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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天过海 第九章

“阿愔,我们还是回家去吧,你的手……”杜乐成不断努力尝试说服喝着酒的受伤者,又是自责又是担心。

“医生都说没事,不过破些皮流点血,没关系,如果现在回去让杜伯伯和妈妈看到,不是徒让他们担心?好啦,小伤而已。”把一杯加了果汁的鸡尾酒递到怯懦的继兄嘴边,她打断他的唠叨。

“哼,哼……”一边的唐逸闷笑数声,“小伤?我真是佩服你,竟然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把那死缠烂打的家伙赶走。幸好韩烨本来就是个只有脸蛋而无大脑的蠢货,要不然以你一个受伤的小女子,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亏你还好意思说,明明知道韩烨对乐成有非分之心,却不帮他忙。我不管,以后他在学校的安全就托付给你们。”恨恨瞪大咧咧笑的人一眼,不满至极。

“冤枉,乐成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冰山,从不和人说话,那个韩烨可是吃过他好几个暗亏。而且我和文洛都不想看到他,那家伙对谁都毛手毛脚,非常没品。”

“放心好了,如果现在我们看到韩烨再纠缠乐成的话一定会站出来,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继兄,而且大家都混熟了,他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相比恋人的粗枝大叶,廖文洛总显得较为斯文。

“这还差不多,让我们为乐成的贞操干一杯!”举起手里的酒杯,泠愔放肆道。

“干!”唐逸大笑着凑合,一并拉上轻笑的廖文洛。

“阿惜……你们……”杜乐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窘得红了脸。幸好处于喧闹的酒吧间,很快他的窘迫被骤然响起的电子音乐遮盖。

有三分酒意,嘴角噙笑的泠愔边跟随乐曲的节奏扭动娇躯,边不停竭地饮尽一杯又一杯的美酒。手臂的痛和不曾表现在坚强外表上的痛皆在酒液沉浸中被麻醉,找不到理由责备昊的冷漠,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不懂表达内心情感和想法的人。

以钢琴为此生最大追求的三人正谈论音乐谈得情投意合,插不进嘴的她只有喝酒。每当看到唐逸和廖文洛,她都会不自主地想起她的父亲和泠昊。同性的禁忌之爱?违背自然规律的情感,但喜欢就是喜欢,全无办法的无奈使她能原谅自己亲生父亲的堕落情感。

“乐成,你无法接受那个韩学长,因为他和你是同性的关系吗?”她想找到情感迷题的答案。

“嗯……”被问的人感到些许困扰,却还是如实回答,“是的,我希望我将来能娶一个像妈妈一样温柔的女性,同性之间的爱恋我觉得是非道德的。”

“当着我们的面说这种话,你是欠揍啊。”胳膊肘戳戳杜乐成,唐逸恶笑。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意识到自己发表的观点会让另外两个朋友不舒服,他急忙道歉。

“别听逸的,接受不接受只是你个人的事,我们无所谓,何况你也没有恶意。”看不过去的廖文洛微笑地摇手示意没有关系,以手指轻敲恋人脑袋。

“同性之爱,是不是更应该说喜欢的人不巧正好是同性呢?”泠愔问。

“这种说法太过浪漫,在我看来同性之爱仅仅是月兑轨的情感。”廖文洛轻轻道,修长的手指拂过桌上的吉它,弦轻颤一下,发出亮泽的琴音。

“为什么要讨论这种问题?爱上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是罪。关键是爱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应该没有问题,再说情感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找到正确的符合每个人想法的答案。”不太有耐心的唐逸匆匆下结论。

“我同意逸的说法。”杜乐成听得直点头。

爱上一个,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是罪。她父亲也许也曾抱有相同的观点,所以他爱上泠昊不是罪,他的女儿与他爱上同一个人也不是罪。只是……只是那个隐在圣洁光环中的人把所有的情感都看成是妨碍音乐的人性原罪。

“阿愔!是你!真巧!”昏暗的角落内冒出一个把头发染成红黄蓝三种颜色的脑袋,夸张的表情和勉强牵扯出的笑脸,做秀一般。

确实吓一跳,泠愔怔怔看眼前出现的人体红绿灯,一时忘了打招呼。

“贵人多忘事,好歹我也当过你半年的男友唉。’伸出的手臂也不等泠愔答应就搭上她的肩,朝众人嬉笑。

“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寒着脸拍掉阿海的毛手,她冷嘲道,“我高攀不起,你毕竟是偶像明星。”

