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戏红颜 第四章

华筝在走到城门外头时突然停住了步伐,她侧身站在一颗榕树旁,抬手轻轻掠开浓密的树枝,藉由叶片的缝隙观察城门外官兵们的一举一动。

她发现驻守城门的官兵不但比以往多了两倍人力,而且连穿著官袍的官爷都亲自坐镇,可见他们上次失败的事情,在这段期间一定是传遍整个京城,而且官方似乎确信他们还会再回来,所以才会严加看管城门,严密控制进出城的百姓。

华筝英气的眉宇轻轻拧紧,虽然他们在路上已经换下了黑衣劲装,改成一身平凡百姓的衣著,不过关震身上负伤却是事实,而她向来又极少露面,这样惹人怀疑的身分实在让她很难去冒这个风险,自投罗网。

她抿著朱唇,因为棘手的问题正在眼前,而她又无法想出解决的对策,所以感到相当困扰。

必震抚著隐隐作疼的胸口,从她身后引颈探头,他看见她凝重的表情,也看见城门的官兵一个个武装戒备的姿态,轻松自若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看来咱们行迹败露一事,已经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了。”

华筝只是给了他一记白眼,因为这种事不需要他明说,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整个京城仿佛被浓密的尘埃给笼罩一样,让人有种窒碍难行的压力。

必震在接收到她送来的白眼后,不以为意的微笑,尔后又看向那严密管控的唯一城门,黑眸一溜转,索性站出榕树后面,坦荡荡的说:“走吧,该进城了。”

华筝睁圆了杏眼,错愕的看著他的举动,压低声音斥问:“你做什么?”

“别露出一张做贼心虚的表情,咱们只不过是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好紧张的。”他话一说完,立刻牵起她的手大方的往城门方向走去。

华筝当场傻眼,她想阻止他胆大妄为的举动,却怎么也拉不住他的步伐。

“不行,关震,等等”

当关震拉著华筝走出榕树后面时,刚好被一个官兵给瞧见,官兵见他们拖拖拉拉的走过来,行迹相当可疑,立刻向上禀报。没一会儿,一位看似官位颇高的官爷马上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很快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站住!”五品官位的李信一身褔态,昂首阔步的走到一男一女的面前,傲慢的眼神轻佻的审视他们,随后以粗厚的声音懒懒的命令道:“是什么人,自个儿报上身分来。”

必震率先向官爷行鞠躬澧,脸上并且露出谄媚的笑容,识趣的展现谦卑的态度。“官爷,小的是住在慈湖旁的小老百姓,名叫关震,您忘了吗?”

李信半睁著眼不屑的打量眼前面容姣好的男子,原本没啥印象的他脑海里刚好自动的浮现一个名字,让他厚厚的嘴巴懒洋洋的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喔,我记得你,你就是成天为了一个生病的妹妹四处挣钱的关震是吧?”

“是啊,是啊,就是小的。”关震傻笑的附和官爷的话,由此可见他在城里的名声还不差,可算是家喻户晓的角色。

李信在得到其中一位进城者的身分之后,回头对卫兵挥手表示没有问题,然后目光又瞟向关震身后的女人。女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她站在五品官差面前还不懂得识时务的高傲态度,更是令他怀疑。

“关震,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李信指著华筝询问。

必震回头看了华筝一眼,只是给她一个笑容,很快的又转过身子面对官爷,“回官爷的话,这是小的从外地找来的大夫,听说医术精湛,有口皆碑,所以请她入城来帮小的看看关云的病况。”

华筝因为他的答覆而不满的拧起了眉;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她是大夫?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最痛恨的身分就是大夫吗?

她在一旁牙痒痒地瞪视他,对于他所捏造的身分,她实在很想反驳,偏偏他与李信的关系似乎不错,让她无法在此时有任何驳斥的机会,因为那只会惹来旁人的质疑,而且还可能让他们的身分泄了底,所以她只能握紧拳头,恨恨的将这番羞辱给记了下来。

李信似乎接受了关震的解释,而且还自动为眼前不寻常的事情做了一番解释,“原来姑娘是外地来的有名大夫,难怪我觉得面孔生疏,一点也不像是咱们京城里的人。只是想不到这么美的一个姑娘竟然还拥有高超的医术,真是不简单。”

必震见李信流露出贪财的本性,不禁在心里大肆嘲讽。“官爷若喜欢,改明儿您府上有人有需要时,小的一定帮您请大夫进城来,如何?”

