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月上的天空 第九章 春天在哪里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春天,已经到了。

太阳落山的时间在慢慢后移,傍晚七点钟,天还是蒙蒙亮着。下了班吃过晚饭的人,在街边公园三三两两地散着步,步履悠闲。

他提着小北从老家捎来的小米糕,安步当车,慢悠悠晃在去爱书坊的小路上。

柳树已经发出了女敕女敕的绿芽,街边草坪大概刚刚浇过水,湿润润的清甜味道,十分的好闻。

好久不曾体会过这么安闲的时候了。

然后,他看见了她。

毛衣外套,米色的格子长裤,马尾巴轻巧地束在脑后,随着她的走动轻盈地甩来甩去。

唇忍不住淡淡上挑。

“小海。”他笑着摇摇手,朝隔着米宽草坪的母子打声招呼。

“叔叔!”女圭女圭立刻发现他的存在,小小的软手同他一样地摇摇。

“要去哪里玩?吃过饭没有?”他微笑着一脚跨过草坪,两步走到他们身前,微弯腰,将手里的纸盒子递到女圭女圭眼前,“你小北阿姨送你的小米糕,要不要吃?”

“好啊好啊!”女圭女圭立刻跳着拍手,然后抬头看妈妈,“妈妈,妈妈,我可不可以现在吃?”

她抿唇笑着同他打声招呼,然后对着儿子循循善诱:“要先说什么?”

“谢谢叔叔!”女圭女圭匆忙地立定,然后很严肃地举起小右手贴到额头,“敬礼!”

他心里欢喜,宠溺地捏捏胖女圭女圭的红脸蛋,就近找了个街边长椅,抱着女圭女圭走过去,直接将女圭女圭抱在怀里坐下,打开纸盒子,拿出一小块小米糕,送到女圭女圭嘴巴边,让他小小地咬一口。

“好不好吃?”待女圭女圭咬碎咽下去了,他才笑着问。

“甜的,甜的,好吃,好吃!”女圭女圭凑近他拿糕的手,埋头大啃。

他望着这可爱的孩子,不觉莞尔。

她站在旁边看着,微微露着笑。

“你也尝尝,小北老家的特产,很好吃的。”他将纸盒子递过去。

“总是麻烦您。”她接过来,很仔细地看着盒子里码得整齐的小米糕。

“都是朋友,总说这些客套话。”他笑着叹一声,搂着腿上的女圭女圭轻轻摇啊摇,摇啊摇,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悠闲与安静,“这些天,店里就你一个人,很累吧?”

小北生下小胖妞后,出院连家也没进便被家人接回老家去照看,天明这个新任爸爸自然跟了过去,顺便忙那边开发旅游区的事。如今小胖妞都两个多月了,农历新年也早就过完了,三口子还不见回还,几乎是乐不思蜀,完全忘记这里还有自己的家了。

“哪里会累?”她笑着摇头,面容恬静,伸指擦擦儿子嘴巴上的碎糕屑,再掏出一张纸巾给他擦手,“其实很清闲才是真的呢,我都快不好意思拿小北给的薪水了。”

“你连过年都没歇着,小北不给你加班费才很不好意思吧?”他笑着接过来,抹抹手,从她抱着的盒子里再拿一块小米糕递给女圭女圭,扬眉,“这几个月,若不是你,小北的店哪里会这么好?”

她不在意地笑笑,手指将额上的散头发顺到耳朵后去。

“对了,往常这时候你不是还在店里忙吗,今天怎么舍得带小海出来玩了?”他突然想起,便笑,“你早该想开一点,小海总是小孩子,整天陪你闷在店里,可是不好。”

“我不闷,叔叔。”女圭女圭插嘴进来,“妈妈每天带我逛超市买好吃的哦!”

“是吗?那现在小海是要和妈妈去逛超市吗?”他笑着低头。

“不是,妈妈说要去五金店。叔叔,什么是五金店呀?”女圭女圭仰头,黑黑的眼睛很好奇地看他。

“五金店呀……”他笑,“叔叔解释给你听,小海也怕是不明白,等到了五金店,小海就明白啦。”他抱着女圭女圭站起来,开始顺着小路走。

“那个,刘先生?”她愣了下,而后追过来,有些为难。

“走吧,这附近没五金店,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才有。”他笑着,故意不看她的拒绝,继续抱着女圭女圭走,“正好,散散步。对了,去五金店买什么?”