“该死的,你,”知道被讽刺的人脸一黑,可随即装模作样地拉拉衣领,抚下根根竖起的头发假笑道:“不错,我现在加入了一支很有实力的乐队。今天我们就是来看场地的,这家酒吧周末要举行一场乐队比赛,获胜的乐队能获得一年在酒吧表演的合约。你不知道吧?这家音乐酒吧在圈内一直很有名,很多歌星和著名乐队都由这里出道。其实后天什么大赛的不过是摆摆样子,制造点气氛罢了,其实老板已经决定同我们乐队签合约了。”

为更充分表现自己的了不起,阿海甩下头,摆个不怎么样的姿势。

“恭喜。’泠愔皮笑肉不笑。

“不用,等我出名了,一定给你签名。’仿佛自己已经是大明星,他拍拍前任女友的肩,“不介绍一下吗?你朋友好像也是搞音乐的嘛。”

杜乐成抿紧唇,就算对方和他喜欢的泠愔是朋友,但自己不喜欢就无法和这如同小混混的男子交谈。唐逸想说什么,可被廖文洛皱眉的表情阻止住,因为两人都看出泠愔与阿海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通常意义上所指的朋友关系。

“他们都没什么名气,不能和你比。”

“是吗?哈哈哈哈哈……我不介意的。”听不出藏在话里的嘲讽,阿海自我感觉良好得几乎能飞上天,看到桌子上搁着的电吉它和电贝斯,他更是猖狂。

“你们也想参加周末的乐队现场秀吧?真不好意思,恐怕你们就算再练上个几年都没机会获得优胜了。”

四人都不由一愣,面面相觑,泠愔受绷带束缚的左臂因勉强忍住剧烈的笑意而微微做痛。唐逸和廖文洛已经和这家音乐酒吧签了三年约,每周四都会来这儿表演,“洛逸二人组”的名字一直极受酒吧常客喜爱。

“你是贝斯手吧?弹贝斯几年了?贝斯不是什么人都能弹得好的,有些人玩贝斯就跟弹绵花没两样,老兄,你好好练。’

什么?唐逸张大嘴,即使他在电贝斯上花的时间不及钢琴多,然而他的电贝斯演奏技巧向来极获好评。

“啊,你是吉它手吧?’一副乐坛老大的派头,他又转向闷笑的廖文洛,“长一张娘娘腔的脸,你确定你会弹电吉它?”

娘娘腔?是说他?几秒钟前还置身事外的人已经笑不出来,相反额头爆起条条青筋。

“别告诉我你是鼓手,小老弟,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能打爵士鼓?真要笑掉我大牙。”说的一时兴起,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也不细想就随便数落起社乐成苍白的肤色和瘦削的身材。

什么叫病恹恹的样子?即使好脾性如曾是自闭儿的杜乐成,也不得不生气。

“喂……”唐逸第一个忍不住,欲好好教训出言不逊的人,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阿海,干什么啊?走了啦,还要回去练曲,别又想偷懒。”一个背着吉它的长发青年隔两张桌子朝这边大喊。

“不好意思,我伙伴找我,周末的乐队秀你们一定要来看我们表演。”抛下一个飞吻,把众人惹得一肚子火的不良青年在无知的幸运中逃过唐逸一伙人的拳脚功夫。

“我呸!什么东西!竟然说我是弹绵花的!”

“还说我是娘娘腔,长相和弹吉它有关系吗?真想揍他!”

“不服气吧?”见平常文质彬彬的恋人也难得表现出暴力的一面,唐逸火上浇油。

“当然。”廖文洛愤愤不平道,因为阿海不但侮辱了他,连带侮辱了他们的音乐。

“你呢?”唐逸又转向虽然没发言但明显一脸不爽的杜乐成,被问者点点头。

“好极了,我们马上报名参加周末的乐队秀!”

“呃?那怎么行?就我们俩,一个吉它手,一个贝斯手,根本不能算是乐队,最起码也还需要一个键盘手和鼓手才行。”还能理性思考的人指出另一人的冲动。

“没关系,有一点刚才那家伙没说错,我会打爵士鼓。”杜乐成咬牙切齿。

“太好了!”唐逸兴奋得拍下手,“吉它手、贝斯手、鼓手都有了,我就去报名。”

“可是还要有一个键盘手。”泠愔提醒三个复仇心切的好友。

“喂,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三个人了,我们三人可都是键盘高手。乐成可是今年四国钢琴大赛的优胜,我和文洛才和你叔叔的音乐公司签约,有我们三个键盘高手在,完全没有找键盘手的必要。”