李信闻言,一张肥肉横生的笑脸当场冻住,“呸呸呸,你咒我啊?”

“不不,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以为”

“算了算了,真是乱七八糟。”李信早领教过关震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所以也没问工夫跟这小子玩口舌之辩,索性挥了挥手,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必震仍是一脸谦虚的傻笑著,“小的口拙,还请官爷恕罪。”

李信本来想要交代官兵为他们开城门的,不过当他注意到关震额际冒出薄汗时,目光又开始打量著他,“你怎么了?怎么瞧你脸色苍白、气色不好,而且在凉爽的气候里竟然也能流了一身汗?”

必震心头凛了一下,没一会儿随即露出心虚的笑脸,附和李信的话自嘲道:“大概是赶路太累了,没啥体力,所以精神也不太好。”

“是吗?”李信笑笑的拍拍关震结实的胸口,举止间像是前辈予以打气的亲密,“瞧你这么年轻就体虚喊累,当心你将来的妻子嫌你体力不行哟!”他毫不留情的使劲捶打,想试试关震的体能究竟有多差。

必震被李信这几拳捶到几乎岔气,遑论他身上的伤势才刚复元,这一捶,几乎捶掉了他半条小命。

他咬著牙,拚命用内力抵住李信的蛮力,感觉到胸口的烧灼感已经从伤口处蔓延开来,虽然痛到头皮发麻,不过他仍是继续保持微笑,苦哈哈地应付道:“呵呵,官爷真爱开小的玩笑,小的身无分文,哪可能讨得到老婆嘛?!不像官爷您好褔气,听说不久前官爷又看中了哪家千金小姐,准备迎妾了不是?”

“去去,谁要你多嘴了,赶紧带你的大夫回去看关云吧。”李信粗鲁的推了关震一把,将他们推向了城门的关卡处。

“是,小的离开了。”关震带著苍白的笑容在心里吁了口气,一只手不自觉的抚著微疼的胸口,赶紧拉著华筝的手离开。

华筝在一旁看出关震额际滑落一滴汗珠,目光下移,刚好瞧见他抚胸的动作,她没敢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看著他撑过这一段,并且配合他的脚步离开此地。

李信却在他们转身离开之际,对他们的背影感到眼熟,一对浓眉不由得蹙了起来。

必震步伐维艰,女子神情冷淡,两人的巧合出现让他萌生了质疑。

李信直觉地开口喊住了他们,“关震,等等。”两人因为官爷的一句命令蓦地停下脚步,华筝偷偷的看向关震,等待他的反应。

必震则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扬起了傻气的笑容回头望向官爷,“官爷还有何吩咐吗?”

必震从容不迫的言行举止很快的排除李信脑海里的质感,改口询问道:“前不久有一对男女盗贼闯入玄武府准备行窃,两人行动失败后,其中一名男子中了郑将军一剑,负伤逃出城外,不知你在外头可否见过类似可疑的男女?”官爷从一旁拿出一幅图,递到他们面前。

华筝因为画里的人神韵极为类似自己而仓皇的别开脸去,深怕官爷拿它来与自己比对一番,若是认出相似之处,只怕不单单是她的身分被发现,还有她隐藏许久的秘密都可能会被挖掘出来,那可不妥。

一旁的关震却是神态自若的倾身仔细打量,他一会儿抚腮蹙眉,一会儿挠耳撇嘴,最后只是摇摇头,微笑的说:“没有,没见过。”“你确定?”李信怀疑地再问一次。

“官爷,小的要是见过,岂会放过争取悬赏奖金的机会?”关震平静的表情丝毫察觉不出破绽,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怀疑。

“说得也是。”李信看著关震,不再有任何质疑,立刻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关震笑笑的作揖之后,又继续迈步往城里走去。

