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首府,过了城门,三人就此别过。
昂爷和高爷本就是一道的,继续结伴赶路。段素徽遵循一心大师的令,去找高相爷,走了不出三个街口,三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
头一个绷不住的就属高爷了,虽换回了男装,可他这一脸的胭脂还没来得及擦去,看得像唱戏似的,“我说徽爷,您没事干跟着我们干什么?咱们也算是有点缘分,路上互相帮扶了一把,可没道理赖上我们吧?”
段素徽手提长剑,急着赶路,本懒得跟他们絮叨,可他们偏生挡在了他的前头,这叫他能怎么办呢?
长剑挡在两人的前面,段素徽倒不客气,“我走我的路,你行你的桥,不过是顺路而已。”
“顺路?”高爷手指着前头的高门大府,嬉笑着问他:“我到了,你还顺路吗?”
段素徽倒吸一口气,看了看前头那府门上的牌匾,冷声道:“……我也到了。”
“啊?”
三个人来到门前,高爷打头一拍门板,立刻有守门的开了门,“爷,您找谁?”此非常之时,高相爷早已嘱咐了府里上下,务必小心谨慎、再谨慎小心。守门人见他们三个装扮奇怪,也不敢随便。
斑爷抬脚便将守门人踹到一边,提着嗓门就嚷开了:“瞎了你的眼,连本少爷都不认识了。”
斑爷打前头就往里头走,边进边喊:“爹!爹,爹,儿子回来了。”
斑相爷府里头的下人们听着这话都傻了,杵在院中央愣愣地看着,段素徽和负爷借着这机会便随着高爷往里头去了。
自杨义贞掌控朝廷重权以后,高相爷便称病俺闲在家中,在书房里远远地听见有人叫爹,他心头一动,便站起身往院外走。远远地便瞧见了急奔进里院的高爷,两厢对望,高爷双膝一跪便哭在高相爷的怀里,“爹,儿子终于回来了。”
斑相爷捏着他的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通,顿时老泪纵横,“泰明吾儿,你可回来了,为父还怕无儿送终呢!”
这边父子二人正抱着痛哭呢!那边段素徽都看傻了眼,这位男扮女装把大理所有女人都比下去的高爷居然是高相爷远在宋国的儿子?!
对高相爷这位远在大宋的儿子,段素徽可是早有耳闻。
一心大师还在王位上时重用高相爷,然到了父王之时,为了取得实权重用杨义贞打压高氏一族。听秘闻说,高相爷高升泰为了保护自己这个独子,也为了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时,儿子能帮扶自己一把,在独子刚满八岁之时地便把他送到了大宋,希望他能好好习学汉文化,成为文武全才。
这一晃已是十来年吧!
斑爷竟就是高相爷的独子?!
斑相爷正要与儿子叙叙别情,抬头瞧见段素徽,这又是一惊,撩开袍子便给段素徽跪下了,“徽王爷,高升泰给您请安。”
段素徽一抬手,亲手扶了老相国起身,一手又拉起高爷,“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当今上明帝的二子——段素徽。”
照规矩,高爷也给他请安问好,“徽王爷金安,我姓高名泰明。”
段素徽抬手指着门外头站着的那位负爷,“那这位是……”
昂爷抬起眉眼淡淡一笑,“在下负浪,段负浪。”
段负浪!
“你也姓‘段’?”大理唯有王族之人才姓段,他叫段负浪,可自小长在宫里头的段素徽根本没见过他啊!
斑相爷见段素徽满面茫然,忙解释起段负浪的身份来:“说起来,你们俩也是堂兄弟。负王爷的名讳您未曾听过,然他祖父的名字,您定是知道的——大理国第十代君主段素兴。他在位时,因与风尘女子荒婬被废。后来宋朝皇帝派人来我国,想求两国交好。当时的权臣杨义贞将段素兴之子一家人送到宋国,名为结交,实为质子。此番犬子从宋国回来,臣务必嘱咐他将段素兴的后人接回故土。”
话说到这分上,段负浪拱手给高相爷作揖,“相爷抬爱,可惜我们这一族颠沛流离,到如今只剩下负浪孤身一人了。”
三人话说到这分上,总算把各自的真实身份交代清楚了。不敢多耽搁,段素徽请高相爷带路,往书房行去。还没等他开口,高泰明先说了:“爹,这首府怎么回事?我们进城的时候,城墙上居然贴着我和负王爷的画像——对了,打头的就是徽王爷的像呢!”
