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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妆 第十一章 寂寥深宫黄花瘦(2)

瑶光心下顿时有如波涛汹涌翻滚,大惊失色地看向睿帝,唇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不出来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他是不是?你的不敢,只是因为想要疏远我,只想念着那个人对不对?”睿帝抓着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厉声喝道,几乎想要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告诉你,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永远也别想!”

瑶光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开口:“你知道他在哪里?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睿帝冷笑着看向她,“没错,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里!”

“快告诉我,告诉我大哥在哪里!”瑶光猛地攥住她他胸前明黄色的衣襟一角,焦急而慌乱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他在哪里?”睿帝挑眉,随即冷笑一声,抓着她的手腕就走,“好,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瑶光被他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尚书房走去,沿途宫人纷纷侧目,但是他与她皆无暇顾及。

行至尚书房内,睿帝重重地松手,将她恨恨推在一旁,随即翻出那半面铜镜“啪”的一声摔在瑶光面前,“你还识得这个东西吧?”

铜镜!

瑶光心下顿时一凉,冲动地立即抓起那半面铜镜细看。

丙然,同她那半面合起来……

才是完整的一面。

再抬头,她脸色都变了,声音也颤抖得几乎不成样子:“他……在哪里?”

睿帝见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怒气勃发,冷笑着开口:“既然这东西都已经落在朕的手里,你以为……朕还会让他活命吗?”

瑶光身子一颤,随即抬头绝望地看着他。

睿帝浑若未觉,带着一抹冷凝的笑意,淡淡地开口:“据说,他们几乎把他的头都给割下来。”

瑶光的瞳孔瞬间放大,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仿如风中的落叶。

睿帝却对着她轻轻笑了一笑,恍如很久很久以前、他伸手过来欲扶她起身时的那个笑容。

“你……”瑶光颤颤地伸出手指着他,口中却只吐出了一个字,眼前一黑,她顿时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心中呕出的血顺着唇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形成一抹鲜明的血色。

痛苦地辗转反侧,她恍如被梦魔魇住一般难过。

心中痛到了极致,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把心一剖两半似的痛苦。又或许,她也连带着被人一剖两半,此生再也不得完整了。

“砰”的一声,远方黑暗中传来烟花的燃放声,眼前顿时有无数色彩缤纷呈现,深绿、水碧、绯红、淡紫、明黄、莹橙……

此生再也没有任何一场烟花的表演能打动她的心了。

“娘娘、娘娘……”耳边似乎有人在低泣。

什么娘娘?

她只是瑶光而已。

大哥略一犹豫的时候,她便是这么说的。

她只是瑶光而已,哪里是什么娘娘?

但是大哥呢?他去了哪里?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一瞬间的前尘往事顿时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当场淹没。

大哥死了,他已经死了!

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让她想当场疯掉,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不当场连她也一起杀了?

“娘娘、娘娘……”耳边有人在啜泣,“娘娘,你已经昏了好几天了,再不醒来,说不定连皇长子的面也见不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皇长子……那是她的仲竱孩儿……

虽然是那个人的孩子,但是却也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怎么了?

勉强睁开眼睛,她虚弱地一把抓住面前的人,“仲竱……仲竱怎么了,快告诉我!”

眼前的清菡哭得眼睛都快要肿成两个核桃了,见她醒来顿时欣喜万分,抹一把眼泪后慌张开口:“娘娘,你醒了……”

即便全身上下没一处舒服的地方,她却依旧僵直着眼睛看她,“仲竱怎么了,快点告诉我!”