这样也能算?他们三人弹钢琴弹得再好,可是乐队键盘手弹得可是电子琴,另外他们中有人练有同时弹奏两种不同类乐器的绝活吗?匪夷所思,自视不懂音乐的泠愔保留自己的想法,眼睁睁看那三人壮志凌云地挤过人群走进酒吧的休息室。

都是一样的,唐逸、廖文洛,就连平计怯懦害羞的杜乐成在内,只要一沾他们最爱的音乐,就融成无从分别的复制体。老刘当年想必也是同样年轻气盛和迷音成痴吧?那昊呢?只以冷冰冰的目光看待一切泠昊呢?如果有人侮辱他的音乐,他又会怎么表现呢用个把生命和情感都当做祭品奉献给音乐的钢琴圣者究竟会怎么样?她清楚自己没机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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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受伤的事在杜家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两人在酒吧喝得七八分醉意回家,历来最受杜家宠爱的杜乐成此次难免被有着法官威严的慈父狠狠训诉一番。然在亲人眼里几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杜乐成非但没有表露一丝被责怪的悲伤,而且还主动承认自己的不是,要求让自己照顾泠愔。

“慧琼啊,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乐成和小愔在一起后,性格变得比以前更开朗?而且娱乐生活也丰富起来,又交到新朋友。以前我一直担心这孩子太依赖你,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以你为中心,包括当初说要学钢琴。但现在看来,他和小愔倒十分投缘,这次小愔又为他受了伤……”

“我知道你的意思,孩子们能友善相处自是最好,可……小愔的个性似乎太散漫,我怕她会带坏乐成。”杜慧琼打断丈夫接下去的话,说出自己的担忧。

“怎么会?以小愔的个性正好可以同乐成互补,再说她本质不错,只是自由惯了,毕竟他父亲死得早,而你又不能认她。”说中妻子最伤心内疚的事,杜克伟点到为止,“小愔受伤的事情要告诉她叔叔吗?泠昊在法律上还是她的监护人/’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杜慧琼调暗床柜上方的壁灯,“早些休息吧。”

“你是不是怕泠昊知道小愔为乐成受伤的事,会把小情接回去?”

良久的沉默,再是深深地叹息。

“你说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容易小愔才回到我身边,泠昊的个性太难琢磨。”

出于彼此的尊重,杜克伟不再发表对妻子做法的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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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瞒能瞒多久呢?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事实终会浮出水面,仅隔一天一夜,杜慧琼接到泠昊的电话。

“我听唐逸他们说小愔受伤了,没有大碍吧?”听不出心焦的语气,特有的冰质嗓音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变相的责备。

“对……对不起,医生说只伤到肌肉,所以过些日子等伤口愈合就没问题。”她心慌意乱地道歉和解释,“以后我一定会更加关心小愔,决不会让她再受伤,请你相信我一次,不要急着接她回去。”

足足有一分钟,话筒的另一端未有任何一点声音,眼看要女心切的母亲因这长久的一分钟感到绝望,泠昊开口了。

“和你一起住是小愔自己选择的,和我无关。”

“小愔她…”

“确定她的伤没事吗?”急速打断这边的问话,他又再问一遍。

“医生说没事,所以应该……”

啪!电话挂断,听着“嘟嘟嘟”的盲音,杜慧琼一时没回过神。

“妈妈,电话已经断了,你怎么了?谁的电话?”走过楼梯玄关的泠愔好奇地提醒勿自征忡的母亲。

“哦,是泠先生。”她惊醒似的挂上电话,笑得微略勉强,“你要出去吗?”

“昊?他打来的吗?他说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泠愔激动非常,“妈妈,他有说过什么吗?”

不知所措得看着女儿的紧张,那平日里难见情绪变化的双眸中流溢的光彩使她原本因泠昊的话略感安定的心又再次着慌。

“不,不是的,是我打给泠先生的。因为你受伤的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他一声。”

跃到喉咙口的心又跌到谷底,眼神瞬间黯淡。自己究竟在祈盼什么?是泠昊赶她走的,他厌恶她至极点,怎可能主动打电话联络她?母亲探究的目光令她不自在地侧身,视线扫过用于装饰玄关的古董花瓶。

“他怎么说?”

