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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女怕恶郎 第六章 柳暗花明(1)

他们沿着河又走了两日,三娘话多,加之以为虞若竹与她“同命相怜”,对他防心已卸,一路上尽缠着他说话。俗话说莽夫怕书生,书生怕疯子,像虞若竹这样少言的人,竟也给她缠得说了不少事情。他入师门之后从未踏下山半步,过的是日复一日的清淡日子,一生之中除了随师兄下山这数月,也只有幼时与父亲相伴的猎户生涯略有些趣味,因此只将山林中如何追踪野兽,如何布网设陷阱的旧事断断续续地说了,她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偶尔被缠得烦了,他就干脆装哑作聋,每到这时三娘只是扁扁嘴,也不像头一天那样发脾气不肯走,只甩开他跑到前头路上自己找乐子。一旦抓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虫豸,或是哪朵野花入了她的眼,便又忘记虞若竹的可恶,折回来向他“献宝”。

只是相对于她的笑靥如花,他总是报以纹丝不动的淡睨。只有他自个知道这褪尽戾刺、天真烂漫的女孩在自己心上是轻一分还是重了一分。她的笑脸映在他心里,是使之更为柔软了呢,还是就像洒在磐石上的淡淡日光,留不下一丝痕迹?

河岸的水汽如烟如雾,轻柔漫过两人脚下,留下个持剑淡行的白影和他身边,轻扯着他衣袖的小小身形,前头的路似乎无休无止,却没有人为之烦忧。

忽有一日,河道在眼前突兀一折,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豁然开阔的谷地,虞若竹长吁一口气,知道终于走出了困住两人的河谷。跃到高处判断方位,与师兄走散的山神庙距离此处并不远,和自己不负责任的性子相反,二师兄一定会在原地留下联络记号。

他跃下树,对三娘道:“咱们脚程快些,最迟午时就能回到山神庙,知道二师兄往哪走了。”三娘一怔,小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回头去望困了他们多日的河谷,像是有些不舍。

日上中天的时候,两人凭着记忆穿过疏影横枝的林间,终于找到了山神庙所在的山道。远远就望见山道旁蹲着一个啃着馒头的男子,见到他们,那男子一怔,突地扔了馒头跃起,以惊人的速度直奔而来,身后带起一股风尘。

虞若竹运气,跨步,横臂出剑,然后冷静地招呼:“师兄。”

“……”宽大的袖子徒劳无用地扑了扑,差一点点就可以模上七师弟此刻看来格外亲切的死硬臭脸,却被剑鞘当胸阻在一臂之外,慕容显放弃给师弟一个熊抱的企图,痛心疾首,“七师弟,我知你剑法尽得师父真传,可师父给你这把剑却不是让你对着同门的啊!”尤其这同门还在路边啃了三天馒头,一步都不敢稍离,就要怀疑空有一身本事的师弟被个疯女拖了当水鬼时突地峰回路转惊喜交加便要扑上来展露一下师兄弟情谊——

“……我却没想到师兄你这么……老实。”其实他想说“蠢”的,换了他,绝不会傻傻呆在山里头等,大可先到城里歇下,至多留个信让别人知道上哪儿找他。

“什么话?”慕容显差点就要声泪俱下,“我哪敢走开?你是我带下山的,若出了什么事,教师兄我如何向师父交待?你可知几日里我担了多少心!”七师弟再不出现,他便也要去投河了。

说着伸袖去擦那不存在的热泪,转目却对上站在一旁的三娘,这疯女给他唱作俱佳的样子逗到,“噗”一声笑了出来。

“……”慕容显心存疑虑,把师弟拉到一旁悄声道:“怎么回事,她……怎么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师兄你也觉得吗?”看来并非他的错觉。

“唔……这眼神清明了许多。”

三娘见到两人背着她说悄悄话,突地恼了,上前双手把慕容显一推,扯着虞若竹的袖子拉到自己身边。

“……”慕容显瞪大了眼看看三娘,又看看虞若竹,满头都是雾水。却见自家师弟慢吞吞地转脸去瞅做出这一番奇怪举动的女子,一脸若有所思。

半晌,他突地唇角微勾,反手握住了三娘手腕,“二师兄,马在哪儿?我们边走边说。”

“就在前边林上……等等师弟,你笑什么……”

“我没笑。”

胡说,明明连一向平淡的语气都起了波折,他当他眼瞎了吗?“七师弟,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千万别是他所想的那样,七师弟与这疯女……不成不成!

