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明白临走前,坚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他拒绝娶苏颖君,公孙若慈将会再一次陷入危险。回到他的王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找她,而是在前堂静静坐了很久。
鲍孙若慈听说他回来了,笑嘻嘻地跑出来,手中还捏着一枚荔枝,一坐在他的腿上,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说道:“你知道今天谁来了吗?是宣化公主来了,还送了一大筐荔枝过来。”
她贴在怀素的耳边,憋着笑,“今天太医给她检查,说她有身孕了,她特意来谢谢我。嘿嘿,要不是我给她调配的神仙水,她的驸马怎么可能那么乖的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怀素抬起眼,望着巧笑嫣然的她,表情却显得很冷漠,“下去,在府中不要太放肆。我这里随时有可能来一些王公亲贵,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岂不是要笑话?”
鲍孙若慈一楞,他怎么会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她捧住他的脸,疑惑地问:“你今天在坚白那儿受气了?说话怎么还有火药味儿?”
怀素忽然将她推到一边,冷漠地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办,今天晚上也许不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眯起眼审视着他,“不对,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冷冷回望,“我瞒你什么了?就算真有事瞒你,也不稀奇,我凭什么要把所有的秘密都讲给你听?你又不是我的王妃。”
她听到这样的话,瞳孔紧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怀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意思是我对你这种总是霸道地赖着我实在烦透了,就是皇后也不敢这样霸着皇帝。你知不知道,男人最烦的就是女人不给我们自由?”
鲍孙若慈惊诧地瞪着他,就像看一个自己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是,你不是说过……你就喜欢我这个样子?”
“我也说过,你要给我喘息的机会。而且,再美的花,看久了也会腻。”怀素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他不敢停留,生怕自己的心一软,会暴露出真实的内心情绪,如果让她看出任何破绽,那么他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深夜,当月华被乌云遮蔽,四周宁静得甚至听不到一丝风声的时候,怀素悄悄地回到王府。他先问管家,“公孙姑娘还在府里吗?”
“在,姑娘一直没有出门。”
避家的话让他稍稍心安了些,他还真怕自己的几句重话惹得公孙若慈跑掉。
来到后院属于公孙若慈自己的房间,房门没有锁,屋内静悄悄地。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来到床边。虽然屋内光线昏暗,但他依然可以将这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因为,他太熟悉这一切了。
鲍孙若慈蜷曲着身子躺在床上,露出半张娇小的容颜。
她有着一张猫儿一样的脸,永远慵懒的表情,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坏笑,最喜欢眯起眼来看人,谁也猜不出她那双宝石般闪耀的黑瞳里到底藏了什么奇怪的小心思。
他伸出手,轻轻碰触着这张脸。还记得初相识时,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让他以为她的生命濒临结束边缘。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少照阳光所致。
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她的气色比那时要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红润了些。是因为天天赖在他的府里吃那些山珍海味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给予了她太多属于女人的“欢愉”?
手指下,那双迷蒙的睡眼微微睁开,小巧的鼻翼内也发出轻微的哼鸣,像是不满他打扰了她甜蜜的睡眠。
“好烦呢。”她挥了挥白皙的小手,将他的手掌拨开,侧了个身,将整张脸几乎都埋进那张雪白的羽被中。
“若慈……”他慎重地措辞,在她半梦半醒时说出让自己如此难以开口的一件事!“今日……陛下为我定亲了,说好了,下个月成亲。”
等了许久,不见被下的人儿有动静,他有点不安地等待着,因为她向来不是个安静的女子,对于他……她更是有极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不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全无反应。
又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从羽被中模模糊糊地传来,“哦!知道了。”
只是这样?如此淡然的回答,倒让他心头一阵失落。他以为她会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用那双猫儿一般的眼睛眯瞪着,威胁自己绝对不许娶别的女人。
原来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吗?
失望地站起身,一步步退到门口,他心有不甘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没有半点动静。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他与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相逢,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相拥,是因为她狡猾的手段。相恋,是不能控制的心动。
而今相别……是注定的结局。
但就在他的手指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却依稀听到她娇软的音韵,“怀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就是死,我也不会放手。”
他一震,倏然回头,对视上她满含水光的泪眼。
这一刻,他只剩怜惜的心碎。
原来他的绝情并没有打退她对他的执着。
傻女孩,难道她不懂得,如果能远远地离开他,对她才是最安全的吗?
清晨,公孙若慈从梦中醒来,她的脑袋还有点恍惚。昨夜,怀素彷佛来过,他和自己说了什么?说他已经定亲了,下个月要成亲?
她以为那是梦,但自己好像曾哭着和他对视,怀素当时的表情不像白天那样冷漠强硬,像是充满忧郁和怜惜。
那真的是梦吗?还是现实?
她穿好衣服,去敲怀素的房门,可他不在房中。这么早他已经上朝了?
她跑去问管家,管家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王爷今天约了苏府的小姐去游湖。”
鲍孙若慈如遭雷击,原来那个梦是真的?怀素真的要成亲了?他要娶的终究还是苏颖君!为什么?因为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她不顾一切地奔到西岳城郊最有名的沧浪湖,远远的就看到一艘大大的画舫在湖边停着,船上欢声笑语,而她不用费力就能分辨出那其中一个笑声是属于怀素的。
她悄然靠近那画舫,在岸上,几乎可以一眼望进船内的情形。她看到怀素正坐在船中,和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苏颖君正面对面饮酒闲谈,两人的脸上都是醉了般的笑意,时而低声细语,时而放声大笑,时而默默凝视,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动情,彷佛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多年的情侣。
她依稀还听到怀素和苏颖君谈到了自己——
“那……你要怎样安排她……我不会介意……”苏颖君的声音随风飘来。
怀素的语调还是一贯的平淡,只是此刻的平淡听在公孙若慈的耳朵里像是针扎一般的痛。“以她的出身,做个侧妃已是荣幸……不能奢望太多……我也不是无情之人……”
她再也听不下去,因为心碎的感觉让她无法再安稳地立足在这里。她颓然地后退、后退,一颗石子绊了她一跤,让她扑跌倒地,手掌扎进了一颗小碎石,那尖锐的痛和瞬间流出的血却没有让她流泪。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苦笑的自言自语,“你还真是自做自受啊,公孙若慈,为什么要给自己选这样的一条路走?”