“他……他……泠先生说他有很忙,恐怕没时间来看你,要我代为问候你一声。”

丙然如此,早料到,可是听到的话语仍刺痛自己逐渐冷硬的心。自嘲地笑笑,她并未注意到撒谎者脸上苦涩无奈的微笑。

“妈妈,昊一直很忙,再过一星期我就满十九岁,以后不用再为我联系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违背心意的话语,她故意笑得无所谓,“看到乐成了吗?我们说好要一起出去买零食。”

“他好像正在书房和律成聊天。”害怕自己的谎言会在下一秒被戳穿,做母亲的指指书房就连忙朝反方向的客厅走去。

深深呼吸一口屋内沉闷的空气,泠愔边用手轻拍两下脸要自己振作,边走至书房门口。

“乐成……我是关心你才提醒你,除去小愔是你的继妹不谈,她的个性也不适合你。”杜律成穿透房门的宏亮声音叫欲敲门而人的人停止所有的动作。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哥哥,而且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我相信她也是喜欢我的,要不然前天就不会因为我才受伤。”生硬的口吻和隐藏不妥协背后的怯懦,完全听得出是杜乐成鼓起很大勇气后出口的反驳。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愔似乎曾是不良少女,有一次我看到她在街头乞讨,还有她有个朋友叫阿海的,也是不良少年,前阵子还因娱乐圈的丑闻被官司缠身。”极为焦躁地劝说,两人的争论看来已维持一段时间。

“那又怎么样?爸爸都说过小惜的本质不错,再说她和妈妈一样温柔,是你不了解她。只要我们愿意,我……”

无意听到这些,错愕之下泠愔粗鲁地推开房门,屋内的两兄弟皆表现出不同程度的难堪,就算是身为社会精英的哥哥一时之间也难找搪塞的语句。

“何必为我起争论呢?你们兄弟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何必为我这个外人争吵。”她最先挑衅地朝杜律成笑笑,“我喜欢乐成,因为乐成弹得一手好钢琴,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直率得令听者脸红,泠愔又看向兴奋得不知如何表达的杜乐成。

“不过,我的确不适合你,乐成。不沾人间丑恶的你不知道我一出生就是不受人欢迎的污渍,是你们敬爱的妈妈的污点,也是父亲那边泠家的污点。那天我之所以帮你,因为你太懦弱,总需要人保护。”

“阿愔……”被当成懦弱者保护的人张口结舌,浮上清秀脸庞的喜气荡然无存。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为我争吵,我喜欢杜家的每个人,因为你们都对我不错。”耸耸肩,她不可能说出自己英雌求美的举动其实只是出于一种逼入绝境的自残,“好了,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妹,乐成,律成是关心你,你要好好向他道歉。啊,还有,我一个人出去买零食就可以,你留在家里吧。”

不给另两人说话的机会,她逃得飞快,走过客厅时带倒一把椅子都未自觉。奔出杜家大门,她直冲拐弯处的24小时便利店,在店门前单手撑膝,大口大口喘气。

自己方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冷静后才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应该装作没听见无声息地溜走才是比较圆滑的做法。可她的个性就是这么不瞻前顾后,要不然也绝不会把泠昊逼急,给他机会赶她走。

昊……她仰天叹口气,迷惘地蹲在墙角看购物的人们进进出出。其实,街道的斜对面,她从未断过思念的那个人正在车内凝视她。

中午的时候泠昊从唐逸口中得到泠昊受伤的消息,连饭都顾不得吃他就赶往泠愔的学校。与提早下课去医院换药的泠愔错过,他又打电话回家要老刘找出杜慧琼的名片,飞车赶往杜家。

莫名其妙的是明明自己就在杜家门口,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按门铃,光明正大地探望泠愔。反复的犹豫中,他只能碰运气似的拨通杜家的号码,和杜慧琼说了两三句话,自己便打消渴望见泠愔的灼痛思念和担忧。命令自己死心地离去,可被束缚在洁白薄手套内的手指已不愿再听那些冷酷的命令,车子迟迟没有发动。

远远地跟在奔出杜家的泠愔身后,少女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和身姿的变化都与离开他之前一模一样。

这是在干什么?跟踪与偷窥!属于黑暗世界的无耻行径自己竟然无法抵抗,泠昊握紧方向盘的手抖得厉害。他该怎么办?不想她离开,最后终让她离开,覆水难收的事实。难道开口承认自己对泠愔的情感真有那么难吗?