“灯灯不亮了。”他怀里的女圭女圭说。

“电灯坏了?”他略停了停,却知不是女圭女圭说得这么简单,便微回头,望着走在他们身后的人。

“大概是店里的线路出了点问题,楼上楼下全没有电。”抱着小米糕盒子,她轻声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四点左右吧,我检查了保险丝,并没有坏,然后打了电力服务热线,也有人来看过了,说是问题不出在电表,应该是店里线路的问题,要我自己想办法。”

她不在意地笑笑,跟着他的脚步,神情轻松。

“所以我想去买个电笔什么的,自己找找看。”

“小区里有专业的电路维修人员,怎么不找他们看看?”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将女圭女圭举过头然后让他骑跨在自己脖子上,轻轻问。

“没什么大的事,我以前自己修过的,可是电笔什么的大概在搬家的时候丢掉了。”她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似乎很不好意思。

……太过独立的女人啊。

他叹口气,站定,一手扶着脖子上的女圭女圭,一手从口袋套出手机,直接拨了社区物业的号码,然后说出大致的问题与地址,接着就挂了电话,不说话地看她。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好啦,走,回去吧,估计两分钟,物业就会派人过来看了。”

他再无声地叹口气,转过身,顺着小路往回走。

“其实,不必麻烦物业的……”她声音小小的,没肯动。

“每年掏那么多物业管理费,是为了什么?”转回身,他双手抬高扶着女圭女圭,有些无奈地望她,“好了,知道你是十项全能的生活智慧王,可是,电可不是什么小猫猫的玩意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员来做吧!你还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呢,怎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全?”

“不是的……”她嘀咕。

“知道你是怕麻烦别人更想给小北省钱。”这一次,他重重地叹息出声,索性一手扯住她胳膊,一起往回走,“快点,快点,不要让物业的人等。”

她自然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却在走动间似是不经意地将胳膊抽了回去。

他不在意地微笑着,将女圭女圭从脖子上抱下来,双手托着,然后猛地往空中一抛,女圭女圭很兴奋地大喊出声,他朗声笑着,很轻松地接住女圭女圭,再用力抛上去。

女圭女圭的兴奋尖叫几乎可以震动天地了。

她望着玩得开心的一大一小,望着小海从不曾有过的兴奋尖叫,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酸了起来。

即便自己再如何的用心养育,小海其实还是想要一位父亲,如此的与他欢笑吧。

抬头,望向冷清的天空,没有星子,没有月亮。

路灯的映衬下,泛着无边暗色的夜空,冷冷对着她。

她无声地深深吸口气,努力扯起唇角,给自己一个,微笑。

电视,沙发,茶几,饮水机,一座大大的游着七彩斑斓小鱼儿的水族箱。

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

柔和的灯光下,男人似乎有些难为情地,将房门敞开在她和小海的面前。

“请进吧,没怎么收拾,有点乱,别见怪。”他说。

小海却是“哇”的一声尖叫,很自动地啪嗒啪嗒跑到那座很吸引人眼球的大水族箱前,小脸儿几乎紧紧地贴到了玻璃上,着迷地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不断惊叹连连。

“小海!”她恼叫,看着米色木地板上那一溜黑黑的小泥脚印,有些脸红。

“没关系,快进来呀。”他笑着招呼她进门,很顺手地从鞋柜子里拎出唯一一双拖鞋放到她脚前,笑着说:“我这里没人来过,所以只好请你穿我的拖鞋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脚气的哟。”

他的玩笑,让她略略放松了心神,见他月兑了鞋扯掉袜子,直接赤脚踩在地板上,她迟疑了下,便同样比照办理,将他放好的拖鞋又放回了柜子里。

抬头,男人早已经跑到水族箱前,半蹲着,一手指着水族箱里的某条小鱼,一手很亲昵地揽着小海的肩,正对着不停问出问题的小家伙传道授业解惑呢。

她忍不住笑笑,赤脚走进客厅,地板上温热的触觉,让她非常舒服。

“看看你把叔叔的屋子弄成什么样子啦?”她走过去,拍拍小海的脑袋。

“妈妈,妈妈,鱼,鱼!”女圭女圭只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大叫。

他微笑着,顺势坐到地板上,将女圭女圭抱到腿上,双手很熟练地将他的小黑鞋子月兑一只递给她一只。

她本想自己动手,他却微摇头拒绝了。

“真不该放他自己跑的。”她望着地上的一溜小黑泥印,有些惭愧,“不但踩了草坪,还将你这里弄成这个样子。”

“小孩子嘛,不都是这样。”他无所谓地笑,随手指指浴室,“如果过意不去的话,那里应该有旧毛巾之类的,就麻烦你这孩子的妈劳动一下吧!”

