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爱神的半成品 第3章(1)

夜很深了,她仍抱着膝盖蜷坐在木条椅上。

在过去一小时里,她一动不动地蜷着,半边脸贴着膝盖,眼泪顺着眼角,汩汩流过鼻翼、嘴角、下巴,最后浸透了胳膊。

尉迟来远远看着,心里一阵酸楚。

从兰花小陛出来,她就一直咬着唇,忍着泪,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给他引路。对于之前发生的事,她只字不提,他也只好只字不问。到家以后,她就开始擦地,跪在地上,从这间屋擦到那间屋,从院内擦到院外,在他以为她终于要歇息的时候,她又开始整理储藏室,全部做完,已是凌晨一点半。然后,她就安静地蜷在那儿,默默垂泪。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只是不知像她这种流泪法,会不会因为重度月兑水而香消玉殒。

尉迟来模索着走进院子。

听到声响,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形,唐一一忙用手背抹去眼泪,把腿从木条椅上放下,准备站起。只是,长久的血液流通不畅造成的腿脚麻痹让她刚站起又跌坐回去,“嘭”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大声。

尉迟来问:“是一一吗?”

唐一一轻咳一声,微哑着嗓子应:“是,对不起,来少爷,我吵到你了。”

“没有,”尉迟来在她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柔声道,“我睡不着,你陪我坐会儿好吗?”

“嗯。”

“一一,我有点渴,你帮我倒杯水好吗?”

“好。”

去而复返的唐一一端了两杯水出来,一杯递给他,一杯捧在自己手里大大喝一口。

“一一,天上有星星吗?”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见黑蓝天幕上群星闪烁,于是应:“有,满天都是星星。”

说完,她才想起他看不见。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太阳、星星、月亮、花鸟鱼虫、江河湖海、峰峦叠嶂,甚至是一点点的天光,他都闻所有闻却见所未见。唐一一突然想起小时候读的《盲人模象》的故事,当她读到盲人说大象是一条蛇一把扇子时,她笑不可抑,可是现在她一想到他也可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她却再也笑不起来,只觉心酸一股股涌上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呵,不要说大象了,他恐怕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一一,你的眼泪真是比星星还多呢。”

尉迟来轻叹一声,拉下她使劲咬在嘴里阻止自己哽咽出声的手背,将她带入怀里,轻轻拥住。

压抑了很久的唐一一,只需要一丁点温柔的对待,就可能引发全面失控。更何况,他的温柔,是那么诚挚和怜悯。

就一晚,就一晚也好。

让她贪恋这一抹温柔,放纵自己和他亲近。

终于哭出声的唐一一,一边抽噎一边含糊不清地申诉:“我、我不是,我没有,我虽然撒过谎,可……可是,我,从来没偷过东西,从小到大,她……她老是当着那么多人面说我是小偷,为……为什么,她还不放过我,呜,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咳——”

尉迟来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哄:“一一,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可理喻,所以,不要为了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浪费你的眼泪。”

“为……为什么,活着,是这……么不……如意。”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却没有看世界的权利。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啊,”他叹,“上帝总是爱给人留下一个缺憾,然后让人穷其一生来实现人生的圆满。”

“是这样吗?”她抬起??的泪眼望着他。

你呢?你的人生何时能够实现圆满?

“喂,芭比,醒醒!”

唐一一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又逼着她迅速合上了眼。

天,眼睛好痛!

她揉着眼记起自己前一晚的不佳表现,顿时羞惭懊恼地申吟一声,把脸整个儿埋进了枕头。

呜,好丢脸!先是形象不佳地出现在他朋友面前,再被那个女人当众指责为小偷,然后又歪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天,即使他看不见她,她也找不到脸去见他。

“喂,芭比小女佣,快起来啦,现在都十二点了,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十二点?!

唐一一一骨碌爬起来,随着仰头的动作,“咚”一声撞向唤她起床的小美,小美“哎哟”一声痛叫:“喂喂,芭比,别急,呼,天哪,痛死我了,你难道都不长肉的吗?”

