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老房子 祖叫我来

苏永昌受人所托,来到金禾片场。

片场守卫森严,立刻有护卫员上来问:“请问你找谁?”

苏永昌连忙答:“我找制片主任邵仁山。”

“啊,对,邵先生已经吩咐过,你一直向前走,到了办公室上二楼便是。”

永昌向护卫员道谢。

这个傻呼呼的憨直年轻人一直向办公室大楼走去。

邵仁山接获通报,马上迎出来,拍手道:“专家来了,我这回有得救了。”

永昌笑,“千万别客气。”

“劳驾,劳驾,电脑在这边,请来看,三家修理公司都派人检查过,群医会诊,束手无策。”

永昌轻轻坐到电脑面前。

他熟练地检查各种配件。

那邵仁山开始冒汗,“祖说,如果你没有办法,我就完了。”

永昌微笑,“祖说话一向夸张。”

“电脑里边卡着我一只剧本,那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倘若消失,我命丧此地。”

永昌笑意更浓。

电影界人士说话大祗都如此活泼,不必理会。

不过,“重要文件,最好用打印机印一份。”他忠告道。

“我本想写完才复印。”

永昌不住在荧幕上寻找蛛丝马迹。

邵仁山急了,“好端端八万字一个剧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会就此消失?”

永昌同他开玩笑:“跑到外太空某航天器的资料储藏库去了,外星人以为那磁碟才是地球人的脑部,要细细研究。”

正在这个当儿,啪地一声,静寂的劳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句。

永昌随口读出来:“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邵仁山开心得大叫:“苏永昌你是我再生父母。”

永昌按动打印机,把这个名贵剧本印出来。

邵仁山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外星人通了个讯息,叫他们发还资料。”

邵仁山也笑了,“可是他们发觉剧本无用?”

“不,有人误投了储藏掣,先进电脑以为是过时记忆,拨入仓库,隔些时就会洗掉。”

邵仁山一身冷汗,“这次多亏你。”

“不客气,举手之劳耳。”

邵仁山模模后脑,“这样吧,几时把祖也叫出来,喝上一杯。”

永昌笑,“好,我同相联络。”

“对了,他好吗?”

“好得不得了,正筹备婚礼,半退休状态,公司交给伙计搞,只偶作遥控。”

邵仁山十分羡慕,“三十二岁便赚够退休,也只得他一人而已。”

“谁说不是。”

邵仁山一边送永昌出去,一边气馁地说:“我可能要做到五十岁。”

永昌答:“一直有得做,证明社会还需要你,是另类福气。”

“对,也算是中等人。”

他俩在办公室门口握手道别。

永昌本来朝停车场走去,故事也就完了。

可是,他转错了一个弯。

不知怎地,他迷了路,一抬头看到的不是停车场,而是A摄制棚。

大门前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

苏永昌从来没看过拍电影,好奇心人人都有,他不禁朝那边走去。

一个场记模样的中年汉子没好气地说:“还不进去集合?”

大手一推,把他推进摄影棚。

肯定是把他当临记了。

只见一地电线,有人拍摄影机,有人搬灯光,化彼师与服装师忙个不已。

永昌识向地站在一角。

他打算停留五分钟便走。

可是不知怎地,大门一关,鸦雀无声,正式拍摄了。

永昌见退不出去,只得继续站一旁。

只听得一声开麦拉,一个男演员忽然扑向一名少女,拉月兑她衬衫。

那少女演员露出又惊又怒又羞耻的样子来。

永昌刚觉得她演技逼真,那少女痛哭大叫:“导演,你没说过有这场戏。”

永昌明白了。

是导演瞒着她,她事先不知要拍这场尴尬的戏。

可是摄影机不住转动,没有人要停下来。

那名男演员狰狞地笑,步步进逼。

少女大喊:“停一停,我不拍了,”一直后退。

永昌看着她秀丽但已惊怖得扭曲的面孔,忽然气忿得不能挂制,大声喝止:“停机!这算什么,你们在拍摄黄色小电影?”

堡作人员不知发生什么事,不由得全体停下手脚。

导演是个小胖子,顿时暴跳如雷,“什么人在此扰乱,即时赶出去!”

那少女见有人搭救,连忙披上外套,退至一角。

氨导演儿霸霸朝永昌走来,厉声道:“你是谁,闯到片场来有何意图?”