走在一旁的华筝不得不佩服他的反应能力及巧言善辩,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因为他的聪颖而赞叹不已。

◆◆◆

无边无际的天空,布满黄昏的渐层色彩,仿佛覆盖上一层纺纱一般,在橘黄色的夕阳沉落之后,换上神秘的黑纱。

一轮明月在昏暗的天空中逐渐绽放它的独特光彩,取代太阳的地位,占领整个空旷的天际。

必震与华筝两人趁著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之前,加快步伐赶到目的地。

“我家快到了,只要走完这条路就可看见。”关震回头对华筝说明,脸上的笑容因为目标的逼近更是绽放开来,右手也在离开市集时多了一只土鸡,这是他特地提回家加菜的。

华筝自从入了城门之后就更沉默了,连吭声应答都没有,只是板著一张脸,随著关震的步伐一路走来,就连眼神也不曾改变原本的冰冷。

必震与她相反,仿佛愈是快要到家门口,他的心情就愈亢奋,连步伐都变得轻盈如飞,完全不像是重伤初愈的人。

“对了,”关震突然想到件事,连忙交代著,“等会若是见到了云儿,我希望你能替我隐瞒受伤的事,因为我不想让云儿担心,所以”

华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了解,我不会说的。”得到她的允诺后,关震更是漾开阳光般的笑容,深深的酒窝陷在他的两颊,感觉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朝气,让人很难不被他的笑容所迷惑。

三步并成两步的轻快步伐在来到一处小木屋时,立刻停顿下来,一张溢满思念与牵挂的脸莞尔一笑,随后朝著屋里大声呼唤:“云儿,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小木屋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从门扇后面慢慢的探出脸来,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的望了望。

“哥哥?”关云听声辨人的问,“是哥哥吗?”

必震很快的将篱笆栅门打开,跑到关云的面前。“是我,我回来了。”

必云苍白的脸蛋因为瞧见哥哥的身影而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快快的跨出门槛迎接久日不见的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关震傻笑的搔了搔头,动作极为孩子气。

“不好意思,这些日子事情多,所以离开了几天。”关震注意到关云的气色不甚良好,感觉似乎又比上次看到时苍白许多。“你近日觉得如何?胸口还有没有疼痛的感觉?”

必云骨瘦如柴的小手因为一阵不适而轻抚著胸口,咳了几声后,赶紧抬起一张无力的笑容,让哥哥放心。“咳咳,很好……我很好。”

必震知道她是在强撑,所以也没有拆穿她,只是配合的装作若无其事,拍拍她冰凉的面颊,“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多了。”

必云低头浅笑,这时注意到哥哥手中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解地问:“哥哥手中提的是啥玩意?”

必震经云儿这么一提醒,这才突然想起他还提著一只土鸡,赶忙提起来向云儿得意的说:“这就是江大婶答应要送给咱们做为抵消工钱的土鸡,你瞧它一双结实有力的双腿,我今儿个可是花了大半体力才把它追到手,待我到厨房里把它给处理完后,不好好的对它啃上十几口再用力咽下月复,我绝不甘心。”不过回想起上午为了挑选这只鸡而追得满头汗,倒真是差点累倒了他,尤其是在他胸口的伤尚未痊愈时,更是狼狈极了。

华筝在一旁看著他表情、动作夸大的说明著,宛如对手中的土鸡怀有深仇大恨似的,嘴角不自觉也扬起了淡淡的笑。

必云只把哥哥的抱怨当成逗她开心的玩笑话,迳自咯咯的笑个不停,铜铃般的笑声回响在夜空底下,为这宁静的夜晚添了一股活力。

扮哥就像是她的开心果,总是不断的逗她开心,只要与哥哥在一起,她就可以永远无牵无挂地欢笑,一点也不会因为疼痛而蹙眉,所有不安的感觉也会在哥哥强壮的双臂保护下,转化成一种舒服的安全感。

不过关云微笑的表情在抬眸看见哥哥身后的陌生人时,不由得敛了一些,一双怯生生的双瞳瞄了对方几眼后,身子往哥哥的身后缩了一些。

“哥哥,她是?”关云轻轻扯著哥哥的衣角询问。

必震回头看了始终不发一语的华筝,随后掬起笑颜为云儿解释,“她是华筝,是哥哥最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哥哥外出的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哥哥,所以回来时不忘请她到家里坐坐,礼尚往来嘛!”