情感!为什么会有那么丑恶的东西烟么痛苦,那么肮脏,把兄长和自己推入自我灭顶绝境的莫名东西。不理解,不懂如何处理,他快因日积月累的憎恶以及藏掩不住溢出的思念而分裂成斗争的两个泠昊,一个泠昊以冷漠来掩护另一个充满嫉妒、憎恨、怯懦的自我。

音乐的神令怕是除了音乐他就一无所知吧?看不清远处蹲在门前泠愔的面容,他的脑海里映现的全是旧时她满眼的孤寂,以及化为表情的倔强冷傲。

懊怎么办?情感的痛苦、思念的痛苦、爱上不能爱的人的痛苦……无预兆地忆起过逝兄长在槐树下扭曲的俊朗脸庞与写满受伤绝望气息的深情瞳眸。

“……夏日的午后……”

泠送给他的最后遗作,是灵感蹦出的花火还是火焰般灼热情感的再度闪现用其实是呼之即出的答案,因他整整花了十四年才以切肤之痛的真切体会出来。

阳光、树、深深且不知为何爱上的那个人,胸臆间有某种从未察觉的情感苏醒了,于是紧随而至流泻出存封于记忆最深处的澎湃音乐。舞蹈在琴键上的音符,跳跃成这世界最真实的苦痛情感,而隐于这些苦痛之下的是……

“夏日的午后,

闲散的心清,

淡金阳光的大槐树下,

弹着钢琴的美少年……

送给我最爱的人!

满足与幸福!比起不能亲眼触及的思念,此刻能凝视对方一颦一笑的自己岂不应该感到满足和幸福?心境如雨后突破密布乌云的晴朗天空。自己真够迟钝,果真是兄长口中不懂情感的怪物,在兄长逝世之后十四年才理解其看似荒谬实则并不应遭受自己鄙视和唾弃的真爱。

用手遮挡今生双眼,未流泪,只觉干涩得难受。如果现在开口说愿意原谅他会不会太迟?如果现在鼓起所有勇气坦诚自己的心意又会不会太晚?

也许,该是他觉悟的时候了吧,他的手指按下车门锁的电动钮。

然而就在那个谜咒即将解开的瞬间,一个美少年闯入他视觉的空间将他拖回不可挽回的痛苦现实。洋溢着闲适幸福心清的钢琴夏然而止,看到的是再真实也没有的残酷。

那个少年走到树下的泠愔面前,后者抬首,露出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善意微笑。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看似非常害羞的少年向曾属于他的少女伸出手。紧握的双手,似乎宣誓着他无从否认的真情……

自己终究领悟太迟了吗?欲哭无泪的悲哀弥漫上心头。还未决心去做,就注定了失败,他不甘心呵!

车子起先是慢慢滑行,渐渐速度表的指针一格一格顺时针移动。急欲逃离不想再面对的悔恨充斥了全身,到最后他仍是一个不愿把感情表露的懦弱者。音乐贵公子!爸琴圣者!实质又是什么呢?不懂情感的怪物以及不敢面对情感的懦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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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往常要多出三倍的客人,大多数年轻人都是为了观看今夜酒吧的乐队秀。本就闷热的酒吧间于是也就更令人难以透气,稀奇的是竟然几乎每个人都处在兴奋的状态。大声的喧闹,也有乐手临时的激情表演,哄得四周人群愈发骚动。

“看到唐逸他们了吗?就快要开始了。”杜乐成踞起脚,想要越过密不透风的拥挤人潮察看酒吧门口的情形。

“离八点还有十分钟,去门口等他们吧。”几乎用吼的声音才让身旁的同伴听到,泠愔拉住另一人的手臂拼命向大门挤。

“阿愔,阿愔……”冤家路窄,无巧不巧地又撞上正与其乐队同伴聊天的阿海,眼尖的他立刻抓住没能及时躲进人群的泠愔,“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怎么,对我还是余情未了吧?”

胡说八道,她懒得同这种人浪费口水。反倒是一直畏于同人争吵的杜乐成朝对方不服气地冷笑,而且出言相讥。

“阿愔才没时间理你这种三流的乐手,我劝你待会不用上台演出,省得丢脸。”

“该死的,你小子……”阿海才开骂,泠愔就拖着讥讽的人消失在人群,只有傻瓜才会于站着挨别人骂。随口骂几句脏话,被前女友轻视的人又朝对方离去的方向比个下流手势才稍稍解气。

好不容易挤到酒吧门外,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两人仿若劫后重生般大大吐气。见泠愔绷着脸不说话,杜乐成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没生气吧?刚才……”

“没有什么好生气,是我自找的,我和他的确有过一段。”她甩甩头,有因总有果,早已作好为过去堕落付出代价的准备,反正最后都是失去昊。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杜乐成忍耐了半天,还是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提出疑问。