永昌见这班人状若土匪,越来越气,“我刚自邵仁山办公室出来,是祖叫我来帮他的忙,并非白撞。”

本来凶神恶刹一般的副导演一听这话,神情忽然犹疑。

“祖?”他问。

“是,祖叫我来。”

本来,几乎有人的手已经搭到他肩膀,要把他扔出街外。

可是一听得这个祖字,大家都诤下来。

有人咳嗽几声。

氨导演跑到小胖子耳畔钿语。

小胖子脸色忽然详和起来。

永昌冷笑一声,刚想离开是非之地,忽然有场务员端来一张帆布折椅请他坐。

“请多多指教。”

永昌怀疑听错,这时又有人递上香茗一杯。

小胖子踱过来,和颜悦色问一句:“祖好吗?”

永昌只得答:“很好。”

“请问阁下,对刚才一场戏,有何意见?”

永昌据实答:“点到即止也罢了,何必玉帛相见。”

“是,是。”对方好似言听计从。

永昌十分奇怪,这班人的态度为何作三百六十度转变?

只听得小胖子问:“未请教首姓大名?”

“我叫苏永昌。”

小胖子满面笑容,“永昌兄,我帮你介绍,”一方面叫场记:“叫庄乐然过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片刻,那庄乐然走到他们跟前,原来,她就是这才被扯月兑外衣的少女。

此刻已经穿好了衣服,脸容楚楚可怜。

她拨动着头发,怯怯地说:“对不起,导演。”

小胖子却爽快地挥挥手,“算了算了,早知你畏羞,这场戏不拍也罢,我会叫编剧改掉,增加感情戏。”

庄乐然连忙乖巧地说:“谢谢导演。”

“陪苏先生逛逛,去喝杯咖啡。”

永昌知道该告辞了。

他一站起来,全体工作人员家松了一口气。

庄乐然与他走到停车场。

她看着他说:“刚才亏得你仗义执言。”

永昌笑二原来导演在片场里真有无上权威。

庄乐然问:“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地址吗?”

永昌连忙给她一张名片。

“说不定,还需要你撑腰。”

“千万别客气。”

庄乐然也笑,“没想到今日还有单身跑江湖的弱女子吧。”

永昌鼓励她,“开头总比较难。”

“很多人都怪女明星一结婚便不肯再接近电影圈,实在是因为太辛酸。”

永昌点点头,“可是街外人只觉得电影界风光。”

庄乐然不语。

“早点休息。”

永昌上车离去。

庄乐然有双碧清大眼睛,叫苏永昌难忘。

饼两日,又听到她的声音。

电话接到永昌办公室,她非常欣喜,“我的戏份增多了,苏大哥,现在,我是第二女主角。”

“那多好,真替你高兴。”

“苏大哥,你是我的幸运星。”

“是你自己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绩。”

“我想请你吃饭。”

永昌受宠若惊,“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六时。”

就这样,获得美女青睐。

不过,苏永昌也不是不小心的人,他先把邵仁山约出来喝啤酒。

邵仁山十分诱异,“你这老实人有什么法宝?”

永昌据实说:“是因为祖的缘故。”

“祖,你与我的朋友祖陈?”

“是呀。”

永昌把事情重复一遍。

邵仁山听毕,当场愣住,作不得声。

半晌才低嚷:“这是个误会!”

“愿闻其详。”

“他们以为你的朋友是祖邹。”

永昌骇笑,“祖邹?金禾电影公司的董事长?”

“可不就是他。”

永昌掩着嘴。

“小胖子导演最近并非十分得宠,故此一听是老板派来的人,立刻和颜悦色。”

“这可怎么办好?”永昌急了,“我无意骗人。”

“可是你却救了庄乐然,也许,合该轮到她走运了。”

“乐然以为我真的认识祖邹。”

邵仁山大笑,“你的碓认识他,只不过他不认识你。”

“她以为是祖叫我来。”

“又千真万碓是祖陈叫你来,哈哈哈哈哈。”

“喂喂喂,别取笑。”

邵仁山叹息一声,“你看这个行业是何等脆弱,我竟是其中一份子。”

轮到、水昌挪偷他:“可是一走运即可以到荷里活去扬名国际。”

邵仁山捧着头苦笑。

“庄乐然这女孩子”