“原来如此……”关云点头表示了解,只见那黑黝黝的瞳眸再次怯怯的看了对方一眼后,立刻扬起甜美的笑颜,不吝啬地对哥哥的朋友释出友谊,“你好,我叫关云,初次见面。”

华筝看著关云那一张苍白的脸,还有那一副形销骨立的身架,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疼痛。

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呀!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被病魔缠上身,而且还过著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样的女孩实在可怜。

必云知道哥哥从不带朋友回家,这次会带华姑娘回来,其中的意义一定非凡。

“华姑娘到屋子里坐吧,咱们屋子虽破,但至少还端得出茶水,一块进来休息一下如何?”关云开心的招呼著,脸上的表情就像多了个亲人一样欣喜不已。

“甭拘礼了,我马上就要离开。”华筝虽然态度冷淡,眼眸却是自然的流露出善意的回应。

必云只是浅笑,直觉就是喜欢华姑娘,所以勇气更是促使她忍不住多嘴地挽留,“华姑娘何不留下一块用膳呢?我哥哥烤鸡的手艺可是无人能比的哟!”

“这……”华筝没料到关云竟然会开口邀请她,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该如何拒绝?

“这些日子哥哥一定添了你不少麻烦,就让哥哥表现他的厨艺,让哥哥有回报的机会,相信哥哥也一定会很希望你留下来的,对不对啊,哥哥?”关云甜笑的看向哥哥,刚好捕捉到哥哥凝视华姑娘时不同以往的目光,让她有些怔愣,“哥哥?”她又喊了一次,却因为哥哥恍惚的表情而笑了起来。

必震不好意思自己失神的表情被云儿发现,一阵臊红掩上了他厚厚的脸皮,教他睇了她这鬼灵精一眼,“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因为哥哥诚意不够,所以我这个当妹妹的自然要代兄表现热络啰!况且天色已晚,附近又没什么客栈,总不能要华姑娘一人露宿在外吧?”她瞪了哥哥一眼后,苍白的脸又极力的展露笑颜表示竭诚欢迎,“华姑娘就留下来吧,只留一宿,嗯?”

华筝为难的轻蹙秀眉,对这突然的邀约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她看向关震寻求援助时,刚好对上他注视的黑眸。

必震自然是顺应妹妹的话,微笑的邀请道:“反正时候也不早了,就留下来吧!”

华筝睁圆了眼,她没想到关震也会附和关云的话,更是让她陷入两难的困境,她在面对这一对兄妹的盛情时,只感到无比的尴尬。

“华姑娘?”关云因为华筝的犹豫而不安,只能目光充满期盼的等待著。

看著关云苍白的小脸及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脆弱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呵护,不敢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华筝的脑海不断涌现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可以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无情的选择离开,不过……

“好吧,我留下。”华筝最后还是做出了与心声相反的决定。

必云立刻漾开了笑靥,回头见到哥哥错愕的表情,忍不住推了他一下,点醒这只呆头鹅,“哥,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表现你的绝活儿?”

“你这丫头……”关震睇了云儿一眼,不知云儿何时学会捉弄人,感觉她就像是街坊上老爱调侃他的大婶婆一样,唠叨极了。

不过只要看见华筝与云儿相处融洽,他就不由得莞尔起来。云儿因为华筝而改变这么大,这何尝不是表示云儿接受了华筝?而华筝也不排斥云儿,他一生中最在乎的两个女人可以和睦相处,他应该感到幸褔才是。

想到这儿,他又痴傻的笑了起来。

“你们慢慢聊,我先进去了。”他笑笑的对华筝交代一声,随后快步跑进木屋里头,只见屋子里的油灯缓缓点亮,此刻已经是夜幕低垂的时候了。

必云浅笑的看著哥哥活跃的动作,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忍不住哀住胸口用力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华筝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拍著关云的背部,帮她顺气。

