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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王锁飞燕 第9章(1)

大爱敬鬼王娶妻,光是听这个消息就能猜到场面会有多轰动!

且不说新娘子的身份扑朔迷离,耐人琢磨,光是因为这场婚事是冥界的头一遭喜事,就足够将大爱敬鬼王府挤得水泄不通了。

地府之中,除了地藏王菩萨为至凡间现身说法而缺席,其余的上至东大帝、丰都大帝、十殿阎王;中至赏善司、罚恶司、贵神、判官;下至地狱各处的各小表差,只要当日没有职责在身的,几乎全都涌进敬王府凑热闹去了。

地府如此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八万久远劫以来似乎还是头一回。看着这排山倒海的人群,大爱敬鬼王忙得焦头烂额,场面一度失控。

端坐在铜镜前的燕语吟插上最后一支珠钗后,满意地扬起嘴角。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穿喜服了。

第一次穿的那一天同时也是她的死忌。所有美好的、关于良人厮守一生的幻想,都在那一天破灭了。她没有任何喜悦,甚至还是带着仇恨、愤怒以及对苍易陨无比的眷恋而坐上花轿的。

然而这一次,她是如此幸福,如此期待吉时的到来。终于要嫁了……本以为永远也触不到的幸福,奇迹般的回到她的身边。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怎能不叫她激动?!

她等了千年,苦了千年,甚至心绞痛了千年,就是为了这份剪不断的姻缘。只要能与良人厮守,她什么都可以忘却。忘却曾经历的一切伤痛,忘却那些非人的折磨,甚至忘却自己最最厌恶的就是冥界的暗无天日和浓郁的鬼气。

她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她只是不在乎。过往以及未来的种种,一旦和苍易陨相比,便有如天壤之别,她甚至根本懒得去理会。她已经错失了太多太多,必须要把全身心都停留在苍易陨的身上,好好爱他,好好珍惜他,才能弥补她缺失多年的恋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燕语吟还以为是孟婆进来了——由于是在冥界办喜事,没有喜婆,好心的孟婆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今日的喜婆,把灌孟婆汤的工作交由底下的人暂代。

回身一看,她怔了怔,“是你?!”

“不好了!不好了!”孟婆边跑边喊。

喧嚣的大厅人声此起彼伏,祝贺声、讨论声一浪盖过一浪,哪里听得见她一个老太婆细若蚊鸣的叫声?

连喊了数声也没有人应她一句。孟婆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抓起跟前一只小表的后领,贴着他的耳根子大叫了几句。也不管人家听没听清,马上又抓住另一只小表开始叫话。没办法,这里实在太吵,不用叫的根本就没人听得清。

如此这般数次,厅内热烈的喧哗终于降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群小表的惊呼声:“不好了!新娘子不见了!”

人声渐渐淡去,众人都好奇地往发声地望去。

孟婆终于逮着空当往大爱敬鬼王身边迅速移过去,“敬王,不好了,新娘子失踪了!”

“什么?!”苍易陨闻言震惊。

此刻,众人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苍易陨追问道,“你把话说清楚!”

“方才老身前去内院厢房迎接新娘子,哪知到了那儿才发现房门大开。进去一瞧,哪里有新娘子的影子,房内空无一人,压根什么都没有!”孟婆详细地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苍易陨呆愣愣地看着孟婆,眼神空洞,“她走了?”

她逃婚了?

不!绝不可能!莫不要说她无路可走,纵是有地方去,她也绝不会遗弃他!

那一日在结界中看到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依稀记得她在千年前与他错肩之时,她掩藏在红盖头下那悲苦欲绝的神情。她那种揪心的痛,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他们二人之所以会心绞痛痛了千年,就是因为他们毫不悔改地深爱了对方千年啊!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人近在咫尺,却终不可得的那份刺骨的伤痛,只有他们自己才会懂!

所以,他绝对不相信燕语吟会弃他而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在座的众位听着,所有人立刻给我出发寻找新娘的下落,冥界的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必须寻遍整个冥界的每一寸土地,势必为本王寻回她!一日无果,所有人不得回去任职!”大爱敬鬼王拍案而起,高声命令道。

“这……”众人实觉为难。

为寻一女子而踏遍冥界每一寸土地,且寻不回便不让回去任职……那冥界明日还不乱成一团?

