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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好一季冬 第八章

收音机里传来气象台所发布的台风警告。

莫怪乎这两天的气候如此燥热、沉闷.标准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自昨日深夜便开始下雨,至今,雨越下越大,而且明显的开始刮起风来.

风雨困住原计划骑马消遣的唐立德一行人,小珊不断抱怨被困在屋里,不能骑马、不能散步,无事可作,接着又紧张的直嚷嚷,担心这屋子不够坚固.禁不起风雨的肆虐.最后,唐立德终于不耐烦的叫她闭嘴,才算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但不幸的是,电视正在播放一出恐怖片,结果,她的尖叫声差点震破屋里所有人的耳膜。

“我真的快受不了她了!”当小珊的尖叫声第六度传来.和郑湘奇在书房工作的唐若可终于忍不住发出怨言;一夜无眠,她的脆弱的神经禁不起这种刺激.

郑湘奇揶揄的轻笑。“幸好我得的是冒溃疡,而不是心脏病。”

“老天爷真不帮忙,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不然的话,此刻他们会在牧场上骑马,我们也就不必忍受小珊的精神虐待。”其实,她心底真正希望的是,如果郑威奇和父亲不在,她就不需要时时刻刻担心将如何面对他们。

“若可,我有点放心不下馨怡和伯母,刚才本来想打电话过去,发现线路不通。”郑湘奇担心得双锋微蹙。

“别瞎操心,不会有事的。”

话才说完,又听见楼上传来小珊尖锐的叫声,郑湘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若可无奈的摇头。“我真怀疑,他们怎么忍受得了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

郑湘奇直视着她。“方才我经过起居室,很惊讶的看见威奇就坐在小珊身边而且装得十分享受小珊陪伴的模样,我想威奇是希望你嫉妒。”

“那么他达到目的了。”唐若可苦笑.“不过我绝不会向他承认我在吃醋,相反的,我会尽可能跟他保持十公尺以上的距离。”

“你们吵架了?”他一脸同情。

吵架?这么含蓄的形容词用在他们之间显得太过轻描淡写.

郑威奇已经伤透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留下来忍受多久。“湘奇,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台北?”

他了解的轻叹。“我很难过事情演变成这种情况,前阵子好不容易看到你们的感情有了进展,谁知道……若可,我真的很替你们遗憾。”

“我也是.”她坦白的承认,眼睛在酝酿着眼泪。“他气我骗了他,我确实是说谎,但我觉得他在藉题发挥,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还不愿意敞开心接纳我,我父亲的突然出现,给了他一个撤退的好藉口。”

“或许吧。”他深有同感,有时候,威奇的顽固非寻常人所能理解的,他以混合了歉意及同情的眼神看她.“威奇一定很伤你的心。”

“我的确是非常伤心。”唐若可黯然神伤。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脆弱。

“若可,给他一点时间。一个受过伤害的男人可能比你以为的更要敏感脆弱,如果你们真的有感情,等他冷静下来,误会自然会冰释。”他好心安慰.

“是吗?”她凄然的绽开一抹苦笑。“我怀疑。”

接下来的时间,她无法再专心工作,只是一再的想自己和郑威奇之间的关系.其实,无论他如何伤她,也不管她如何告诫自己赶快抛开这段苦涩的爱情,但在心底深处,她始终仍怀抱着希望,希望郑威奇终能有觉悟的时候,撤尽心中的冰墙,恢复爱的能力。

风雨越来越大,能清楚的听见屋外肆虐的风雨声。虽然已完成手边的工作,但为了躲避小珊精神上的虐待,他们选择继续留在书房里。

只是,他们都无法专心于手边的事务上,尤其是郑湘奇,一直不停的踱步,并不时的揉着他的胃。“你不舒服吗?湘奇?”唐若可关切的看着他。

“什么?”他自沉思中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抚着胃的手.”是有点不舒服,刚才忘了吃药,我马上吃。”

但他仍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显然心神不宁得无法集中精神,她忧心的追问:“是不是痛得厉害?我叫威奇送你到医院去……”

“不用。”他否决,一脸凝重:“我的胃不打紧,我是在担心馨怡和伯母。”

“她们不会有事的。”唐若可虚言安慰,但看他那副担心不已的模样,不禁改口说道:“与其在这里瞎操心,不如我们去看她们好了。”

郑湘奇立刻绽开笑容。“若可,你真的肯陪我去?”