必云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剧烈咳嗽而通红,待她稍稍平稳了一些后,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快要用光了。她无力的拿起手绢轻拭嘴角,尴尬的扬起无力的笑容看了看华筝,“瞧我这一身体虚的模样,让华姑娘见笑了。”

华筝没有理会关云见外的说辞,只是蹙眉地问:“你的身子……”关云露出苦笑的表情,睫毛低垂,“大夫说我天生体质弱,只要气候稍一转变,总会惹来一身病痛,咳个不停。这种虚弱的身子折腾了自己也就算了,还连累了哥哥,真是过意不去。”

华筝认真地追问:“难道大夫没有开处方为你抑制病情吗?”

必云点点头,尔后又怅然的笑了几声,“有,怎会没有?只是那些处方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又无法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咳得整个人面红耳赤的,瘦弱的骨架好像快要散开了似的。

华筝在一旁只能不断的拍著关云的背,让她的呼吸道可以顺畅些,无法帮上任何忙。

记得关震说过他当小偷是为了妹妹,当初她原本不懂关震话中的意思,现在看来,原来是他家里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亲人,所以才会需要庞大的支出,不惜铤身走险,挣取钱财。

必云在稍稍喘过一口气之后,抬头看见华筝沉静的容颜,不禁感到讶异。像她这般身弱多病的女子,不知惹来多少人同情怜悯的目光,唯独华姑娘所表现出来的讯息不同于以往她所接触到的人。

她早发觉华姑娘是个不寻常的人,不然哥哥绝对不可能带她回家来。

必云在深吸了几口气,让身体稍稍恢复之后,幽幽地开口,“我知道哥哥最近挣钱挣得勤快,每天又要四处奔波为我觅寻良医,哥哥的辛苦我这个无能的妹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欠哥哥太多了,绝对不是一个“谢”字可了的。”

华筝因为关云的拘谨而感到好玩,她从没见过一个妹妹对自己的哥哥如此见外,甚至还说出愧疚的话,这种兄妹关系还真让她开了眼界。

“今日若换作是他,你难道就不会为哥哥而奔波劳碌吗?”

“我会,当然会。”关云立刻认真的回答,而且表情充满了执著。

“这不就得了?”华筝早料到关云一定会这么说,她轻笑的搭著关云的肩,用力一握。“关震对你,就如同你待关震一样,相信你是最能了解那种愿意付出而不求回报的心理的,所以你就别想太多了,我相信关震这么做,绝对不是想要得到你的愧疚,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健健康康的与他生活在一块才是。你应该坚强起来,千万不可轻易被病魔打倒,否则别说你只会口头上讲“亏欠”而已,恐怕连关震这些日子以来所努力的一切全都会付之一炬了,懂吗?”

华筝简单的一席话直接打入了她的心坎里,碰触到她最不愿面对的现实窘境,让她不得不对华筝的观察入微另眼相看。

是的,她确实是甘愿为哥哥付出一切,而且毫无怨尤,相信哥哥一定也是这么想才是,所以她不该再自怨自怜地将自己化身为悲剧女主角;能够拥有一个疼她的哥哥,她应该是幸褔的人,而不是苦命儿。

她圆圆的杏眼渐渐露出笑意,心想,看来大哥的幸褔应该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谢谢你,华姑娘。”

◆◆◆

宁静的夜里,寂寥的星空,屋外蛙虫的叫声正在草丛里合奏著,屋内的呼吸声却孱弱得几乎听不见。

华筝躺在草席上凝望头顶的屋梁,清楚的意识让她丝毫没有睡意,只是这么的盯著黑暗的一方,伴随著一旁的关云入眠。

她小脸微偏的看著关云沉静的睡颜,苍白的脸色让人感到不安,仿佛一座毫无生命力的冰雕,她几次都必须凑近自己的食指感觉到关云的呼吸后,才能放心。

一个女孩生得如此慧黠伶俐,无奈却因为病魔缠身而逐渐失去活力,让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惋惜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路。