她慢慢的爬起来,再也没有回头去看船内的人,蹒跚着,缓步离开湖边。
画舫上,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突然止住了声音,默默望着岸上渐渐消失的那道人影。
苏颖君长长一叹,“真的非要这样伤她的心不可吗?如果你说了实话,她未必不肯走。”
怀素紧紧握着拳头,压住心头刚才在看到公孙若慈跌倒时的剧痛,和想奔过去扶起她的冲动,苦笑道:“你该知道我三哥是多厉害的人,他向来多疑,我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看出破绽,只有若慈心甘情愿地离开我,三哥才不会为难她。”
他看向苏颖君,眼中满是歉疚,“抱歉,这一次还要拖累你帮我这个忙。我知道这很过份,对于你来说……我辜负太多。”
苏颖君别过脸去,没有直视他,但是当湖水映入她眼中时,明眸中闪烁的光华不知是湖光,还是泪光。
“就当这一生你欠我吧,此生我们无缘,希望来生……我会是你的妻子。”她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出心中的憾恨。
她那坚强的侧影让怀素不得不肃然起敬,她和若慈都是了不起的女孩子,但是他的心只能给一个人。若慈,应该会在心碎后平安离开吧?只有她平安地走了,他才能放心的和三哥做一个了断。
坚白近日得到密报,说怀素和苏颖君往来频繁,而公孙若慈忽然搬出府去了,有人看到她独自一人出城,似乎没有再回头的迹象。
坚白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一肚子狐疑。以他对怀素的了解,不该是这么个绝情寡义的人,尤其当初怀素为了公孙若慈曾做下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于是他暗暗下令!苞踪公孙若慈,看她是否真的离开京城,不会回来了。
这一日,是怀素和苏颖君按照祖制互赠定礼,并进宫谢恩的日子。
坚白在自己的养生宫中召见两人,一同坐陪的还有皇后以及宣化公主。
坚白冷眼旁观怀素的表情!看不出过多的情绪,苏颖君则依然是一副娇羞不已的样子,而皇后和苏家亦有亲缘关系,所以对苏颖君格外喜爱,嘘寒问暖不停。
反倒是宣化公主,自从来了之后就很冷漠,始终一言不发,连看怀素的眼神都那样厌恶。
坚白遂对宣化公主说:“七妹,八弟就要大喜了,你怎么也不去敬一杯?”
她的语气很是古怪,“老八日后的幸福也不差我这一敬。他现在是贵人,我怕我担不起敬酒这么重要的责任。”
坚白蹙起眉,“七妹,你今天说话也太不给八弟面子了。难不成他成亲,你有什么不满吗?”
宣化公主忍了半天,被这么一问后终于爆发出来,起身几步走到怀素跟前,一手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我问你,若慈对你哪点不好?你要娶王妃也就罢了,还说那么多伤她心的话来气她!她现在孤身一人走了,倘若路上有个意外,你就不怕良心受谴吗?”
怀素淡淡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姊姊,“我只是说了点实话而已,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我还没成亲她就这样闹腾,若我娶了颖君,她岂不是要闹翻了天?我也并非对她无情无义,若是她肯乖乖回来,我的府中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你该知道若慈生性要强,她还没成亲,把身子都给了你,她要的难道是‘一席之地’吗?”
见她气得举手就要打怀素,坚白连忙喝止,“七妹,在朕的面前别太放肆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既然公孙若慈是个妒妇,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宣化公主又急又怒,眼角迸出眼泪,抽抽搭搭地摔袖而去。
坚白见苏颖君一脸尴尬,便对怀素说:“你还是先送颖君回府吧。”
两人遂起身,怀素亲昵地扶着苏颖君的后背,转身之际,坚白忽然一楞,叫住他!
“等等,怀素,把你的手翻过来给朕看看。”
怀素笑道:“我的手陛下有什么好看的?”
“过来!”他提高了声音。
怀素只好凑过去,翻过手背,坚白一下子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指甲!原本应该红润的指甲,现在变成青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坚白紧皱眉头问,随即吩咐,“快宣太医过来!”
“这点小事还值得小题大作?”怀素不以为意。
太医很快就来了,给怀素把了半天脉却似乎不得要领,只是问:“王爷最近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不适?”他想了想,“就是吃饭时胃口差了点,饭量小了些,如此而已。”
见太医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坚白于是让怀素和苏颖君先走,留下太医,细细询问怀素到底有什么病。
太医为难地说:“王爷的病很罕见,像是体内有股逆流涌动。微臣看病问诊三十年,医书读遍,似乎只有一种病会造成这种情况,这种病叫‘伤心绝’。得了这种病的人,不会立刻发作,但是全身会渐渐僵硬,直至不能动弹,最后呼吸无力,窒息而亡。”
坚白大惊,“朕从没听说皇室中有人得过这种病!那,到底有什么医治的办法?”
太医匍匐在地,“陛下,微臣无能,迄今还没有听说这种病有任何根治的办法,这是……绝症。”
这下,坚白也楞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