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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南楼 第十三章 江湖幻术

午膳过后,长廊之中——

“师兄,虽然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的确会很难受,不过,你也不用每次都找我做你的倾诉者嘛。”

吊儿郎当地跳上了廊栏杆,清歌懒懒靠在柱子上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明白师兄既然想偷偷模模地跟她说点贴己话,干吗还要带她来这种随时都会有人出现的地方啊?连隔墙有耳都不懂……想着想着,她不禁微垂下眸,偷偷地打起盹来。

“你不是总说憋在心里不能说出口的都是‘秘密’吗?既然是秘密,我又何必找你倾诉?”谷长空瞪她一眼,突然咬牙道:“清歌,别让我看见你从这栏杆上摔下去。”

愤怒的声音让她猛然惊醒,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在他额面不断跳动的青筋,她立刻识时务地露出谄媚的笑:“呵呵,师兄,你瞧我坐得好好的,哪会摔下去呢?”

“……”深吸一口气,谷长空冷冷地看着她,“那法器,我找着了。”

她眨了眨眼,“这么快?我还当你的‘明天’是在向慕容庄主逞强呢,没想到,师兄你原来真是高人呐……难怪今早上一起来,我就再没见着那些烦人的鸽子了。”

斜她一眼,谷长空递给她一样东西,“你看看这个。”

她漫不经心地接过那一面黑乎乎的小方镜,拿在手里左照照,右看看,“师兄,这镜子很破,不值钱呐……”要送,也送点值钱的东西嘛。

话刚说完,头上便冷不防地挨了一记,她龇牙,眼睁睁看着谷长空又一把夺回了方镜,“谁要送你东西了?这镜子,就是那幻术的法器。”

她眼里含着泪,“……我刚刚也只不过是想说,这镜子破成了这样居然也能做法器,由此可见它的主人一定很穷嘛……臭师兄,居然这么用力地暗算我!”很痛的好不好?

自动跳过她最后一句话,谷长空毫无罪恶感地摇晃着手里的小方镜,冷笑道:“那你猜,它的主人会是谁呢?”

她撇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似有些烦恼地道:“自然是故人了。”

拖长音调地“哦”了一声,他若有所思地凭栏远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一回庄,看见那些鸽子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样的幻术,江湖上会的人可不多呐。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呢。”

她干笑两声:“呵,呵呵,我哪有那么神?”

比长空挑了挑眉,“是吗?我看你当时拼命地吞下那老船主端来的满桌鱼肉,还当你看出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呢。”

“……”她可不可以选择沉默?

“嗯?”谷长空勾唇朝她一笑,那妖孽的魅色看得她险些摔下栏杆去。

努力深吸一口气,她投降道:“师兄,你要是又有问题想问,那就来吧。”

“你会这么听话?”

“……”她瞪。

睨她一眼,谷长空连眼皮也多没眨一下的,忽然暧昧地笑了起来,“我自然有问题要问,不过在那之前,我倒想让你猜猜:昨天殷淮与慕容信的‘单独谈谈’,都谈了些什么?”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嗯,我猜啊……慕容庄主说不定会让殷淮从此就在这明月山庄里住下了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收回目光,落往她满脸的微笑,“你既然知道慕容信有意要与殷淮结亲,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啊……”她模着下巴,露出一脸的深思,“师兄,当初我让你助我画出后山的地图,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他缓缓眯起眼,“……你,既不记得后山的路,也不怕别人往饭菜里下毒……那修罗草的毒,难道你也中了?”

她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比长空望着她,凤目变得深邃,“他想玩什么?”

无辜地摊开双手,她哈哈笑道:“果然,和师兄聊天就是不用多费力气呐!”招来他冷眼一瞪,她吐了吐舌,继续嬉皮笑脸道:“还能玩什么?师父一直乐此不疲的,不就是想知道我们几个的底限究竟在哪儿?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对我们了解甚深。自然知道依我这性子,只要是真心喜欢了,哪怕要追去黄泉,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大不了,死后跟喜欢的人一块在地府做对鬼夫妻,倒也逍遥自在,照样快活……可是,若是失忆,那结果就不同了。我这性子虽然执着,却也偏懒,对于忘掉的东西,向来都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也就不会想着要找回失去的东西,更不会想着要离开长明教了……以前啊,师父总爱跟我说,在长明教里,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无谓的感情,只会成为强者的绊脚石呐……”

“难怪他执意要授你那路绝情的功夫,原来,是想看你几时走火入魔……”喃喃了几句,谷长空扬起漂亮的眉,嘴角微掀:“他打定主意要让你们两两相忘,怎么,你就这样妥协了?”