斑相爷略点了点头,这事他也知晓,之前还在为他们怎么回首府担忧不已,刚想派人出城支援,不料他们竟回来了。这当中的纠葛只能慢慢对他们道了:“现在朝中完全由杨义贞一手把持,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召你带负王爷回来,想在我之前把你们俩抓了,也是对我的要挟。”
这话倒是给了段素徽契口,忘却身份,他膝头一弯跪倒在地,对着高相爷连磕了三个响头,高相爷想拦都没拦住,“徽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他想扶起段素徽,却被段负浪拉住了,“相爷,您就让他说吧!”
段素徽心想这段负浪倒是知道他的心思啊!没空胡思乱想,他紧赶着紧要的事情说:“相爷,如今杨义贞一手遮天。您只道他掌握了整个首府,却不知道连后宫也被他把持了。我已经数日未曾见到父王和王兄,我想他们必定是被杨义贞给控制住了,当此时节,除了您,再无第二人能解救出他们,还我段氏江山。”
斑相爷忙摆手称不敢不敢,“徽王爷,非老朽不肯匡扶社稷,实乃有心无力。您也看到了,现如今我被困首府,就连我自己的儿子想进来都困难,我哪有本事救王上于水火之中啊!”
这话叫段素徽一听就知道是高相爷推托之辞。
杨义贞控制了整个首府,高相爷居然稳坐城中,不是因为他胆大到想以卵击石,势跟杨义贞以死抗衡,也不是因为高相爷对王上死忠,宁可死也要随君一同。完全是因为高相爷的铁甲军就安扎在首府东面、西面,杨义贞根本不敢随便对高相爷采取行动。
也正因如此,他才想抓高相爷的独子高泰明,以此逼高相爷就范。估计段负浪不过是因为跟高泰明同行,被当成什么亲信贴到城墙上去了。
就段素徽所知,离首府不远的缮阐是高氏一门的祖地。当年父王重用权臣杨义贞削弱高氏一门的实力,见势头不对的高氏一门逐渐将兵马转向缮阐。而今,缮阐虽是大理段氏王朝的地域,却早已在高氏一门的势力范围。
如一心大师所言,当今唯一能跟杨义贞相抗衡的就只有高相爷一门了。
斑相爷此时借口推托,说白了就是不想出兵救下父王。这也难怪,父王即位后借杨义贞势力打击高氏一门,现在又想借高氏的势力打垮杨义贞——要高相国如何心甘情愿呢?
段素徽一把拉住斑相爷的手,腕间的七子佛珠在转动,“高相爷,如今段氏王朝命悬一线,一旦杨义贞掌权,下一步要针对的就是高氏一门。不论是为了段氏江山,还是为了高氏一族,相爷,现在不是计较利害得失的时候。”
他拿出一心大师交给他的佛珠,端正地摆在高相爷面前。
一见那佛珠,高相爷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高喊着:“臣愧对王上……臣愧对王上啊……”
段素徽扶了他起身,此时此刻,相信他不用再多说什么,如果高相爷还有意救宫的话,已然知道当如何是好。
捻着那串佛珠,高相爷沉吟良久,其实心上也知道,杨义贞与高氏一门不同,他对权力的追逐远不止相国这么简单,一旦他控制了王宫,下一步就要篡位了。一旦让他夺取王位,他要消灭高氏一门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头。
瞥了沉思中的父亲一眼,虽十多年未见,可父子连心,高泰明知道若父亲此刻应允了段素徽,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一旦计划出了变故,更难保全高氏一族。
此时此刻,唯有一人出面。
斑泰明一把勾搭起段素徽的肩膀,语带调笑:“我父已年迈,禁不得事了。此事由我一人担当,我,高泰明愿尽全力救宫。兵力方面不成问题,但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宫内的情况。杨义贞把守着,连你都没办法进宫,我们该怎么动手呢?”