这句“孩子的妈”似乎含着某种莫名的意味,她听进耳里,心跳竟猛地拔了个高调。

有些惊讶自己的奇异反应,她忙不迭地应一声,直接拎着自己儿子那双泥乎乎的小鞋子进了他手指的那间浴室。

浴室,出乎意料的宽敞,有大大的浴白,有小小的梳洗台,最让她惊异的是,浴白一侧的墙壁上,竟然有一台电视!

这个男人,难道喜欢边洗澡边看……某些电视节目?

只这念头刚起,她的脸“刷”地烫得要命,忙有些狼狈地咳嗽一声,她收回瞪电视的视线,左右找找看看,终于从梳洗台下角的地板上发现了一条有些旧的毛巾,她试探地抓抓,有些僵硬,大概便是他偶尔擦地板的手巾吧?她呼口长气,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先将小海的脏鞋子沾水擦擦,再将沾上泥子的白瓷池子重新用水冲净,然后将毛巾拿水浸湿,稍微地搓洗了下,再拧吧,拿着走出门来。

客厅里,他依然和小海站在水族箱前,他抱着小海,小海的脑袋都要探进水族箱去了。

“小海,不要总烦叔叔。”她警告一声,从茶几下找到纸巾盒子,抽出几张纸巾,她蹲到那溜小脏脚印前,叹口气,蹲下去,先拿手巾擦掉脚印,再用纸巾吸去水渍。

“喂,你还真的这么认真啊?”他回过头,见她仿似在完成什么重要任务似的对待着那几枚小脚印,顿时有些想笑,“我开玩笑的好不好?明天会有家政人员来处理的。”

她笑笑,继续擦地板。

“叔叔,叔叔。”女圭女圭扯他的领子。

他微笑着眨眨眼。

“能不能钓鱼?”女圭女圭很渴望地看他。

钓鱼?

他望望女圭女圭,再望望自己水族箱不过指长的小热带鱼,“扑哧”一乐,重重点头。

于是一大一小立刻行动,开始在电视柜子下翻箱倒柜不亦乐乎。

不同寻常的呼里哗啦的声响,让她回头,而后傻眼。

一大堆的CD碟片全部倒在了地板上,其他什么圆珠笔啊小本子啊甚至一袋子不知什么药片全都倒了出来,跑得地板上到处都是白色的小药丸。

“小海,你又在捣什么乱?”她有些恼。

“哎呀,我说我的这个领带夹跑哪里去了?竟然在这里啊!”大个的人却举着一枚领带夹沾沾自喜地朝她显了显,然后又埋进那大大的橱斗里,同小人儿的再次淅沥哗啦地将琐碎的小东西往外丢。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啊啊,找到了找到了!”大个的男人又举着一个圆圆的盒子朝她显显,“我就说啊,我记得我有针线盒的!”

然后,大小两个管也不管身边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直接扑进沙发,趴在茶几上开始埋头研究怎么用缝衣针做成钓鱼的鱼钩。

她听着沙发后高高低低的争论声,再看看那滚到脚边的小药丸,竟有些无力了。

叹口气,先将一溜小黑脚印收拾了,再跪在地上开始捡东一颗西一颗的小白药丸,淡淡的中药味道,不知是治什么病的,但就算知道,也是不能再吃了吧?

翻个白眼,她没好气地将药丸一颗颗地捡进手里,再抽张纸巾包裹好,直接丢进茶几下的垃圾桶,顺便看了看这两个大小男人在做什么。

……徒手断针?

她狐疑地再望望,看着小人儿紧张地瞪大眼睛,小小的手握成拳,屏息以待。

大个儿的,则双手食指拇指紧握着一根细针的两端,轻轻一折,眼睛同样瞪得大大,同样抿唇不敢大声出气。

……

“笨蛋啊。”她低声嘀咕。

“啊,又断了!”

丙然,大小两个同时很失望地喊了声。

“拿火烤热了就断不了了。”她随口一句。

大个的耳朵很尖地听到了,立刻从口袋掏出一只打火机。

“喂,烫!小心烫手!”她忙大声提醒。

他看看她,微微一笑,抽了张纸巾一撕两半,再折叠得小小的,先拿一块包住针尾,另一只手便打着打火机凑上去烤针尖,等针尖烤得红红,打火机一丢,立刻用另一块折叠着的纸巾包裹住,轻轻一弯。

“哇,鱼钩!鱼钩!”小蚌儿的立刻拍起巴掌不吝赞美,“叔叔好棒!”