“昨天不是都说了吗?我有喜欢的人,从小到大都一直非常喜欢的人。除了他,我不愿意再爱上其他人。”一语带过,她不想再花时间和杜乐成讨论自己喜欢谁的问题。

“对不起。”像是死心地道歉。

傍予一个没关系的微笑的同时,转首的她正好看到驾着重型机车飞驰而来的唐逸、廖文洛。

“还好,总算赶上了。”安全帽还没摘下,从后座跳下的廖文洛庆幸遭。

把手上的腕表在晚到的两人眼前晃一晃,泠愔示意他们的时间概念太差。

“又不是故意的,机车驾到一半没油了嘛。”锁好机车的唐逸嘟哝,视线扫过泠愔、杜乐成,随后又朝点着昏暗街灯的道路张望。

“咦?还没来吗?你们有没有看到泠先生?”

泠先生?是她错觉吗?还是另有其人?泠愔一惊,但随即否定自己的猜想。

“没有,所以我才急啊,他问了我们时间和地点,而且还做了简短的试奏,应该是答应了才对。”杜乐成和晚来的两人都不禁慌乱。

“还有别人吗?”泠愔看向三个同伴。

“你没告诉阿愔今天谁当我们乐队的键盘手吗?”廖文洛略感惊讶地问杜乐成。

“没来得及说,因为她学校有活动所以是直接约在酒吧见面,这里又太吵,所以没能说。”

“说不说都一样,关键是泠先生会不会来,要是他不来我们根本连参加比赛的资格都没有,这星期就都白练了。”唐逸懊丧之极,手表的分针离12还差两格。

“你们究竟请谁当键盘手?”

“你叔叔,泠昊,凭我们四人的实力,今天绝对获胜。”

“昊?”不,不可能的!泠愔替三个好友感到绝望,凭她对泠昊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在酒吧出现。

“嗯,上午我们在借公司的音乐室练习时看到他才想起键盘手还没有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们只有冒险找泠先生。幸运的是他说他玩过电子琴,而且还做了段试奏,好棒!”廖文洛为惟一不知情的人解惑:“虽然他没有明说答应,可是有问我们酒吧地址和比赛时间,所以我们才以为他一定会来,没想到还是……”

听不到其他同伴的话语,也不为无法参加乐队秀难过,现在她只能矛盾地祈祷泠昊不要出现。想看到他,可是如果他若出现,自己又情何以堪?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唐逸、廖文洛破例,只因为他们在音乐和钢琴领域展露的才华。彻底输给血缘与音乐,她不愿意一次又一次身临其境地感受他的无情和冷酷。只是天意难测,只是琢磨不透昊的心,当争斗的两分钟煎熬而逝后,她为之动哭的他竟真的出现他们眼前。

简单的棉质长裤和在夜晚辨不清花色的短袖棉质衬衫,闪烁锐利光芒的漆黑双眸,一贯的孤傲和冷漠。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彼此的眼神有刹那的相撞,不约而同地移开。

“泠先生,我们还以为您不能来了,太好了!”

“是啊,正好赶上,我们快进去。”

“我先进去到报名处签字报到。”能与最崇拜的音乐之神同台演出,将热情与生命奉献给钢琴的三个年轻人晕淘淘的。

朝三人点点头,泠昊凝视杜乐成脸庞的时间之久让后者半是兴奋半是惶恐。

“泠先生……啊,阿愔也来了,阿愔,你和泠先生打个招呼吧。”杜乐成语无伦次地激动着。

当着不知内情的好友面,她无路可退,垂首乖乖走到他面前。

“叔叔。”

“不是告诉你不许这么叫我的吗?”坚决不想听到她这么称呼他,泠昊提醒自己养大的少女。他之所以会答应唐逸他们,无非是想有个借口靠近她,哪怕只说一句话。然而这句话绝不包括“叔叔”两个字。

“啊,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我已经没有资格这么称呼你,泠先生。”负气般的反讥,纵使惹怒他,她也无畏,心痛得令她不顾一切寻找发泄口。

“昊……”他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俯身,温湿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我希望你永远这么叫我。”

是抓不住的幻觉?她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转身,难以避免地见他的背影隔绝在门的另一端。见音忘友,唐逸和杜乐成连忙跟随其后走进酒吧。斟酌他话语背后的含义,她不敢妄自猜测,孤零零地在酒吧外站好一会儿。

