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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好不温柔 第三章

春意闹枝头,单家的两位少爷难得悠闲的坐在吟春园里喝茶。

“单家的布是最好的,就连绣坊也是临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单子敬审视着桌上的布匹。

单子瑾淡笑道:“朱家的绣工才是一绝。”

“朱家不就一个朱缭绫,她绣工再好,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哪能跟我们绣坊里上百名的绣工相比?”单子敬接着说道:“做生意除了讲究货色齐全之外,出货还要快,朱家绣就算再有名,不擅经营还是得关门。”

朱家早已收起誧子了,在刺绣方面的生意的确是不能和单家抗衡。

“商人市侩的嘴脸,你倒是学了九成九了。”

“嘿嘿!无奸不成商,但我是儒商的风格。”单子敬大言不惭的说着。

“那你说说三纹螺和四纹螺的图案哪里不同?”单子瑾故意出个考题给他。

单子敬脸色一垮,这真是扎中他的痛处了,他没有大哥对布料的狂热,只对经营布匹生意有兴趣,在布料的知识上面,他远远不及大哥。

“连我这个瞎子都分得出来,你却分不出来。”单子瑾冷哼一声。

“嘿嘿!大哥天纵英才,当然分得出来了。”

“你连一个丫头都比不上,亏你还是单家人。”他指的是木蓝,对她认识越深,发现她对丝织的认识和了解,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如今她已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了。

单子敬干笑几声,这点说出去真是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身为单家二少爷,居然搞不清楚绸布的花样。

“那些布料看得我头昏眼花的,才会分不清楚。”单子敬嘀咕着。

“你不用心,自然分不清楚。”

单子敬不满的哇哇大叫。“我还不用心?你讲这话真没良心,我为了做生意都日渐憔悴了。”

单子瑾失笑出声。“你也才管半年,就抱怨连天了。”

“这半年里各分行我都走了不知几趟了,布坊、绣坊、染房,和漕运、官府、绸商打交道,弄得我心力交瘁的。”单子敬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心力交瘁?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你最近老是往一间饭馆跑,前些日子还从饭馆上『跌』了下来,你不是还在家里躺了十天吗?”单子瑾似笑非笑地道。

事实上,据他所知,单子敬是被一名女子一脚狠狠的踹下去,身子被踢过了半条街,所以他的脚整整拐了十几天。但是他还有点兄弟之情,不忍心伤害弟弟的自尊。

单子敬白玉般的脸气得涨红。“胡说,这是谁乱传的谣言?”

“整个临安城到处都在传,说饭馆的老板娘是个漂亮的姑娘,是吧?”

单子敬脸色瞬变,不敢相信连大哥都知道这件事了,那整个临安……他硬生生打了个冷颤,眼前一片昏黑,只见大哥脸上噙着一抹笑,笑得真是……刺眼。

他干咳几声,视线在厅堂里梭巡着。

“怎么在你这儿老半天了,也没看见木蓝?”他总得想个法子挽回劣势。

“你倒是对那丫头很感兴趣。”单子瑾冷哼一声。

“当然,那丫头浑身都像谜一样。”即使知道大哥不高兴,他还是很勇敢的说了。

单子瑾勉强压下心里窜起的不悦,他知道弟弟话里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只是好奇而已。

“她……长什么样子?”他的语气里难掩想亲眼看看木蓝的渴望。

单子敬想了想,慢吞吞地道:“等你眼睛治好,就可以看到她了,我眼里看到的她和你眼里看到的不一样。”见大哥像泄了气般,单子敬起身说道:“你模模她的脸不就知道了?”

然后,又像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起来。“不过,姑娘家的脸是不能随便让人模的。”

单子瑾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外而来,木蓝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厅堂。

“木蓝向二少爷请安。”

“我刚刚还在问我大哥,妳去了哪,没想到说人人到。”单子敬笑道。

“奴婢刚刚去厨房拿菜。”木蓝温声说道,将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在桌上。“二少爷,你的腿伤好点了吗?”