大个儿的将脑袋抬得高高,很神气地接受小蚌儿的恭维。

她“扑哧”一乐,不忍再看这两个实在幼稚的大小男人,便跪坐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前,有些头疼地叹口气,开始整理。

或许,这样的快乐,是她再如何努力,也不能亲自为小海带来的吧?

微微惆怅地笑笑,她捡起一张张的CD,叠整齐了,放进空空如也的抽屉。

尽避他找了物业,但是,因为天气太晚,店里的电路还是没能修理,要等到明天白天。

“去我那里吧,总不能黑着过一晚上。”这个男人,微笑地望着她,不等她回答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抱起小海走出店去了。

她心里再不愿,却看着小海在他怀里兴奋的样子,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咬牙,锁好店门,她慢慢跟在这个男人身后,才知道,这个男人,同样住在这个小区里,同小北的家,仅仅隔了数栋住宅楼而已。

平日里,偶尔会见到他,他总是微微笑着,同她打声招呼,便会习惯性地将视线与注意力全投注到小海身上,令她莫名地松上一口气。

她不再是喜欢被人注目的人。

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男人,温文,尔雅,似乎很清楚她的生物距离,从不主动靠近,向来是风一般的,每当她稍微不安,已远远离开。

在医院时,如此,介绍工作时,如此,甚至,带她来这个给了她和小海安稳生活的小店时,还是如此,只淡淡地介绍小店的主人给她,不等她说什么,便无声地领着小海出去了。

而后,偶尔到小店来,多是同其他的朋友一起。她记忆中,除了第一天在超市他帮她拎着袋子抱着小海送回店后,他竟从不曾再单独出现在她面前,小北夫妻的其他朋友很是活泼,他在旁边,若是不加注意,竟是不存在一般。

可即便如此,小海,却同他混得极熟,一见到他,便会兴奋地扑过去,叔叔叔叔喊个不停。每当下班的时刻,小海就会踮着小脚尖,站在店门口,很兴奋地问她:妈妈,妈妈,今天叔叔会来找我玩吗?或者很失望地对她说:妈妈,妈妈,为什么今天叔叔没来找我玩?

她渐渐开始担心。

这孩子,似乎很是迷恋他。

如果,有一天,当他们不得不离开这里,她要如何来断掉小海对这个男人的想念?

她和小海的世界,似乎有些乱了。

闭上眼睛,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渐渐泛起柔软的心,重新固起。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小呀么小儿郎,背上书包上学堂。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小海螺,滴滴地吹。

……

有些头疼地捏捏额头,她靠坐在车子后座里,瞪着前边那个开车的大男人和那个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小男人,不知该是笑该是恼。

本该留在店里看着物业的维修人员检查电路的,却被他一句正好周末,这电路似乎一天还修不好,小店索性停业两天吧,你和小海不是很久没见到小北了吗,正好,去小北老家转转吧。

同昨晚一样,没等她拒绝,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男人抱起小海就跑,她无奈。不论追在他后面说什么,小海不肯松开他的颈子,他不肯停下脚步,然后,然后,她被扯上了他的车子,车子一路出了市区,上到高速,在这两个大小男人五音不全的高歌中,往着某个方向驶去。

心里,是微微的烦闷,与莫名的轻松。

自她有了小海,便为了生活,一直一直地努力,鲜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刻,或者说,自她从那个生活了三年多的红枫社区搬到现在小北的店,她的生活,已悄悄发生了某些改变。

小海,其实是最开心这种改变的吧?

终究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平日里再如何的乖巧,又如何能真的没有孩子的爱玩天性?

可是如她,却不知该如何来对待这种改变。

偶尔的烦躁,偶尔的烦恼,偶尔的轻松。

“很累吧?”

她有些愣。

“昨天晚上我和小海弄乱了屋子,你收拾了一晚上,早上又很早地起来,很累吧?”男人微笑着,将车子慢慢地停到路旁,指指打瞌睡的小小男人,“哈哈,还是小孩子好,说睡就睡着了。”

她有些脸红,自己竟没发现小海已经睡着了!

忙下车,男人已经打开车门,同样绕到车这边来。

“你先坐进去,我抱给你吧!”