今天此时此地见到的泠昊真的是和自己相处十四年的泠昊吗用个拥有严重洁癖,从不在公共场合用餐,从不出现在酒吧这类大众娱乐场所的洁癖吗?不,在他们分离的这些日子里,肉眼分不清的细微之处,她一心所爱的冷酷男子变了。而促使他改变的缘由是什么?夏末的凉风竟因内心的悲哀而有一丝丝的冷。

躲在看不到泠昊他们的某处死角,高价买走身边陌生人的半包烟,心渐渐冷却的她缩在蜂拥人群中迟迟不愿与其他同伴靠近。电子音乐的金属音质掀起除她以外所有人的热情狂潮,而她却心灰意懒地置身事外,满脑子全都是惟—一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轮次介绍出场的乐队,她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听。音乐,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过这两个字,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自己对音乐的无知。唐逸、廖文洛、杜乐成、还有管家老刘和圣音乐公司的潘亚,对泠昊而言不懂音乐的人不具有接近他的资格,偏偏他抚养大的她是个无可救药的音盲。

不在意时间在如何凄惨的心境中捱过,听到主持人叫到泠昊乐队的名字,她一举跳上餐桌。视线越过乌压压一片的人首,落在场地中央的表演区。左前方的电贝斯手唐逸,右前方的电吉它手廖文洛,最后方是正中央的鼓手杜乐成,而那个几乎全身都隐于暗淡光影中的键盘手正是一泠昊!

无名的乐队,但熟客们一见是“洛逸二人组”的吉它手和贝斯手便都以喝彩声与掌声表达兴奋喜爱的心清。

“洛逸!洛逸!洛逸……”

有人起哄,全场都跟同齐声呐喊,乐队秀接近尾声时的气氛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沸腾。鼓手以一记震破耳膜的敲击作为起始的节奏,电子琴一气呵成的前奏穿透每个听众的心脏,直冲脑门,溪流般清越的吉它声紧跟而上,而贝斯则透出一股迷人的慵懒。哑然之后的众人,随着狂野如月兑缰野马的节奏扭动身子。熟悉的古典音乐曲目,经重新编曲后爆发出新新人类所追逐的狂放不羁。超快速的节拍,流畅中结合古典音乐的优雅,带点重金属的疯狂……整个酒吧都被音乐吞噬。

疯了,音乐疯了,听众疯了,于这时空存在的一切跟随音乐一起疯了!手指敲打着桌面,穿着各种鞋的脚敲打地面,禁不住扭动舞蹈的腰,射出痴迷灼热光芒的眼睛,无声张合的唇……包括演奏者们自己也不由自主投身于这股疯狂中。

不!不!不!只有她不能一同疯狂,拨开如痴如醉的人群,泠愔狼狈地逃亡。即使泠昊的容貌与神情笼在晦暗不明处,她也能如同身受般知道泠昊将毕生的激情都在此刻释放。惟一博得泠昊眷顾的终究只剩音乐,钢琴、电子琴,凡是在他手中跳动的琴键都被赋予生命的七情六欲,惟独他这操纵音乐的神无情且漠然。

长时间思念积累的小小希翼和一点点自我欺骗毫不留情地从没有一丝暖意的冰冷之心中撤出。捏皱手里的半包烟,倚在路边的电线杆,她颤抖地把皱了的烟塞进无血色的唇。打火机似乎不好使,一连四五次都没能点上火。

竟然连装有隔音设施的墙壁以及严实的屋顶都无法拦住源源不断的音乐,她终于放弃似的扔掉无用的打火机,取出嘴中的烟随手扔进下水道。

“泠愔,这下你可以死心了。”她撩开挡住视线的刘海,低哺一句后准备伸手拦出租车做最后的自我逃月兑。

“臭婊子!”比不堪人耳的怒骂声更迅速的是一只男人的手臂,从背后被勒住脖子,泠愔不得不挣扎。

“都是你!把我最后一条生路都断了!都是你!上次问你借钱,你不肯,害我打输了官司,断送我光明的星途。今天我们的乐队本该可以获胜,谁知你又从中作梗,临时组个乐队把我惟—一条生路都断送了!臭婊子,都是你的错!”将所有过错都推在无辜的前女友身上,阿海加重手臂的力道。因前次的丑闻被唱片公司炒鱿鱼的他没脸回小镇,不甘心之余找人组乐队,本想凭借这次著名音乐酒吧的乐队秀重头来过可人算不如天算竟被一个临时乐队揽了好梦,他所有的钱和所有的梦都为之付诸东流。