众鬼差为难地看向东、丰都两位大帝。今日在这里属他们俩官职最大,他们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东大帝思索片刻后,转向丰都大帝,“你意下如何?”

丰都原本闭目养神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懒懒地说了句:“就照敬王的意思去办!”

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众人屏息的时刻却格外响亮。

照他的意思办?众鬼差错愕地望着天。

莫非冥界的天空也要下红雨了不成?

拥挤的人群后,一抹不易察觉的欣长身影渐渐向内院隐退……

环顾四周,燕语吟发现这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四周皆被浓密的珊瑚礁所遮蔽,只留这一小处空地。地方不大,仅能容纳十来个人。因此容她二人是绰绰有余了。角落里还有一块较大的岩石,表面平滑,她猜测可能是做床或者是长椅之类的用途吧。

而此时,带她来此的始作佣者正斜坐在这块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理着自己的发。

“这里就是你平日里藏身的地方?”燕语吟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闻声抬头,微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燕语吟了然地点点头,“你一直溜出来,居然没有一次被人发现?!”

闻言,对方突然起身,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

燕语吟笑着解释:“你不用这么害怕。你是我灵魂分割出来的一部分,我当然能听懂你内心的声音。换句话说,我能读你的心。因为,你的心也就是我的心。”

人鱼一时失了神,待回过神来,眼中却多了一抹怨。

你既然知道我的心,理应知道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燕语吟凝视着她的双眼,叹息道:“我知道。”

慢步移向她身边,燕语吟缓缓开口道:“你也喜欢苍易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有相同的喜爱,这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你还拥有了一千年前我对他的记忆。”

你知道!你知道为何还要与他成亲?

人鱼在心底质问道。

燕语吟笑得有些无奈。这条人鱼,在她施割魂咒的时候是完全没有继承她的恨啊!哪怕是失去心头所爱,她对她顶多也只有怨,并没有半点恨意。她的灵魂如此纯粹纯洁,惹得她反倒有一丝嫉妒了。

燕语吟抚模着她的发,轻而温柔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喜欢他?”

人鱼愣了一下,歪着头呆坐着,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片刻之后有些不满地看着燕语吟。

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呵呵……”这下完全可以确定了,这条人鱼,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拥有最纯洁的灵魂,没有被任何自身以外的事物所感染。就她的灵魂而言,是可以修成阿罗汉位的。

你笑什么?

燕语吟收起笑声,正色道:“你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你拥有了我爱他的记忆啊!因为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爱他的记忆就等同于你爱他。然而,你却忽略了一件事:你如今已经不再是我的附属品了。你是一条人鱼,是自我独立的,你已经不需要继承我的任何意志任何思想了。你不需要继承我爱苍易陨的想法,而继续爱下去,你早已月兑离了我。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就像今日你将我带到这里来,这并不是我给予你的思想,而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渐渐的,你还会有更多自己的思想,举动,甚至是自己的爱情。”

呃?爱情?

人鱼似乎一下子消化不了她所说的话。她不是应该一直回忆着脑海里的那些记忆,一直到灰飞烟灭为止吗?难道她还能做别的更多的事?

“对。爱情。”燕语吟说,“你有自己的思想以后,就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就像现在,你不希望我和苍易陨成亲,是因为你认为自己也喜欢他,你不乐于见到他娶我,这就是你的哀。而你将我带离敬王府,就是你在自己思想支配下所产生的行为。这足以证明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思想。因此你会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喜欢的事物,也包括人。”

呜……不懂!