她本来还有一些犹豫,但小珊的尖叫声适时传来,她立即肯定的点头。“我宁愿出去和风雨奋战,只求能暂时逃离她,求得—些平静。”

“好,没必要打扰威奇和你爸他们。”他精神高昂的吩咐:“我先去把车开出来,你去加件外套。”

唐若可套了件防雨的薄夹克,又撑了一把大雨伞,但一出大门,立即被淋得一身湿。

有一刹那,她几乎想打消计划折回安全的屋里,但湘奇已将货车驶至门前,向她招手。

硬着头皮坐上车,她立即忍不住担忧的问:“这辆车看起来好老旧,该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的。”郑湘奇迫不及待的踩下油门,此刻的他,一心牵挂着程馨怡。

车行不久,唐若可更加后悔不该贸然跟着湘奇跑出来,风狂雨骤,台风的威力显然比他们预料的要强烈许多:山径两旁茂密的树丛被强风吹得宛如波浪般鼓动不停,有的甚至巳被强风吹得倾斜、倒塌,折裂……

包糟糕的是,山路经过大雨冲刷巳变得泥泞不堪,车轮好几次陷入泥淖里前进不得,车窗前的视线不时被大雨遮住,雨刷摆动的速度根本不及落雨的速度,奇低的能见度更增加车行的危险.

唐若可全身紧绷,心跳得飞快,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兆。

“湘奇,小心点!”

“我知道。”

极端讽刺的是,他话才说完,驾驶盘却突然一个打滑,车子失去控制得撞向路边一棵大树。

“啊——”若可失声尖叫,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外.

所幸,车子因撞到树而停了下来,使他们免于滑落山崖的命运.但车身仍然十分倾斜,几乎有一边的车轮悬在半空中,而货车苟廷残喘的咳了几声,竟完全熄火。

“噢,上帝!”郑湘奇懊恼的申吟,唐若可则吓得根发不出声音。

他深吸几口气,强自慎定。“若可,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车子,这里的土很松,随时有坍方的可能,这棵倾斜的树大概也支持不了多久。”

她只能点头,强迫早巳吓软的身躯鼓起力量,挣扎的想爬出车里,车子倾斜更厉害,造成她的困难.若可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威奇会肯施舍给她几滴眼泪吗?或者,他会额手称庆,终于可以永远摆月兑她?

她从没有祈祷的习惯,此刻却不禁祈求上苍保佑她度过

.这次劫难,毕竟,她从不曾害过人,不该有如此凄惨的下场,更何况,她还年轻,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作,绝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上苍似乎听见了她真诚的祈祷,她和湘奇终于安全的爬出车子。

“若可,你还好吧?”他气息微喘。

唐若可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如此凄惨过,但仍点头,关切的反问:“你呢?”

“我没事,继续走吧。”

狂风暴雨无情的侵袭他们,他们只好以外套罩头以减低风雨吹刮在脸上的疼痛,并且紧挨着彼此前进,准备随时支援对方。

他们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全身又湿又重,眼睛被风雨刺得张不开,一面又要和脚下的泥泞奋战.

唐若可感到全身麻木.只能机械式的跟着湘奇往前走,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想歇斯底里的哭出心中强烈的恐惧,她错了,跟这种恐怖的经历相较之下,小珊的尖叫到教人容易忍受。

转过一个山弯,一棵被强风吹垮的大树横倒在路中间,郑湘奇突然颓然的跌坐在树干上,佝偻着背,痛苦的抚着胃。

“湘奇,怎么了?”她的嗓音尖蜕得刺耳,完全失去平日的镇定。

“我刚刚还是忘了吃药,我的胃好痛……”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早巳分不清脸上是雨是泪,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湘奇坚强起来。

“湘奇,再忍耐一下,馨怡家就快到了。”她用手抹了把脸,安慰湘奇,也安慰自己,只希望他能忽视她声音中剧烈的颤抖。

郑湘奇点头,但又力不从心的多坐了好一会,才在若可的扶持下勉强往前走。他们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她现在不但得和恶劣的天候搏斗,还得照顾病痛虚弱的湘奇,但真正的噩运正在前头等着他们。

他们又转过一个山弯,忍不住挫败的叹气山路的中央坍了一大块,形成一个大窟窿,只剩下一条宽约十余公分、勉强可行的小路。

“若可,我好累,而且胃好痛!”郑湘奇铁青着脸,虚弱得几乎已经站不住脚。

她紧张得吞咽了好几口口水,衡量前眼情势。“湘奇,或许我们该往回走?”