单子敬脸上的微笑僵住。“呃,小伤而已,不碍事。”

木蓝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单子敬露出招牌的无害笑容,转向单子瑾,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哥,其实只要你的眼睛能治好,我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的眼睛不可能痊愈了。”

在他失明时,单家也曾倾尽全力去寻求名医,但几次下来都没有医好,造成单子瑾对大夫的抗拒和不信任。

“听说有个薛神医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只要大哥愿意,自然有机会恢复。”

单子瑾挥了挥手。“江湖庸医,有何可信。”

单子敬不禁皱眉。“试试也未尝不可,难道大哥打算就这么瞎一辈子?”

在单家,就只有单子敬敢直言这个禁忌的话题了。

单子瑾却只是拢紧了眉,没有作声。

“两位少爷,用膳了。”趁着他们谈话的空档,木蓝为两人布好碗筷后,静立正一旁。

“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单子敬说完,人就转身离开了。

屋里只剩两人,单子瑾听着身后窸窣的声音,感觉到她翻飞的情绪。

“妳有话要说?”

“没有。”她淡然道。

他拧紧了眉,原以为她本就安静,但几次听到她和丫头们聊天轻笑着,才知道原来她只在自己面前不说话,有时真被他激怒了,才会讲一些话;平时的她谨慎小心,谨守本分,可他却对她过于守本分而感到恼火。曾几何时,他竟会对一个丫头产生多余的情绪?

“妳也还没用膳吧?”

“没有!”主子还没吃饭,做奴才的岂有先吃的道理?

“坐下来和我一起吃。”他恶声道,恼怒于自己听到她仍饿着肚子时,心里的不舒服。

“奴婢不敢……”

“妳都敢出口顶撞我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闻言,她顺从的坐在他的身边,拿起筷子为他夹了菜,两人安安静静的吃着,谁也没说话,只听到细微的夹菜声响。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用膳,屋内凝滞的氛围令人窒息。

“妳也想劝我把眼睛治好?”他突然问。

“不!”

他的下巴一紧,听见她沁凉如水的声音。“少爷愿意终生看不见,自然有少爷的道理,做奴婢的岂有置喙的余地。”

他一咬牙,心情又开始恶劣起来,她根本不在乎他是瞎了还是残废,也不在乎他的感觉,除了他们主仆的身分外,她什么都不在乎!

他放下筷子,见状,她也停下了。“少爷不吃了吗?”

“没胃口,不吃了。”

她立即起身,收拾起桌上的餐盘碗筷。

木蓝不知道单子瑾为何生气,只是静静的立在他身边,乖巧而温顺。

懊死的温顺!单子瑾大手一挥,扫掉桌上的东西,碗盘铿锵碎成一地。

木蓝心一惊,觑眼看他一脸的阴沉,只能蹲子,一片一片的收拾着。

“别收拾了,妳下去吧!”他冷着声音说。

“地上都是碎片,我怕少爷踩到伤了脚……”

他讥讽一笑。“妳倒细心,我高兴伤到脚又关妳什么事了?”

她仍是沉默的蹲着,静静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单子瑾怒拍了一下桌子。“妳聋了是不是?!没听到我和妳说话吗?”

木蓝叹了一口气,对他阴晴不定的脾气也渐渐习惯了,知道他除了不能忍受提及他的眼睛之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的沉默。“少爷想伤害自己,确实不关奴婢的事。”

“妳──”他霍然而立,额上的青筋跳动着,磨牙的声音清晰可辨。

这个木蓝……他恨不得掐死她,他厌恶她的漠然,更恨她的安静乖巧,恨、恨、恨,听到她的声音他生气,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更气!

他粗重的喘息着,双拳掐得死紧,而她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妳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他重重的一掌击在木桌上,这一掌力道十足,木桌应声而破,沉重的紫檀木桌“砰”一声碎成数片。

“啊……”木蓝痛呼一声,被飞来的木块砸到,重重地跌倒在地。

单子瑾迅速转向她的方向。“怎么了?”