她应一声,犹豫了下,还是又坐回了后座,下一刻,男人便双手托着小海弯腰探身进来,将小海小心放进她怀里,又转到后备箱,扯出一条毛毯来,再探身进来将小海紧密地围起,这才关了车门,走回去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他的细心,她看进眼里,想道谢,却又知不仅仅是一句谢就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真是不好意思。”他开口,竟是向她道歉,“昨天晚上其实该是让你和小海睡卧室的,到头来却让你睡了沙发,不要见怪啊。”

“刘先生,您这么说,明明是让我脸红啊。”她忙不迭地笑着摇头,“我该同您说声抱歉的,小海小不懂事,非要跟着您睡,打搅了您也一夜没睡好。”

“呵呵,没有啊,小海很乖的,睡着了一动不动,倒是我抱着一个小软枕头,舒服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是轻松,唇边该是带着笑容吧。

“还有,我再说一遍啊,咱们都是朋友了吧,是朋友,就别这么客气好不好?不然客气来客气去,我觉得很好笑。”

她想想,似乎每次见这男人,她真的从来是谢谢,抱歉,对不起……

不由笑了。

“还有啊,我们总是熟了,就不要再刘先生先生刘地喊我了,好吗?”他眼睛认真地盯着前方的路,只声音放轻地继续说:“小北喊我刘哥的,如果你不嫌弃,也喊我一声刘哥,好吗?”

刘哥?

她却喊不出来。

“或者直接喊我名字也行,就是不要再喊我什么刘先生。我每次听你喊我刘先生,就会想起民国时穿着长衫子戴着眼镜的教书先生,总觉得蛮好笑的。”

她听着,随即想想他说的那种画面,果然觉得很好笑,便也真的笑了。

突然就心里轻松起来。

那些莫名的不自在,便渐渐消了去。

“啊,对了,我可以直接喊你容月吧,容月?”他轻轻笑。

她微怔怔,却没说什么反驳,只迟疑了会儿,轻声喊了句“刘哥”。

他似乎很高兴,重重应了声,将车子开得又稳又快。

那一句“刘哥”,她心里其实五味杂陈,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容月,你想没想过,这过完年,小海都四岁了,该上幼儿园了?”他却不知她心里如何,径自问。

她愣了愣,却不知怎么回答。

“虽然你将小海教育得很好,当妈妈的亲自带着孩子当然也很好,但到了一定时候,孩子还是去多接触接触相同年纪的小朋友,才会更好。咱们社区附近的幼儿园条件很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她下意识地将小海抱得更紧,却还是没有说话。

“啊,还有,如果你担心入园费用的话,这没任何问题,凡是咱们社区的孩子,那家幼儿园都是优惠的,大概每月……三百元,怎么样,小海如果上了幼儿园,一是可以接受系统的教育,二是可以接触更多的小朋友,另外你也会更有心思投注到小北的店里吧——啊,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没有其他的意思,容月,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刘哥是真心为我和小海着想。”她沉默一刻,终于低声说:“可是,我不是因为没有钱才不送小海去幼儿园的。”再沉默一刻,她咬牙,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我还没结婚,小海没有户口。”

他一愣,想了想,声音更轻:“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虽然和天明小周他们也曾私下说起过,甚至有过种种猜测,但却从不曾同这个女人谈起过这件事,关于她的来历,关于她的身份问题,关于小海的父亲。

这,应该是一个禁忌,或者,是一个他们任何人无权置喙的问题。

“没什么的,其实我本不该瞒着的。”她不在意地摇头,有些迷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怀中那甜甜的睡颜上,心里一会儿觉得酸酸的,一会儿又甜甜的,一会儿是苦苦的涩涩的,一会儿却又是云淡风轻,万事心中过,却不带任何的涟漪。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谈起这么一个话题。

“小海没有父亲,我又没能力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其实是我对不起他。”她声音淡淡的,不是说给他听,似乎只是说给怀里的女圭女圭听,“可是我好高兴,我有了小海这么一个孩子,不管吃苦还是再累,我从来没后悔过。”

“你和小海很好,很好。”那看似风轻云淡的声音,听进他耳里,却只觉得酸涩难言,偏又不知该如何来安慰这明明伤心着的女子,只能轻轻说一句:“你和小海真的很好,很好。”

“呵呵。”她轻轻笑一声,爱怜地将唇贴上女圭女圭的额头,温柔地叹息:“谢谢。”

他知这一声谢,是说给睡着的女圭女圭听的,心里竟不知为什么,痛得厉害。

不再言语,他稳稳地把握方向盘,将车子驶向能让他身后的这个女人开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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