段素徽脑子一转,“这好办,父王曾说,若这宫里还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就是涟漪公主。她认识我的字迹,我写信一封,找个亲信之人进宫带给涟漪公主,她会把宫里的情况相告之。”
现在问题就是找哪个亲信之人,靠什么理由进宫呢?
姜还是老的辣,这等关口,还要高相国从旁帮扶。他沉吟片刻一言一语分析起来:“杨义贞乃之徒,他选了一批舞姬进宫。负责献舞姬的官是我的人,这方面好办,选蚌亲信随舞姬进宫便是,可选什么人呢?既要有勇有谋,又要是足以信任,顶着舞姬的名头,相貌自然还要足够漂亮……”
一直不曾出声的段负浪选在这当口开了口:“我有个不错的人选。”
他伸手一指,高泰明暴跳如雷,“为什么是……我?”
昂王爷暖暖地笑着,柔柔地伸出手指抬起高泰明那放在男人脸上略显消薄的下巴,轻声嗔道——
“因为你是绝色啊!”
靠,堂堂男子汉,一代文武全才,拥有日月可赞容貌的他居然干这等龌龊之事——高泰明看着自己这身装扮就想趴到墙角呕吐不止。
这是什么鬼东西?又是珠片,又是金钿,又是细坠的,他的头好似有千斤重。如果那些瘦弱的女人天天顶着这玩意,怕是连脖子都要陷进肩膀里了。
苞随着一班舞姬进了宫,“他”和“她们”被领头的宫人安排在一处偏殿暂住下。熄了灯,舞姬们全都歇息了,这正是高泰明开始执行计划的良机。
他早已把段素徽画给他的宫内殿宇分布图铭记于心,凭着他在宋国习来的武功,他轻松地便避过宫内侍卫,跳进了段涟漪的公主殿。
黑灯瞎火的,他也不敢拿出火折子,模着黑就往里进。借着依稀的月光,高泰明的手触到一片薄纱,公主的寝宫应该就在里头吧!他探着身子进去,还没站稳,就被一只手拉了进去,紧接着听到一阵柔婉的女声呵斥道:“什么人?敢私闯本公主的殿宇?我马上叫来侍卫,立即推你出去砍了。”
本公主?
说这话,想必就是涟漪公主了。光听声音,这位涟漪公主还真是柔美至极。高泰明不急不慌,照计划好的答道:“徽王爷要我问公主,今日擦的是他送你的桃花粉吗?”
段素徽说一提这话,涟漪公主便知道是谁派他来的了。
他此话一出,帘子里的主儿顿时松了手。没等高泰明缓过神来,眼前一亮,帘子里的主儿拿火折子点亮了烛台。
手持着灯,她悠悠地打里面走出来,高泰明顺着光望过去,顿时一跌坐在地上。怔怔地坐那儿好半晌,明知道该避开目光才是,可他的眼睛就像被糨糊粘住了似的,拔都拔不出来。
悠悠良久,他只吐出一句话来:“我现在总算明白大理段氏王朝的男人为什么爱出家了。”
“你说什么?”
涟漪公主持着灯离他更近了。出于本能,高泰明向后退了两步,她却靠得更近了,她手握的烛台几乎要烧到他的眉毛,“你是什么人?长得可真美啊!”
斑泰明喃喃好似自语:“公主您……长得也不差啊!”