“没事……”清菡犹豫着开口,随即又点头,“皇长子没事……”

她说着话,眼泪却又要掉下来似的。瑶光猛地翻身直直而起,用力抓着她,虚弱地开口:“你……你……”她眼前一黑,几乎立时岔气。

一旁的清菡被吓了一跳,连忙轻抚她的背,“娘娘,你不要吓奴婢。”

“仲竱……”瑶光吃力地开口问她。

清菡左右为难,眼泪却愈掉愈多,最后终于开口:“皇长子在出痘……”

恍若被冰雪突然拂面,瑶光顿时僵如石块。

仲竱……她的仲竱……

蓦地掀开身上的被子,来不及穿鞋,她已经朝外冲了出去。

她必须要去见他!

她必须要去照顾他,他还那么小!

“娘娘!”身后的清菡追了上来。

她充耳不闻,却猛地回身抓住她,“仲竱现在在哪里?”

清菡见她状态若疯癫,只好回答她的问题:“在太和殿,方便御医照顾……”

瑶光立即朝太和殿方向奔去,她衣衫凌乱,钗环不整,脚下没有穿鞋,一路飞奔而去。沿途的宫人见她如此,居然震惊得没有一个人拦住她。

朱红雕花店门在她面前终于显现出来,她快步上前,手上猛一用力,太和殿的大门顿时轰然顿开。里面正在叹息的御医诧异地回头,随即纷纷跪拜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爆殿之中到处都飘荡着艾叶的味道,脚下的地触肌生凉,她浑然未觉,一步步朝前走去,有御医想拦住她,“娘娘……”

她低声开口,缥缈的声音在宫殿中仿佛回响一般嗡嗡共鸣:“他是我的孩子。”

“还请娘娘保重身子……”依然有人想拦住她。

她推开那人的手,“他是我几乎算素未谋面的孩子!”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孩子。

小小的一张脸,微微泛起不健康的粉色,脸上犹自带着出痘形成的水泡痕迹。

他还那么小,小手小脚都微微蜷着。偌大的一张床上,他只占了小小的一点点地方,让她几乎无法想象他以后会长成翩翩英俊的少年模样……

这就是她的孩儿。

“仲竱……娘从来没有抱过你,现在,娘来抱一抱你好不好?”她忍着眼泪,轻轻将床上的小小孩儿抱起来,然后轻轻地哄着他。

做了母亲,她却是第一次知道了做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只是……

“请皇后节哀。”御医低低的说话声被淹没了,她听不到。

她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小孩儿,即便他脸上有着出痘的痕迹,依然能看出来他是个多么冰雪可爱的孩子。她还不曾尽到母亲的职责,还不曾将这世间所有最好地东西呈送到他的面前,甚至还不曾好好的抱一抱他,亲一亲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皇后,皇后……”似乎有人将她怀中的孩儿夺走了,似乎有人半扶半抱着想要将她送回自己的宫中,似乎……似乎太和殿内突然乱成一团,在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出后,简直是一团糟。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蓦地剧烈挣扎,声音尖利到微微刺人耳膜:“把仲竱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拉住她的宫人无措地想要把她带出殿外,她却还在极力挣扎,直到宫人怕伤到她而松手。她立即一头朝离她最近的柱子上撞了过去,顿时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她刚才……就已经想这么做了……

精神痛苦到了极点,是不是只有也跟着痛苦才能缓解?

血模糊了视线,但是她却缓缓地弯起了唇角,看着眼前恍惚的人影笑了。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不是吗?

升平二年四月初,皇长子仲竱殁。

整座宫城再不闻任何欢声笑语,即便有事,也只是匆匆交谈,随即错身而过。

婉仪宫内冷寂得仿佛一座活死人墓,风吹起白色的鲛绡床帐,床上的人儿也不知道是好不容易入睡了,还是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明黄的身影一步步走进这座宫中,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此刻更显得孑然萧索,仿佛孤零零地撑着一副人架子而已。

微微的冷阳透过窗纱照进殿中,将他的身影拉得更是瘦长。

“皇上。”已经两日未曾好好休息过的清菡被惊醒,连忙轻声开口。

睿帝看着她眼睛下的阴影,略略顿了一下之后问她:“皇后怎么样?”

