足。

小雅背过身去,落泪了。

小姐永远都是这般温柔善解人意,别人不知道总觉得她清高孤傲难以亲近,实际是她不贪喜,不好恶,淡淡然的性子与生俱来。表少爷以后若是知道小姐这般为她,也该替自己现在的态度道歉。

小清理性偏多,只点了点头,“小姐,我继续去跟踪相爷。”

一个负责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一个在外包打听跑腿。现在则稍稍改了一下,小清专门负责跟踪范姜轲,注意他来往的人以及见尚家人的次数。

她要确保表哥娶尚小姐之前,不出什么岔子。

“这事将是个秘密烂在你们肚子里,若以后表少爷问起,你们也不准透露半分,明白吗?”言语是认真而凌厉。

她们听言,更是黯然。

小姐为了表少爷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表少爷喜欢的人是小姐该多好啊!

书房。

烛光摇曳,窗外下起了细雨。

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地面上,只听得那萧萧而过的风声吹乱了树枝,树叶相互拍打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碗百合莲子羹放在书桌上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了,还是丝毫未动。

他没有喝,她也没有走。只是安静地坐着,明日就是表哥和尚小姐成亲的日子,恐怕今夜漫漫,他难以入眠吧。

又过了一会时间,他桌前的碗依旧纹丝不动。

她有些犯困了,模上文竹,轻轻柔柔像是少女的发丝,细腻女敕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演戏演得那么绝,干吗非要等他喝光了才离去,应该放下托盘就转身离去的嘛!

此刻,烛光的灯芯又换了,她还是陪坐着,但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讲悄悄话。

实在忍不住,她朝他看去。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公文,也不知他到底看进了多少。世上情痴少,眼前有一个倒也是稀罕物。

椅子旁的小桌子下,搁着几本书。她抽出其中一本,顺手拿来读,竟然是《孙子兵法》。没想到他一介宰相,在朝理政,还会关心用兵之道。

这书她早就看过好几十遍,记得与表哥还为学得更精髓,在一起夜谈举了好几个例子。当初正值立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娇美。白若胜雪,一片的荷花看去像是千朵落在池塘里的雪花。

表哥就这样喊着她:“千雪,千雪……”

目光一顿,心思飘远了。

连书桌后的男子注意到她,都未曾察觉。

范姜轲批阅公文到一半,觉得身上少了一股注视,抬起头去却是见着了一个对着书卷发呆的她,果然是娇弱的千金,连看一本书都如此心不在焉。

“咳、咳。”他轻咳一声。

她回过神来,“吃完了?”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淡淡,“我不喜欢。”

“哦。”她已无睡意,低头看着那本《孙子兵法》悠然道:“人生在世犹如用兵之道,哪一步不是提前预料好才去做呢。”就像表哥,他去提亲的时候应该也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才出击的吧。

他眼神一淡,不知她在指哪一个。

“既然范姜夫君不喜欢,我命人撤了吧。明日换个口味送来给你,百合莲子羹以后就列入你不喜欢的菜名之中吧。”她朝他欠欠身,莲步出去。

门外,是守候多时的小清和小雅。

范姜轲走出书桌,踱步到她刚才在的位子上。那本搁置着的书,钉着白色的线条,深蓝的页面上有白底黑字的写着“孙子兵法”。她刚才在看这本书吗?听她刚才说讲的那一句,只怕不是这一会才得出来的感悟吧?

他的眼眸淡淡,定定地望着已经消失了的人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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