被勒住脖子说不出话的人痛苦得蹙起双眉,眼睑紧闭但已不做挣扎。见她不再反抗,阿海倒是松开双臂,但余怒未消,阴森地看泠愔捂着脖子不断咳嗽。

“和我没有关系,唐逸他们组乐队是他们的事,我和你早就没关系,犯不着断你生路。”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那个键盘手是你叔叔吧?别人或许一时不敢确定,我可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还说和你没关系?臭婊子,和我一样没人教的!”越说火越大,阿海欲一把揪住泠愔的头发,却被早有防备的人顺利躲过。

“就算是我从中作梗又怎么样?”不可理喻,泠愔不改对阿海的鄙视。

“怎么样?赔钱,你们泠家有的是钱,我要你赔我一百万!”勒索者露出穷凶极恶的面孔威吓道,“要是你不给……”

“我不会给你一毛钱。”怕不够惹怒陷人困境的野兽,她依旧维持自己不要命的不妥协。

“该死的!”被逼上绝路的要挟者从衣服下摆内抽出一把弹簧刀,狰狞似食人的鬼魅,“你要不肯,我现在就在你那张脸蛋上画个花,让你有再多钱也没人要!”

“你有这个胆吗?”她丝毫不畏惧地朝他笑。

“你……去死吧!”已经受够轻视和讥嘲,高涨的怒火混杂着绝望,他大喊地用刀刺向泠愔的面门。

决不是吓得来不及躲闪,完全出于无所谓地自暴自弃,她因预料中即将到来的疼痛闭紧双目。可奇怪的是阿海手中的刀迟迟未触碰到她的脸,反倒是行凶者发出凄厉的惨叫。

“叮!”刀跌落地的碰撞声令毫发无伤的人睁开眼,朦胧街灯的夜景中男人似笑非笑地凝视她,一贯无表情的冷傲似乎因光线而具有一丝生动的暖意。

“需要报警吗?”

眼珠几乎可以自瞪大的眼眶中掉出,泠愔下意识地欲伸手触模对方,以便确定并不是可笑的幻象。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阿海径自哆嗦辩解,而明明问的对象并不是他。发现挡下自己一刀的男人没立刻转身找他报复,来不及细想,他拔腿逃向远处的阴暗。

邦破的洁白手套快被掌心冒出的鲜血染红,泠愔怔怔地看血滴在水泥地面,落成一点一点的暗色,眼泪不争气地也一同掉落。受伤的不是她,痛的不是她,落泪的却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蠕动着唇反复问。

再也不愿受制于他的洁癖,她抓起他受伤的手掌,月兑去碍事的染血手套,仔细观察伤口的深度。咸的泪水滴在伤处,他的手抽搐一下,却未急于收回。

“没看过你哭,从你懂事后就没有……”似是被泠愔的泪滴所困扰,又似被迷惑,泠昊俯首贴向她。自从今晚在酒吧门口见到泠愔,他的视线就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表演一结束,他就急追出来,也幸好出现的及时才能为她挡下阿海的一刀。

他突如其然的举动和温柔话语弄得她无法正常思维,惟有不断抽噎。

“为什么要哭呢?为我哭吗?你这样哭,”他未受伤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泪滴的温湿浸透丝织的布传遍他的手尖,“我的心更乱了……”

不曾一次渴望能温柔地触碰她,在她再次瞪大双眼的迷蒙注视下,他常紧抿出冷淡直线的唇吻住她无措微张的嘴。此生第一个吻,他给了她,拙劣而又自然。不是自己曾认定的污秽肮脏,而是从胸口溢出的爱怜与满足。

“阿愔,你有看到……”

静顿的时空因杜乐成的出现而转换,泠昊松开搂在泠愔腰上的手,瞥一眼半路杀出的冒失者,一如平常的云淡风清。

“泠先生?”不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单纯的少年缺乏厉声责问的勇气。

不屑解释?根本无法解释?最后深深凝视呆若木鸡的被吻者,他无声地叹气,离去。就算泠愔永远不爱他,只需方才的一个吻足以慰藉他这月兑离不了音乐的寂寞的一生。觉悟得太晚,动情得太晚,其实全是因逃避的磋跄。

“阿愔?”杜乐成转向另一人。

饼度的惊讶,大乱的心神,她没听到杜乐成的问话,而酒吧内传出喧嚣喝彩声“轰”地在她空白一片的大脑内炸开。

她和昊接吻了!昊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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