木蓝被木块砸到了月复部,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紧捂着肚子。

“说话!妳到底怎么了?”他绷着声音问。

“奴、奴婢,不……不要紧。”她颤着声音说。

他拢紧了眉,听出她声音里的痛苦,峻脸又是一沉。“起来让我看看。”

她咬着牙,颤巍巍的起身,随即又痛得缩起身子,单子瑾探过来,手在半空中模索着,终于触到她的身子。“妳伤到哪了?”

她紧握着拳头忍耐,痛得额上直冒冷汗。“……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该死的,来人啊!快叫大夫来。”他拉开嗓子大吼。

“大少爷,我真的不要紧,不用叫大夫。”她急了,听他这一吼,疼痛也少了三分。

单子瑾上下模索着她的背,再到她的腰间,着急的想知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才知道她有副娇小的身体、柔软细滑的长发、细瘦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肢……

“大少、少爷……”

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羞涩,侧身想躲避他的碰触,单子瑾一愣,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双手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一股失落感也涌上了心头。

“木蓝真的不要紧。”木蓝试着动了动身子,应该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单子瑾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木蓝偷觑着他,猜测他是不是还在恼火,一边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片。

她不知道的是,背后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她。

“大少爷,今天天气很暖和,在这晒晒太阳吧!”

看着眼前的烂漫春色,木蓝感到浑身舒畅。

“景致一定很美吧!”单子瑾说道,想象着花开满园的景象。

“是啊!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你也闻到花香了吧?整个园子看起来春意盎然的。”

“荷花开了吗?”

南风熏人面,荷花的幽香随着风飘送过来,午后,蝉声也为这庭院平添热闹的气氛。

“荷花池的荷花开得可好了……”木蓝笑望着大片池子。

他敏感的神经告诉他,她此时该是微笑的看着满池的荷花,想到此,他不自觉的扬起笑容。

“年少时,我总是在这儿划舟读书,困了,就睡在小舟上随风飘荡;冬天,池面结冰,就凿洞钓鱼。”

听着,木蓝不觉悠然神往,想象着少年时的他,潇洒恣意的模样。

阳光当头照,他的眼睛微瞇了起来,如今他的眼睛仅对光有些微的反应,有时在黑暗的世界中,还能看到些微的光亮。

“妳坐下来。”感觉到她的迟疑,他口气变得不佳。“怎么?连让妳坐下,妳都有意见?”

“奴婢不敢。”

虽然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在这段日子的相处中,她慢慢的知道他的关心都藏在不耐烦的话语里,知道他是不希望她辛苦的站着,于是她温顺的坐了下来。

“我有那么可怕吗?妳非得坐那么远不可。”

他的侧脸看似平和,没有以往的阴鸷,显得好相处多了,她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坐到他身边。

两人静静的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

好舒服啊!木蓝在心中叹息。许久不曾这么悠闲了,可以什么事都不管,就这样享受暖烘烘的阳光。

木蓝看着身边的单子瑾,很显然的,这样的悠闲对他并没有任何帮助,只见他闭着眼,俊朗的脸上浓眉微蹙。

她轻叹一声,忍不住开口了。“大少爷,思虑多会伤身。”

“妳怎么知道我在思虑?”他挑高了一对浓眉。

她微微一笑。“那并不难猜,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哦?那妳倒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是不是要我赐给妳一块免死金牌,妳才肯说?”

木蓝慢吞吞地道:“奴婢真的不知。”

他若有所思的转向她。“我是在想,为什么何家只用一半的价钱就可以卖出跟单家一样的布?”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大少爷有派人去看过他们的布坊吗?”

单子瑾微微一笑。“我单家布名扬天下,才不屑去看对手的布坊。”

木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商场如战场,战场上派探子去打探敌情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商场不行?难道大少爷在商场上还讲究君子之道吗?”

他表面上文风不动,心里却大吃一惊,这是一个乡野女子会有的见识吗?

“据派去的人说,他们布坊一切正常,连进料都此单家贵,卖一半的价钱几乎只能打平,为什么他们还能卖几个月?”