段涟漪格格地笑出声来,兀自谦虚着呢!“比起你来可就差得多了。”
她还真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没工夫再浪费时间,他也不想多看她一刻,高泰明直接道明来意:“是段素徽派我来的,我需要弄清宫里的实情,现在守宫的都是谁的人,主要兵力集中在什么地方,还有,王上此时情况如何,什么人可以见到他。另外……”
“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段涟漪拿手捂住他滔滔不绝的嘴,盯着他那双无限含媚的单凤眼,她先抛出自己的疑问,“姐姐,你长得那么美?为什么嗓音跟男人一样粗?”
“——因为我是哥哥。”
“啊?”
怕她没听清,他再跟她强调一遍:“我是男人,只是为了混进宫里才装扮成这样,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男人?你是男人?你怎么可能是男人?你怎么可、以是男人?”
盯着他那张完全如女人无异的脸,就算段涟漪不大出宫,也知道宫里宫外的女人长成什么样。
她打他身边跳出十步来远,像是被火烫到了似的,摇着满头刚睡起的乱发,她的脸上满是纠葛,“你是男人?你居然是男人?!太没天理了!太没天理了!你长得这么漂亮居然是男人,那你让天底下的女人怎么活?”
你可以去死了——高泰明很想说,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守宫的侍卫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动静进来察看,他现在需要办的是正事。
他试图让这个正陷入狂乱中的涟漪公主安静下来,起码不要叫得这么大声,以免把侍卫招来。
斑泰明一把拉过她的身体,他的力道足以将她带到他的怀里。他坚实的力量,他宽厚的胸膛,他浑身充斥的阳刚之气让段涟漪有了真实的感受——他是男人,即便他比这天下大半的女子都要美丽、妖冶、蛊惑人心,可他,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与她完全不同的……男人!
“现在告诉我,王上还活着吗?”这是段素徽,也是以他为首帮助段氏夺会大理王朝的高家第一个想知道的。
段涟漪吞了吞口水,努力集中精神应付他的问题,“王兄应该还活着,虽然我见不到他,可侍候他的宫人每天准时为大正殿呈上饭食点心。我曾经留意过,端进去的点心用过后再端出来,被吃掉的多半是王兄偏好的那些——杨义贞应该暂时没有对王兄下狠手。”
很好,看样子这女人的脑子并没有像她的容貌一般缺失。高泰明赶紧问第二个问题:“谁能见到王上?”
“除了侍候王兄的那几个宫人,杨义贞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大正殿,连我也见不到王兄。光王爷和王兄一起被软禁在大正殿,如果说谁能见到王兄,应该就是光王爷了。”
好美哦,真的好美哦!他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能长出这样的容貌,往常净见到书里描述美人用“如花”二字,她就不明白人怎么可能长得跟花一样,今日她总算见到真人了。
原来……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长得比花还好看,一个人的容貌真的可以让看的人感觉心花怒放——绝对是怒放啊!
虽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可高泰明还是想多嘴问两句:“杨义贞在宫里的兵力部署,你知道吗?”她可不可以不要望着他不停地吞口水?好像正在面对一盘美食似的。
“哦,这个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段涟漪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起来,“守卫大正殿的是杨义贞的亲卫队,那是他的直系队伍,绝对的亲信。把守宫内四门的既有他的亲卫队,也有受他控制的御军,其中以南门御军较多,如果徽王爷想要打通进宫的话,从南门走机会更大。另外负责宫内巡逻的还是原先的御军,现在的他们是墙头草,杨义贞控制了内宫,他们便听从杨义贞的号令。一旦徽王爷打进宫来,夺下王位,相信他们又会归顺徽王爷。”
还是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这女人厉害得有点古怪啊——高泰明眯着眼瞅着她,有那么片刻的工夫,他已经忘记了幽暗的灯光下她那让人心慌的容貌。没留意他正盯着自己,段涟漪正忙着在桌上画杨义贞的兵力部署图呢!
“还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命令,朝中里里外外的政令都是杨义贞领着光王爷发下的。虽说光王爷也遭软禁,可有天夜里掌了灯,我却瞧见光王爷在西宫同几位美人搅和在一起。”
二人正说着机要之事,忽然就听见外头传开了——
“搜!快点搜!一定要在天亮前把人搜出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