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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后 第五章 能吃乃福(1)

李奕回到尚书府已近三更,尚书李敷仍不曾睡熟,苦守在李奕的东院等他归来。

好在,今夜他总算回来了。

一连三夜,他不曾离宫半步,或许该说,他不曾离开文明殿半步。

李奕跨入正房抬眼便看到李敷,“你找我?”

“少主,今日您在文明殿所提均田一事,我已经派人着手去做。我等追随少主定当倍力而为,相信不消三月,举国实施,大有可为。”

李奕点了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接了李敷亲呈上的茶盏热热地喝上一口,他的脊梁已是冒汗。可想到宫内身置暖阁里的冯小九捧着手炉,还是浑身冰冷,他便觉古怪。

“李敷,我问你,太后寒症一事,你可知晓?”

李敷正要谈正事,孰料少主忽提起太后,他顿时转过神来回话:“太后寒症一事朝中大臣人人皆知,皇上曾为此事广招天下良医,遍寻世间奇药。话说回来,皇上虽非太后所出,他们母子二人才相差两岁,可皇上对太后照料之精,用心之细,比亲生母子更胜,实在难得。”

“太后今年弗二十有四,正当大好年华,如何会添上这苦寒之症?”李奕真正想知道的是这层,至于拓拔弘待小九如何好,他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

这话李敷就无从得知了,“自先帝驾崩那年起,太后一面打理政事,一面教导皇上。犹记得那年冬至,祭祖之日,太后当众病倒,之后便传出太后得了寒症一说。太后病倒后,皇上加倍努力,日渐精进,有了今日亲政之才。说起来,太后虽为女流之辈,却能独当一面,又懂因材施教,还不贪恋权力,真乃一代豪杰。”提及这位太后,李敷似有满月复之言,“文明太后平素性好俭素,不好华饰,多智、坚忍,杀戮赏罚,决之俄顷,真真能成大业者——若她有意荣登帝王之位,那将是少主心头大患。”

她乃冯弘之孙,冯通之女。冯弘打理燕地之时,才德尽显,冯通也是文武兼备,博古通今。她的姑母精于朝政之事,对她更是悉心栽培。加之她命里注定要做这天下的镇纸,自然显此所长。

命里注定——坏就坏在这四个字上。

她命里注定要做一国之母,一朝之后,命里注定要做这天下的镇纸;而他,命里注定不会短命于二十五岁前,命里注定要与她分别这十年。

然他更相信,他们命里注定会厮守终老。

他出神地想着,光看他的表情,李敷也猜到他在惦念谁了。李敷等他至此,就是为了同他议及此事。

“少主,今日您御前进言,皇上龙心大悦。不若借着这个机会入朝,重掌大权,兴邦强国才显男儿本色。”

李奕丢下茶盏,漫不经心地丢下话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宫返朝,从政之事,我尚且不放在心上。”

“少主——”李敷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月兑口而出,“论才德智谋,您都在当今皇上之上。李敷当年深受妃宫娘娘提携,更得太武皇帝眷顾,皇恩尚不及报。妃宫娘娘临终托孤,命我好生辅佐少主。当年太武帝本想立你为储,怎奈北魏先祖定下祖训,后宫产子将为储者,其母皆赐死——太武帝宠爱妃宫娘娘,不忍心赐死娘娘,加之您身来体弱,这才转立先帝为储。如今少主身强体健,正当壮年,李敷肝脑涂地,也要保佑少主一世尊荣。”

李奕心下只顾念着冯小九的寒症,对李敷所言尊荣之事根本不加理会,只是反复告诉他:“你知我为何回宫,其他的事稍后再说吧!”

李敷心中不服,“少主,莫说她已贵为太后,即便是寻常人家,她到底嫁过人,名义上还是您的长嫂。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天下,枉顾太武帝期望,值吗?”

“你放肆!”李奕大喝,他敢侮辱他心中惦念的人,罪该万死!