“我知道我一下子说这么多,你不一定会懂。将来的某天你也许会懂,当你看到自己的心和眼睛,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燕语吟疼惜地将人鱼搂在怀里,她倒不曾拒绝,只觉得无比安心,静静地闭上了眼。

“自己深爱的人,同时也深爱着自己,彼此都可以为对方而死,为对方放弃一切。眼里、心里,都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这是一种奇迹。佛祖为这种奇迹,取名为‘爱’。”

靶觉到怀里的人鱼均匀平稳地呼吸,燕语吟知道她已经睡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忽然有一种为人母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条小人鱼,她充满了无限的怜惜。大概这和做母亲类似吧。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而这条人鱼则是她灵魂里割下来的一块肉。对她的疼爱,应当如同世间母亲一般。

想必她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吧!不自觉地依赖,不自觉地亲近。不然不会在一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就露出那种撒娇似的孩童表情,让她见之不忍,自愿尾随她而来。

仔细想想,她于她,真的是很对不住。是自己一手将她创造出来的,但是她的人生,却一开始便是个错误。她存在这个冥界整整一千年,同时也孤寂了一千年。她自己还可以用仇恨作为精神支柱,而眼前的这条人鱼,却什么也没有。她没有自己生存的价值和追求,她全部的灵魂里,就只有从她那里带走的那些记忆。实在是寂寞了,便也只能低吟浅唱一番,孤芳自赏。

与其说她是为了苍易陨而将她带来,倒不如说她更多的,是实在寂寞得太久太久了,迫切地渴望一个人的陪伴。而燕语吟,自然是在这天地间与她最最贴近的人了。好不容易找到灵魂的另一半,她怕燕语吟会出嫁。怕她会再次变成孤单一个人。

然而,她却不懂得怎么表达,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燕语吟成亲,她以为那就是对苍易陨的喜欢了。其实,若真是那么喜欢,又怎会对燕语吟如此贴心?

所有的女子,对于和自己分享爱人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敌视。这是一种本性。凡人、恶鬼、山精、妖怪,全都一样。

这些事人鱼自己当然不知道,但是燕语吟却洞悉一切。她是她分割出的一缕魂,她又怎会不知她的心事呢?只是这一切,她决定并不告诉她。即使告诉她,她也未必能明白。“情”之一字,意境深远冗长,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她自己去慢慢领悟吧!

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燕语吟抬头朝发声地望去,意外地看着来人,“森罗王?!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喘着粗气,一手扶着身旁及腰的岩石,说道:“方才听孟婆说你是在屋里不见的,我便到你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蚂迹。果不其然,在房门外侧的把手上,找到了些微珊瑚屑。又突然想起曾经在此处见到过这条人鱼,便猜想是她掳了你来!”阎罗天子把来龙去脉简述了一通,询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燕语吟摇了摇头,“承蒙森罗王费心,语吟无碍。”

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而怀里的人鱼还睡得香甜,阎罗天子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想起方才她对他的称呼,笑了笑说道:“我已经不做森罗王很久了。”

燕语吟理解地微微颔首,改口道:“阎罗天子。”

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请命贬至第五殿的,燕语吟便觉得欠了他什么。明明是自己罪有应得,还硬要发愿报仇,间接地害了别人。这笔账,不知何时才能算得清楚。

看着她紧锁着眉头,他的心湖再起波动。张嘴欲诉尽心中事,话到嘴边,舌头打了个结,硬生生地又给咽了回去。

没见她的时候,他想了上千种的台词,现下真的见了她本人,他却措手不及。

懊如何让她知道,其实当年他予她的爱,并不亚于大爱敬鬼王?

燕语吟见他欲言又止,开口直言:“阎罗天子有话旦说无妨!语吟与你也算有缘,你无须见外。”

她的语气毫无畏惧,眼神平淡不起波澜,仿佛是在和一位平起平坐的朋友闲聊一般。

傲视金钱,粪土富贵。

这种眼神,不禁让阎罗天子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一年。那个萦绕在他心头,至关重要,甚至改变他命数的年头。

缓缓叹了口气,阎罗天子凝视着眼前倔强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被隐藏了千年的秘密:“冥界的每一天,每一年,甚至是每个久远劫,对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只有那一年,有别于以往的每一个瞬间。就是你到来的那一年。仔细回想,似乎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习惯了闲来无事,便前往孽镜台不语观望……”

其实,打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他便预感,他与她与命运之间,维系着一种奇妙的关联。这种关联,关乎日后的千年,联系着遥远的将来。

当他将她的判词读完,方看清她的脸。倔强傲然,如同盛夏盛开的莲,艳极一时,只为了汲取阳光的温暖。

没由来地便起了怜悯之心,并对她的所作所为,无限感慨。

然则,她却令他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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