清菡似有难言之隐,“娘娘,还好……好不容易睡着了。”

“她说什么了吗?”睿帝看着那就在不远处的床榻,却没有半丝力气再走过去靠近她。

“没有,娘娘一直在出神,不吃不睡直到现在。”清菡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犹豫地垂下头去。

“你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吧?”睿帝蓦然生出了怜惜之意,“清菡,下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我来看着。”

清菡欲言又止,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奴婢可以求皇上一件事吗?”

“说。”睿帝轻声开口。

“不论娘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上能不追究吗?她已经受过太多打击了……”清菡抬头看了他一眼,“奴婢知道,碧瑚的事,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要责罚的话,皇上就罚奴婢好了……”

睿帝神色古怪,看了她片刻后却只是挥了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清菡应了一声,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睿帝在房内站了许久,终于才慢慢地朝床榻之处走了过去,伸手搭在那鲛绡床帐上,想拉开看一看她,却还是颓然放弃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那一日,她在太和殿中满头是血地指责他是如何地毁去了她的幸福……他才恍然惊觉,原来错误居然是这样的深……

他以为他会给她幸福,他以为她嫁给了她,她同样会觉得这是一种幸福,但是他却没有想过,用皇权钦定的爱情……

注定凄艳如血!

她爱的是别人,她一直到现在都不曾爱过他。

他恼过恨过,但是又能怎么样?

若是当初他与她彼此交错,她能够得以嫁给她所爱着的人幸福一生,而他……也不会变得如此丑恶,甚至命人杀掉了他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否认的兄长。

是他一手毁去了这么多人的幸福,他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唯一一个真切爱他的女子被他丢在庆仪宫中无奈度日……

如果当初……

这个世界上,最欠缺的就是如果和早知道。

即便他悔不当初,又能如何?

楚离衣不会复活,她也不会再幸福,他和她的孩儿也已经过世……

床榻上的人儿突然一动,随即他便听到了那个久违了的声音:“是你吗?”

“是。”他朝前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去。

“你还来做什么?”她倦倦地问他,声音嘶哑,仿佛突然老了许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低声开口,生怕惊扰了她。

沉默。

无言的沉默将他层层包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忐忑,最后只好赶在她开口前说话:“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所以我等下就走,但是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他没有再用“朕”字,小心的语气仿佛依旧是那个对她百般怜惜宠爱的夫婿。

饼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说吧。”

睿帝眼神一动,随即轻声开口:“对不起。”

她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又过了片刻之后,睿帝又开口:“我爱你。”

他说完之后便立即转身,生怕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只好匆匆逃离她这里。

“皇上。”她淡淡的声音突然唤住了他。

“什么?”他转身,迟疑地看着那鲛绡床帐内掩住的身影。

“放了我,给飞琼幸福。”她凄然微笑,随即轻轻掀开了鲛绡床帐。

睿帝顿时愣住了。

鲛绡床帐内的她顶着一头已经不知何时被剪去的参差不齐的头发看着他,手一伸,床下顿时委落一地乌发。

她轻声开口:“德净尼院,我去那里。”

升元二年四月底,昭后许瑶光因痛失爱子后心神俱碎,殁于婉仪宫,时年不过二十岁。

升元二年六月,慧妃许飞琼被封为皇后。并策封其子仲潆为皇太子,为将她与姐姐昭后许瑶光区分,时人称其为“小昭后”。

在大昭后许瑶光的葬礼之上,睿帝亲笔做《南朝昭后诔》一文,连续十四次用了“呜呼哀哉”之词深切悼念大昭后,此诔情真意切,含血浸泪,几乎令人闻之生悲。

只是冷月当空,柳烟凄迷,桐花依旧,蛾眉却已全非,睿帝即便身为帝王,也有不称意的时候。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原本便是人生至理。

而此时的北朝,更是蠢蠢欲动,面临着改朝换代的危机。

帝王之家,也不过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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