李敷一味愚忠,索性豁出去:“我要告诉皇上,你不是李奕,你是……”

一瞬之间,李奕的手已抠住李敷的咽喉,不是作势,他的手力已将李敷喘不上气来。

他恶狠狠地警告他:“李敷,我正告你,若你坏了我的大事,即便是心月复,我也会将你除掉。”

“就为了一个女人?”舍弃天下江山,枉顾先祖先帝?

一个女人?她岂止是一个女人?李奕加重指力,勒住李敷的命脉,“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跟随算天子离宫续命吗?”

“自然……自然是为了长命百岁。”

李奕笑了,淡淡笑开来,抠住他命脉的手指却丝毫不见松开,“长命百岁?长命百岁?若是这世间你在意的人全都离你而去,单留你一人独自活在这世上,百年!千年!乃至万年!千年王八万年龟,活得够久吧!有意义吗?”

他要的,自始至终单只有她一个。

李敷不懂,“既如此,少主当年为何还要将她送给先帝。”

李奕蓦然松开了抠住他命脉的手指,反问他:“十年前皇兄曾让我选择,如今我叫你来选——若你有一心爱之人,吵吵闹闹一世和情深意长一时,你会选哪宗?”

“呃?”

***

均田之制实施三月以来果真如李奕所言,地无遗力,民有余财,户数激增,耕土加倍。

拓拔弘龙心大悦,李奕又进三长制,使之成为均田制之辅,双管齐下,眼见北魏兴盛有道。

李奕之才日益突显,将他调入朝中堪为重用之话再度被提及。李奕一再挽拒,加之他日夜守着文明殿寸步不离,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就连冯小九也无法继续熟视无睹。

这日,他一如平常守在她的寝宫外头。她隔着窗唤他:“宿卫监,你且进来。”

李奕听吩咐,脚不沾地地进了内殿,“敬请吩咐。”

冯小九挑着眉拿眼瞅他,“依稀你我二人单独相对的时候,你从不曾开口尊我为‘太后’。”

“若你叫我来,是为这话,不提也罢。”他甩手要去。

她忽而开口喝令他:“站住。”

他照着她的话住了脚步。

她不兜圈子,直同他说了:“皇上几次三番想引你入朝为官,担当大用,你几次三番推拒。照我看来,你的才德若能为官拜相,他日必定能成名臣干将。”

“那又如何?”他好笑地偏过头来望着她,“你以为,我是会在意封侯拜相,还是会在意千古流芳?”

他不在意,她早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中。也是,尊贵了前半辈子的人,对这等为臣为相的平常名利早已看淡。

其志,自不在此。

那……他在意的会是什么呢?

“这十年来,朝中上以尚书李敷大人为首,下到县令、郡丞。一帮寒门文臣子弟冲破士族之防,渐渐也成朝野之力。这些人平日里各自为政,然此次均田制实施以来,他们互为臂膀,从上至下迅速将此政施行到位——可见虽不至成朋党,倒也大有羽翼渐丰之势。”

冯小九一席话听在李奕耳中不过是装糊涂罢了,“我初来乍到,朝中之事不甚了解。”

“既然于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就入朝试着去了解吧!”她一句话道明今日邀他的来意,“我平素亦有觉察,寒门子弟多以李敷为首,而我冷眼瞧着,李敷大人对你可谓言听计从。既如此,不若李奕大人你入朝议政,直接面授不好吗?”

“为何力邀我入朝?”李奕直面素颜的她,“是为了拓拔弘,还是为了拓拔浚交给你镇守的这片江山?”

他倒是直白,她却不想直言相告。卷起衣袖踏入院中,她所做的不过是拔除杂草,任草绣球开得再茂盛些罢了。

她避重就轻的姿态叫他忽而顿悟,“是因为近来宫中的传言?”传闻太后与宿卫监李奕有奸情?“你在意?”他忽然很想听到她的回答,“告诉我,你在意吗?”

说,说你在意,说你在意那些传闻,说你依旧在意我——而不是心心念念只有拓拔浚留下的这片江山和他的儿子拓拔弘。

抱歉,叫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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