看著关云病痛的模样,不禁也想起自己的母亲,印象中母亲也是因为久病不愈,才会香消玉殒,撒手人间。

想想当年她不过才十岁,就必须强迫自己接受生离死别的残酷现实,纵然她心中有恨,却地无从怨起,一切只能感叹造化弄人,而她也将愤恨转换为永生的力量,表达自己不服的心声。

华筝在心底轻叹了一声,望向窗外的月光,一个念头陡然涌进脑海。

她以肘撑起了上半身,悄悄的翻身下床后,走到门边打开木门,听见厚实的木门发出“咿呀”的声响,她立刻屏息不敢有任何动作,直到确定没惊动到关云,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将门给轻轻掩上。

华筝走出房间,往屋子前院的方向踱去,人还没踏出门槛,蓦地瞧见银月底下有一个身影正杵在篱笆外仰头沉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相处过数日的关震。

必震敏锐的察觉到他人注视的目光,缓缓的低下头往目光的方向望去,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又扬起笑容。

“云儿睡了?”

华筝凝视他好一会儿,淡漠的跨出门槛。

“是的。”关震扬眉,“她睡得可安稳?”

“嗯,她睡得很沉,唇畔还隐约挂著笑意。”

“是吗?”他可以想像云儿甜美的睡容,自己也不禁轻笑起来,“看来云儿作了一个甜美的梦。”

华筝看著他的笑容,感觉得到他对关云的疼爱与关心相当真切,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心力呵护关云的生命;偏偏天不从人愿,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无力面对残酷的事实,无法力挽狂澜。

必震在她的陪伴下,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所谓“幸福”的感觉,因为他一生中最爱的两个女人全都在他身侧,没有受到任何痛苦与威胁。

“瞧,今晚的月亮多么明亮,星光也格外耀眼,就像是在一块黑布上撒落璀璨的珍珠一样,将黑幕布置得美轮美奂。”他神态悠然的仰望星空,眉宇却是不由自主的紧拧著,仿佛现在的安逸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必须时时刻刻提著一颗心,永远无法松懈自己的心情。

华筝听著他的形容,信步来到他身旁,与他齐肩而立,仰望美丽的星空。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怡然的仰头观月,过往的岁月她几乎都处在孤独与黑暗之中,镇日紧绷著自己的心与所有人接触,她几乎忘却了享受宁静的乐趣,也忘了该如何放松自己的身体。

这原先就不属于她的生活,无奈她却选择了这条路,华筝心里怅然,明丽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必震注意到她的安静,却不知她的脑子是否也与他一样,正为著某件事情而烦恼不已?

“在想什么?”他微笑的开口,虽然明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华筝的目光从盈月上头移到他脸上,神情淡然地说:“没什么,空白一片。”

必震轻笑出声,他早料到她会敷衍带过,“是吗?能够偶尔拥有空白一片的思绪,也是一种幸福。”

“喔?”华筝很少看见他认真的模样,虽然他的笑容不变,感觉上却多了一股成熟的味道。“那你呢?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云儿,因为云儿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心里唯一的牵挂。”

看著他俊逸的轮廓,华筝感觉得到他话语中的浓烈情感,“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她。”

“是的,我甚至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她的健康,只要前辈肯伸出援手,帮我医好云儿的病症。”

“前辈?”华筝疑惑地蹙起秀眉,不解地问:“谁是前辈?”

必震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点汗颜,他低头苦笑几声,“我不知道前辈的尊名,只晓得前辈长年隐居深山之中,若想求见,得先拿到雪山灵芝再议。”

“雪山灵芝?”华筝讶异的睁圆了眸子,脑子里浮现一号人物,“你口中的人,难不成是江湖盛传的“白眉神医”?”

必震怔愣的看著她;想不到她竟然也知道前辈的别号。“你也听说过白眉神医的事?”

“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有允诺要帮你医治关云吗?”华筝急忙追问。

必震虽然对华筝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疑惑,不过他没多问,只是从容的回答她的问题,“不,没有,前辈没有答应,因为我还没有与前辈见过面。”

“那你怎么确信他会答应医治关云呢?”