她沉吟了一下。“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妳说。”

“单家出了内贼了。”她的口气仍很平静。“单家花很多心力在染布上,如果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染布的秘方,再加上对方刻意要打击单家,就有可能将价钱压低一半。”

单子瑾眉头一蹙。“妳知道那些手下都跟了我多少年吗?妳知道他们又是些什么人吗?”

“奴婢和他们没有私交,也不知道他们和单家的关系,只知道人心难测,在利益之前,有很多事都禁不起考验。”说到此,她不禁欷吁,在利益之前,什么都会被牺牲,包括亲情、友情、爱情……

单子瑾沉吟了下,没有告诉她,其实这个疑虑也曾缠绕在他心中。

“这事不用再提了,知道吗?”

“木蓝知道。”她知道这段谈话算是结束了。

瞇眼看着满园春色,困意忽地席卷而来……好困,昨晚她辗转难眠,几乎整夜都没睡,此刻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像怀抱一件温暖的棉被……

单子瑾感受着初夏的阳光,不经意察觉到身旁人儿细微均匀的气息,而她的身体还微微的打着晃。这丫头,居然睡着了!

“木蓝……”他轻唤。

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感到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上,长发落到他的掌中,一如她的柔软。一股幽香占满他的嗅觉,她好轻,这么靠着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单子瑾不觉屏息,就怕惊动了她。

他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手中握着青丝,一股宁静沁入心间。

她长什么样子?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的脸,无法拼凑起她的五官。

他的身体不敢动,一手缓缓的抚模起她的脸,细滑的触感让他迷恋不已,再慢慢的顺着脸庞来到她的唇……

她有一张柔软的唇瓣,小巧而富有弹性,不知品尝起来的滋味如何……

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接近,单子瑾僵硬着身子,想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来到面前停下,来人对这情景很是好奇。“看来她还真不只是个普通的丫头。”

单子瑾咬紧了牙,即使知道对方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肩膀靠着的人儿仍是动了下,他狠狠的瞪了单子敬一眼。“你小声点。”

单子敬低低的笑了起来。“其实床比椅子舒服,你可以试试看。”

单子瑾的脸热辣辣的烧了起来,恼怒的绷紧脸,却听见单子敬大笑的走开了。

懊死的!他居然在暗示他和木蓝……

“唔……”木蓝咕哝了声。

“木蓝……”

朦胧中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木蓝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天!她竟然靠在大少爷肩上睡着了!

“大少爷……”惊慌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没有平常的沉稳。

单子瑾脸上没有丝毫怒意,甚至还有难得的温和。“我想要看看妳。”

她愣了下,只见他讥讽的一笑。“不过,我看不到,只能模模妳的脸。”

木蓝不说话,看着他抬起手,细细的模索她的五官,神情带着异样的专注,从她的眉到眼到鼻,他的手掌温暖而宽大,一只手就足以包覆住她整张脸,粗大的指节带来令人酥麻的触感,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妳一定很美。”他沙哑道。

“不,我很平凡。”

“我的手指告诉我,妳的五宫很精致。”她柔细的肌肤更胜过上好的绫罗绸缎。

木蓝不经意瞥到地上他俩的翦影,两道影子亲昵的相偎,她一震,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倾。

她竟任自己沉浸在他温暖的手里,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中,她真该嗤笑,笑自己的软弱和脆弱的意志。

“大少爷,该回书房了,王帐房他们应该到了。”

单子瑾有些心不在焉,手朝她的方向伸了出去,木蓝习惯性的扶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走。

好冷的手!即使在这温暖的时节里,她的冰冷仍透过衣物传给了他,刚刚抚模她的脸时,她的脸也是透着沁凉,她的心也像她的体温一样吗?

他心里蓦地一动,往后一探,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木蓝反射性的缩回手,不知所措。

单子瑾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平静道:“不是说要去书房吗?”

木蓝如梦初醒,“是、是,我们走。”

他刚刚突如其来的一握,让她至今仍惴惴难安,几度瞥着他深思的侧脸。

大少爷是不小心的吧?她敏感的察觉到他是握着她的手,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让她扶着,只是,是她想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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