她偏着头,微笑道:“事已至此,妥不妥协又能如何呢?师兄,这段日子我常在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靠什么来维持的?”

比长空深深注视着她,半晌,唇边的笑纹逐渐变得柔和:“难得……你竟能这样想。”

“哈哈,师兄,我总算是听你夸我一回了呢!”她笑嘻嘻的跳下栏杆,抬腿要走,却被他拉住。她抬眸,看他欲言又止的掀唇,笑道:“师兄,你还有问题要我猜?”

他缓缓放开手,很平和的道:“打一开始,殷淮就处处帮着咱们,你想,这些事,他会知道多少?”

她愣了愣,面上有着不真的烦恼:“这个啊……嗯,我还没想过……”装作没看见他恼怒的目光,她懒洋洋的转过了身,大踏步朝前走,喃喃自语着:“要不要找个时间问问他呢?……”

“……清歌。”目送着她的背影,谷长空轻轻的叫了她一声。

“嗯?”答归答,她却没停下。

片刻的宁静后,身后那极轻的叹息抹上了诡异的味道:

“你道……师父当初,究竟是想让谁做下任教主呢?”

眼前突然升起一阵白雾。

她在浓雾中等待一阵,双眼能视物后,才慢慢打量起四周来。

咦?……这里不是后山小屋吗?

不知不觉,还是又走回这里了啊……

她叹息着走至门边,正要开门,却忽听门板的另一边传来几声极轻的敲击声:

“清清,你在吗?”门外,是一阵悦耳至极的清暖音调。

“嗯。”

“……为什么关门?”那声音,柔的像在哄小孩了。

她心里忍不住一阵悸颤,眼眶明明酸的要命,却仍是笑着:“殷淮啊……我今晚,想就这样隔着门板跟你聊天呢。”

“那清清想聊什么呢?”门外那人相当配合。

“……你上过古桐台了吧?”

“嗯。”

“呵呵,那可是长明教最引以为傲的议事阁呐!建在雾山最高的地方,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瞧出建造者的堂堂正气……你道,要是过几天你们真攻上了雾山,让那些江湖人士亲眼见着了古桐台,他们会做何感想?”

门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听他柔声道:“自然是满心欢喜,庆幸长明教里依然存有浩然正气了。”

她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拿头轻撞着门板:“殷淮,认识你这么久,我倒不知你这么能说笑话呢……不过啊,我想的正好与你想反。我猜,那群江湖人要真见了古桐台,也只会觉得那里很恶心,恶心到连踏进古桐台一步,也会觉着是坏了他们的名声。”

“清清,我从不觉得古桐台恶心。”门外那声音,又柔的让她心颤了。

她笑了笑,撞门板的力道不觉加重:“你不觉得又如何?要想在中原武林立足,就得跟魔教划清界限。即便天下人都知道这古桐台并非长明教所建,但因其身在雾山,也只会被江湖正派所不齿。谁要有心维护,就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就好比……”

“清清!”清暖的语气不觉加重,渗了几许严肃:“长明教犯下的种种恶行,你一件也没做过,自然不能算是魔教中人。再者,中原武林又多属名门正派,不会事非不分。”

“是啊,他们的确不会事非不分。他们只是……不会相信而己。”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极沉的叹息响起:“清清,你别再撞门了。”

“……的确不能再撞了。”她哽咽着,用力揉着头,痛痛痛,痛死她了!!

慢慢将额头紧贴在门板上,好似如此就能感受到来自门板另一边的温暖与温热。

耳膜微跳,感受着门上极轻的颤动,仿佛是有人在她耳畔低喃,不知不觉,眼泪又无声的滑落了脸颊:“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江湖不负卿……清清,与长明教一战,若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我,不负你,殷淮绝不负你……”

那低低绕绕的嗓音搅得额际突然一阵巨痛,强忍片刻后,她终于放弃的在哭泣中睁开了朦胧的眸,怔怔的望着床顶轻晃的流苏,抬起左手缓缓探向颊面,只触到一片冰冷的凉。

她这是……怎么了?

困惑的坐起身,她揪紧了胸口,只觉得那里酸痛成一片,惹得眼泪不住的滑落。

一种急切的冲动,让她不顾头疼的危险,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却只在脑海中望见了一片浓郁的白雾。

心里突然空虚的紧,她流着莫名其妙的眼泪,挠着头想了想,忽然顿悟了一件事,再开口,自嘲的声音却是哽咽的语调:“哈哈……难怪想不起来。原来,今天又是十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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