“永昌,一看就知道你是老实人。”

弦外有音。

“电影圈十分复杂,女演员见多识广,齐大非偶。”

“我明白。”

“那我就放心了,电脑专家。”

“可是她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真的漂亮,叫人难忘,她们都有那样含情脉脉的剪水双瞳,不然怎么演戏。”

听口角,邵仁山是真正反对他俩来往。

他继续说下去:“当然,也有人降得住她们,不过不是你。”

永昌啼笑皆非,不过,也承认老友讲的都是老实话。

邵仁山笑笑,“一只蝴蝶,在黄昏,也写要歇脚处,有办法的男人,趁着她们疲倦,一网打住,养在金屋里。来是可以的。”

永昌颔首。

可是听说,不但要锦衣美食,碑仆成群,闲时还得送上价值六百万元的粉红钻之类。

邵仁山说:“女明星,是另外一种人类。”

他是电影制片,他是专家,他想必知道。

永昌不出声。

邵仁山拍拍永昌后膀,“适可而止。”

永昌采纳他的忠告。

第二天,他把她接出来吃饭。

她一出现,他的眼前就一亮。

是走运的人的样子,脸颊晶莹,双目闪烁,穿一套很普通的套装看上去都十分俏丽。

与那晚挣扎着哭叫的女临记有天共地的分别。

她轻轻说:“我请客。”

她把他带到一间会所,一进去,几乎所有的男客转过头来看她。

永昌觉得非常不舒服,可是庄乐然却顾盼自如。

明星可能是天生的。

他们坐下来。

“苏大哥喝什么酒?”

“啤酒却可。”怎么好意思叫昂贵的酒。

“苏大哥,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你。”

还有更好的事?

“名女导演高麪熚i铷睍秅軉龤C”

“呵,她在国际上得过奖。”

“她是一个真正的电影工作者。”

“恭喜恭喜。”

“戏中可能有一两个镜头。”

“高女士不会乱来。”

“我也这样想,请教过其他朋友,他们也认为是好机会,明天我去签约。”

“好好的演。”

她像个孩子那样大力颔首。

她低下头,“正以为穷途末路了,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转机。”

永昌不置可否。

“我在电影圈的日子不浅,已有三年,一直混不出名堂,老是客串些龙套,父母兄嫂脸上已露出厌恶之色,日子很难过,怪只怪自己不争气。”

不得意的遭遇由她娓娓道来,说不出温婉动人,女演员魅力毕露。

“刚想改行去做保险经纪,运道却转了,现在简直欲罢不能,下星期有十一个访问等着我。”

永昌微笑专心聆听。

“你替我谢谢祖。”

永昌一怔,“呵,好的。”

“为什么大家都叫他祖而不叫他邹先生?”

“啊,他们在外国受教育的人多数没架子。”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派你来照顾我?”

永昌这时忽然精灵起来,把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嘘──”

庄乐然嫣然一,“好好好,不说,不说。”

“菜来了,不吃就凉。”

那个黄昏过得真愉快,苏永昌但愿他有很多很多那样的黄昏。

但是,他知道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吃甜品之际,苏永昌举杯说:“友谊万岁。”

庄乐然笑,“你很刻意强调友谊二字。”

“证明我并无非份之想。”

“我也奇怪你那样老实的人怎么会与电影界熟稔。”

“呃,机缘巧合。”

“苏大哥,请况福我。”

“凡事自己小心。”

她忽然泪盈于睫,“从来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们这些虚荣之花。”

永昌不出声。

片刻,她振作起来,笑道:“明早我有七时通告。”

“我送你回去。”

“站起来,四周围男士即投来艳羡眼光。

虚荣的正是这些人。

在家门口,庄乐然说:“记得保持联络。”

“你一叫,我就到。”

她抿一抿嘴,“直到你娶苏大嫂为止。”

永昌也笑了。

他竟有幸认识信样娇俏的可人儿。

接着一段日子里,打开报纸娱乐版,就可以看到庄乐然的倩影。

一日,邵仁山找苏永昌:“我家里电脑出了纰漏。”

永昌挪揄:“有没有检查插头,可是忘记接上电源?”

邵仁山啼笑皆非。

“我下午同你看看。”

“找到祖没有?”

“听说他正在旧金山度蜜月。”

“会不会落籍彼邦,不回来了?”