“听说前辈喜好雪山灵芝,然而雪山灵芝却是稀有珍品,得来不易,这世间除了皇室贵族尝过它的美味之外,一般百姓很难买得起这么珍贵的药材。所以我相信只要将此珍品送给前辈当见面礼,他一定会被我的诚意所打动,为我妹妹医治病症的。”

他笑笑的看著她,笑容里有点羞惭,“虽然上次在“玄武门”无法拿到买主要求的关刀,不过颜老已经答应要先预支银票给我,我打算明儿个就去找颜老,然后再去收购灵芝,这才有十足的信心让前辈点头。”

华筝相当怀疑这个可能性,因为她记忆中的白眉神医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你真的有信心吗?”

必震看著她美丽的容颜,心意坚决地说:“我必须有信心,因为明儿个便是我出发前往峪山的时候,所以此刻已经不容我犹豫不决了。”

“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求见此人一面,因而死在那怪老头所设下的重重机关里头吗?”她并不是有意要恐吓他,只是必须让他知道这趟行程不比以往偷东西时轻松。

“我知道,但这绝不是我退却的理由。”华筝对他毫无畏惧的神情感到愕然,看来他对关云的手足之情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既然这样……你明儿个不用去找颜老预支银票了,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白眉神医,不如明儿个我同你一道出发吧!”

必震因为她的话而瞠圆了眼,“你知道白眉前辈的下落?”

“是的。”

“可是这一趟行程是这么的危险,你一个姑娘家”

“如果你确定自己可以找得到白眉神医,那么就拒绝我的提议,我无所谓。”

“这……”关云因为她的自信而犹豫起来。

虽然他不希望她涉足如此危险的地方,心底却是想要她与自己在一起,即使是出生入死也希望她能陪伴在身旁;只是这不过他个人单方面的期盼,华筝真的愿意同他一块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华筝见他仍有犹豫,无所谓的挑了挑眉,“算了,当我没提。”

“等等,”关震轻叹了口气,认真的警告道:“你知道这一趟行程很危险,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能全身而退,你真的愿意与我一块去玩命?”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权利,那么就更不该预先假设太多种可能,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华筝”

“若是你当真下了决定要去峪山,那么什么都别多说了,早点休息吧,明儿个起你可别以为还能像今日一样轻松,任你如此恣意的享受月色了。”华筝残酷的话语彻底点醒他优柔的念头,并且果决的告诉他,若是想要选择这条路,他的目光就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望,因为他的选择不容许自己有二心,她必须让他清楚明白此项决定的重要性。

“华筝,你……真的愿意同我一块前去峪山?”关震不知道她的这一席话究竟是答应还是有所保留,因为他无法从她的言论中找到确切的答覆。

华筝只是给了他一记白眼,原来这男人的反应也会有迟钝的一天?“怎么?你还在犹豫?”

“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我……太高兴了。”关震惊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怎么也想不到华筝竟然会提出这个方案,与他一块勇闯峪山,这个发展实在是太突然,让他的心脏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华筝在他欣然的表情里发现自己又做了件愚蠢的事,她总是在他那双热辣的眼眸中,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即使是自己最初的原则与坚守,只要遇到他,全部化为一种毫无影响力的声音,甚至摒除在脑海之外。

她告诉自己答应一同前往并不全然是为了他,而是另一个更吸引人的目的迫使她在这项邀请里萌生意愿。

“我先声明,我会这么做全是因为我喜欢关云,关云很投我的缘,所以我愿意帮她,你可别想太多,自作多情了。”她故意面无表情的说,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华筝……”关震不但对她的冷漠完全不以为然,反而忍不住上前抬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开心得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为她的答应而感动不已,望著她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和起来,心中想要表达的情意不再有任何掩饰,自然而然地呈现出男女间最初的。

华筝并非迟钝之人,从他毫无保留的眼神中,她已经清楚接收到了强烈的讯息。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搁在他的胸前,一阵红潮飞上了面颊,一颗心也狂跳不已。

华筝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失措地说:“我回房休息了,你自己也早点休息吧!”

她急忙转身离去,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一样,闪进木屋之后,便将自己掩藏在木门后,彻底隔绝那双充满赤果情感的目光。

她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不再平静,正为他那灼热的眼神而怦然不已。

她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人世间无解的迷咒当中,那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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