“……师兄,你想多了。”

三人牵缰慢行,虞若竹将那晚遇袭的事说了,本以为二师兄也有同样遭遇,哪知他只是回去牵马时发现缰绳被人割断,以哨声召回惊马费了点工夫,却没有遇上那晚的怪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看向倚在虞若竹胸前把玩他剑上缨络的女子。

“看来是冲着她来的。”慕容显咳一声道,“却又是为什么?”

虞若竹摇摇头,表示不知,“我本想擒住看个究竟,结果只来得及砍下那异物的两臂,师兄你后来察看有发现吗?”

“只见到打斗痕迹,却没找到别的,想是给人收拾过了……”思及他的描述,慕容显的后颈便有些发寒,“君子不言鬼神,你师兄我可宁愿相信那是江湖上的邪异术法,也好过真是什么……”

“眼见为实,没弄清前不好下结论。”虞若竹淡道,不置可否。

慕容显闻言看了一眼师弟不动如山的面容,一时之间倒有点分不清谁才是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不由心下惭愧:我先前想得不错,七师弟倒是比我还要适合吃江湖这一口饭。

当下更看亲昵偎在师弟身前的三娘更不顺眼,若不是他和师弟都是轩昂男子,真是恨不得自己与师弟共乘一骑来保他的清白了。原先把这女子推给师弟看管,是看在他们两人不对盘,加之一个疯一个不拘小节,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现下……想起师弟主动牵起三娘的样子,只觉大大不妥,不妥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想到此,他又用力咳一声,“如今之计,只有加紧赶路去找那位前辈,看能否从他口中得到线索,如若他没有什么瞒着咱们,到底也比我们见多识广一些,兴许能猜到那些黑衣人的来路。”当然,若那位前辈能念在旧情,替他们承下这烫手山芋,那就更好了……

原先还会顾虑三娘是个弱女子,捱不了江湖人的餐风宿露,可现在一心只想解决此事,当下日夜兼程,就怕夜长梦多,七师弟被这“弱女子”骗了去,换得后半辈子麻烦。

他一路上心惊胆战地观察,见七师弟对三娘态度一如往常不咸不淡,三娘虽是与他亲昵了许多,言行举止却还单纯看不出别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可怜这女子,也曾喟叹过她的归宿,可是事及自家师弟便又不同。不能怪他偏袒,只望这疯女摊上谁都好却不能摊上师弟。

这一路倒也无事,虽然时时感到后头有人盯梢,可却不见对方出手,就连他们故意停留也诱不出动静,久而久之反倒有些拿不准是否真有人跟着了。

如此将近一个月,这才风尘仆仆地到了前辈所住的城里,远远却见庄上张灯结彩,大红帷幔铺了半路,慕容显不由大吃一惊,“这才隔了多久,莫非庄上有什么喜事?”也不敢贸然进去,牵了马寻到门口一个忙碌的下人赔笑,“小兄弟可是在庄里当差的?在下找司徒老爷有事,不知方不方便通报一声?”

那下人多看了他身后的虞若竹和三娘几眼,虽然觉得这一行人古怪,不过喜事当前也不多想,只笑着说:“几位来得正好,我家老爷卧病多年,最近终于好转能下榻了,这几日少主人便要迎亲给他冲喜呢!”

“哦?那确是喜上加喜了。”慕容显大喜过望,师父的雪莲总算没有白费,他们此行目的更有望达成,“听说司徒少爷定亲已有多年,只因老父的病耽搁下来,如今总算夙愿以偿,恭喜恭喜。”

他在这头跟人啰嗦,那头三娘睁了双大眼把门口挂的喜幔,贴的红笺,铺的红绸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才扯扯虞若竹,“这家人要做什么?”

“他们要办喜事。”

“办喜事?”

“就是要将新娘子迎进门。”他低头看一眼她蓦然放光的小脸,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没见过吗?”

三娘摇头,“以前镇上裁衣的春姐要搬去与打铁家的儿子过日子时也闹过一回,他们不让我看。”

虞若竹目光微凝,转念一想便明白其中道理,镇民必是嫌她身世晦气,才不让她沾半点边。淡睨那张被大红灯笼映红的兴奋脸颊,不知为何便想起二师兄的话——这姑娘……怕是找不到好人家顾着她。

他摇摇头,拉着她走到一边,“也没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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