“有可能,他在温哥华看过房子,据说喜欢地大在海边有私家沙滩那种。”

“为什么人家可以那样逍遥?”

永昌吟道:“各人修来各人福,各有前因莫羡人。”

“下午我在家等你。”

永昌买了一打啤酒上去。

邵仁山这个人值得结交,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朋友。

他帮他检查电脑,指出几个毛病。

那仁山问:“你的意思是──”

“买架新的算了。”

“那么这一架呢?”

“送给小朋友打电子游戏。”

“真是浪费。”

“不然你以为标盖茨是怎样成为全球最富有的人,皆因各人每年都得换新电脑。”

这个时候,门铃一响。

邵仁山好像家知道这是谁。

他扬一扬眉毛,去打开门。

两人像是看到一朵钻石花那样,眼前一亮,那笑吟吟对着他们的正是庄乐然。

永昌怔怔地,“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要来呀。”

永昌有点■■■■

“大家见个面,叙叙旧,以免月兑节。”

说得很对。

庄乐然只穿”套便服,可是说不出的亮丽,硬是与普通女子不一样,所以叫明星。

永昌衷心称赞:“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标致。”

庄乐然笑,“谢谢你。”

“最近如何?”

“非常顺利,戏一部接一部,而且都是好角色,有表现机会。”

“怪不得神采飞扬。”

乐然感喟,“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永昌想起来,“家人对你好一点没有?”

“不知道,我已经搬出来住,不大回去。”

“也许说你一日一飞上枝头就不顾旧巢了。”

“是吗,”乐然又笑,“听不见,理它呢。”

她陪他们聊天,喝啤酒,像兄弟班似。

渐渐说到影圈中迫问。

“徐慧婷快与林伟光结婚。”

“沈美玲同陈国植合组公司。”

邵仁山与庄乐然是行家,不愁没有谈话题材。

永昌也不寂寞,他细心观察这个可人儿,她成熟许多,自信心充沛,看样子会扶摇直上。

只听得她说:“直到今天,我还没见过邹先生。”

邵仁山答:“邹先生大半年住纽约。”

“不知怎样答谢他的提拔。”

“把戏演好不就行了。”

庄乐然说:“总想亲口道谢。”

永昌不敢搭腔。

邵仁山继续说:“在他来说,一句话而已,不算什么。”

“所以呀,谁说电影界没有好人。”

邵仁山唯唯喏喏,强忍着笑。

“苏大哥,托你做一件事。”

“请说。”

“我替邹先生买了件礼物,托你交给他。”

永昌一怔,“我都不知几时才会见到他。”

“没关系,先放你处,一年半载未迟。”

一只小小盒子,打开来,是一副银制袖口纽,不算名贵,但十分清雅。

邵仁山勤说:“何必多此一举,邹先生恐怕早已忘记此事。”

庄乐然笑:“那么,就送给苏大哥吧。”

苏永昌只是老实,他并不笨,他知道庄乐然本来就想送他这份礼。

他只得笑说:“却之不恭。”

这时,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那家在三楼,自窗口看出去,可见到一辆名贵跑车在楼下等。

庄集然说:“朋友来接我了。”

邵仁山说:“有机会再喝啤酒。”

她扬扬手说好。

永昌把玩袖扣纽,忽然发觉扣子反面刻着字,看仔细了,是“祖叫我来”。

他笑了。

邵仁山说:“那么聪明的女孩子,至今她也该知道,苏永昌并不认识祖邹。”

永昌轻轻说:“我猜她一早便发觉了。”

“但是玲珑剔透的她不拆穿我们。”

“真是可爱。”

“所以才能把握一次机会鲤跃龙门。”

电话钤响了。

邵仁山去听,才喂一声,已经高兴得跳起来,“祖,你在什么地方?”

一边招手叫永昌过去。

“在温哥华,暂时不回来了?祖,我们好想念你。”

永昌抢过电话,“祖?”他笑说:“也别忘记我们好不好?”

他们的好友在电话另一头大笑,“回来必定补请你们喝酒。”

邵仁山问:“婚姻生活还愉快吗?”

祖在那边答:“真应早十年结婚。”

“哗,羡煞旁人。”

大家在笑声中挂断电话。

苏永昌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提到祖,必有惆怅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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