唐一一光着脚不安地站在地毡上,小美则一边笑一边摇头,“好了好了,你真是胆小哎,我被撞一下又不会死。快别发愣了,你先刷牙洗脸,弄完了到客厅来找我。”

待唐一一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妥当来到客厅,只见厅内的沙发、茶几、躺椅、脚墩上全铺满了尚挂着标牌的衣服,地上则七零八落地散放着几只鞋盒,凌乱的样子让她怀疑她前一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打扫。

小美看到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碎花五分裤以及分不出男女样式的米色T恤,不敢苟同地“耶”一声,摇头不已。

“芭比,你这样子可不行哦,女人哪,千万不要白白糟踏了自己的天分。你以前的衣服就当家居服穿吧,以后若是出门,就穿我为你配的这些。你也知道,阿来看不见,你俩单独在一起时,随便你穿成什么样就算你什么也不穿都没关系,可是,你现在是阿来的领航员,阿来虽然喜静很少出门,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出去,届时你要是穿得太寒碜就会像昨晚一样觉得没给他挣到面子,像你这么敬业的小女佣应该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吧?喏,这些全是工作服,你先试试大小,要是不合身,我让他们去换。不准说不哦,身为女佣的头一条,就是主人朋友的话绝对要服从。听清楚了吗?”

被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轰炸,唐一一想说“不”也找不着机会,只好被她推着走回卧房,换上了美丽的裙子。

她已记不清她有多少年没有穿过裙子了。

看到镜子里有点陌生的自己,唐一一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然后吸了口气,拉开门忐忑不安地看向小美。

“wow,”小美惊艳地打了个响指,“芭比公主,来,转两圈给我看看。”

唐一一拘谨地转一圈再转一圈,回身时看到尉迟来双臂环胸倚在琴房门口笑靥温柔,她脸上一红,下意识就想逃。

可惜小美完全不给她机会,一把把她拉到了尉迟来面前,邀功讨赏:“来少爷,我原以为她这么瘦没什么好料儿,没想到竟会骨感得这么性感,喏,先说好了,以后她就归我打扮,你不准把她外包给别人哦。”

罢刚月兑离“色盲”队伍没多久的尉迟来,前两天才学会完全正确地将各个色彩对号入座,不过就算他对色彩搭配学一窍不通,他这会儿也知道,同样是碎花的图案,却也会因面料裁剪设计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她以前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个孩子,而现在的衣服则让她看起来像个女人。

虽然唐一一不停对自己说“反正他看不见,没什么好害羞的”,可他的眼神却让她感觉他很“欣赏”她现在的模样,于是,她的脸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

尉迟来轻笑着开口:“既然一一打扮得这么漂亮,那我们就出去显摆显摆吧。”

结果,一显摆就显摆到了动物园。

动物园里,人潮如织。

唐一一紧捏着尉迟来的手,牵引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

其实,她的光圈已能照亮他三米的前程,只要她站在他身边,他不用扶持也能稳步行走。可是,被她微凉的小手捏着,他的心仿佛被捏成了一颗甜甜软软的糖,这种感觉,真好。

尉迟来偏头看向唐一一,她正心无旁骛地曲着左肘弯着左臂挡着人流,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他是别人碰不得的瑰宝。

他轻笑一声,换来她的仰头注视。

不知道他笑什么,她想问又问不出口,只好咬了咬唇,低回了头。

她这个爱咬嘴唇的坏习惯可真是根深蒂固呵。每当她的牙齿咬向嘴唇中央,那个被咬的点就会从粉女敕色变成苍白色,然后在她松开牙齿后,比粉女敕深一点的桃红色就会从嘴唇两侧汹涌着填补回去,诱人的色泽让他想起早上吃的水蜜桃。

尉迟来又笑一声,捏紧她的手。

这时,有人从身后嚷着“借过借过”冲过来,匆忙间随手拨了唐一一一把,毫无防备的一一趔趄着倒向尉迟来,他忙将她带入怀中,用后背抵挡他人的冲击。

在身体贴合的瞬间,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唐一一抓着他胳膊快速推开他,面红耳赤地重新站回他左侧。

“呃,那个,前面就是猴山,里面有金丝猴、懒猴、指猴……”

为了掩饰尴尬,冲淡怪异的气氛,唐一一开始充当解说员。

很多时候,情况就是这样。一旦开口说了话,中途就不能停,一旦停下来,沉默就会让人变得连手脚都无处安放。于是,向来安静的唐一一很反常地变成了话痨,从猴山到虎穴再到禽鸟园,她搜肠刮肚寻找各种形容词来描述各种动物的特征,力求让他能通过她的描述在脑中勾勒出最接近真实的动物面貌。

尉迟来一路微笑,一边听,一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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