郑湘奇困难的摇头否决.“现在折回去,路途更远。”

风雨越来越大,使她必须立刻做下决定。“好,这路太窄,而且泥泞不堪,我先走,再扶你过来。”

他无力的点头。

她不准自己往下看,否则将会勇气尽失,万一失足滚下山坡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唐若可深吸口气,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开始一步一步、谨慎仔细的往前走;虽然她的动作迟缓而笨拙,但至少还算顺利.只可惜,仅仅剩下最后两步,在她自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她的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突然一滑——

“啊——”她惊心动魄的尖叫声盖过风雨响彻大地,失去平衡的身子直朝山坡下滚……不幸中的大幸,她并没有滚得很远,斜坡上横生出来的树丛挡住她的身躯。

唐若可跌得七荤八素,但一点也没有痒痛的感觉,事实上,她所有的感官都已失去了知觉;只听见湘奇尖锐、恐怖的叫声,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

他的呼唤越来越急,越来越凄厉,她想开口回答,想安抚他明显的焦虑,但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使不上来,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眼皮却不听使唤的往下掉。

她觉得好累,好累……累得无力再抗争,终于放弃挣扎,让晕眩和疲倦将自己征服。

在她昏迷之前仅存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如果她就这么死去,将永远不必再忍受失恋的痛苦折磨。

“啊——”

小珊威力十足的尖叫声终于将大家击倒,他们纷纷躲回

自己房间,只剩下郑威奇。

他对小珊刺耳的尖叫仿若未闻,倒不是因为有异于常人

的毅力,而是他心有旁骛,根本无暇注意她;他一点也不喜欢

与小珊为伍,之所以不回房间而选择留在这里,无非只为防止

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但最后,他懊恼的发现,这丝毫无助于遗忘“她”。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一再下定决心。永远不再搭理唐若可,他的心却仍无法获得平静?更过分的是,她的情影不分昼夜,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威胁着要将他逼疯!

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意志不坚,但他几乎已经认命,这辈子他恐怕永远也没有觉醒的时候,永远无法真正摆月兑她。

小珊再度嘶声尖叫,撒娇的往他怀里偎,亲密的程度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多年,而且关系非比寻常。

她紧紧环着他的腰,柔若无骨的身躯依附在他身子,用娇嗲得能令人头皮发麻的嗓音说话:“奸恐怖,吓死人了。”

此刻的他真可媲美柳下惠,美人在怀却不意乱心迷,小珊一点也引不起他丝毫的感觉,除了厌烦;她为什么不能正经点?端庄点?像若可……

他重重地叹口气,挣离小珊,冷淡的建议:“或许你该换个节目看看?”

小珊立刻摇头。“我最爱看恐怖片。”

郑威奇自嘲的绽出一抹苦笑,小珊对于恐怖片就像对唐若可的矛盾情结,明知该远高,却又无法抗拒其魅力。

“大少爷。”李嫂急冲冲的跑进来;“二少爷和若可不见了!”

“冷静一点,把话说清楚。”李嫂紧张的模样教他心跳急剧加速,但仍设法自制。

“我发现二少爷没吃胃药,就替他拿到书房,但他和若可根本不在那里。”

“或许他们回房间去了。”他假设。

李嫂一径摇头.“我找过了,整个屋子都找不到他们两个,只好冒雨跑到屋外找,发现车库里有一辆货车不见了了!”

郑威奇立刻猜到了答案,气得青筋暴胀。“该死!他们竟然选在这种天气下出门看馨怡。”

“怎么办?”李嫂担心得快哭出来:“前阵子常下雨,往程家的一段路上土石流失得相当严重,遇上这种大豪雨,很可能会有坍方的危险!”

“我去找他们。”他奔向储藏室,拿了几项必要的工具,不畏风雨的往屋外奔。

他驶出货车,闻讯而来的唐立德在大门口拦住他,郑威奇透过半敞的车窗,扯着嗓门劝道:“你进去,我去找他们。”

唐立德反对的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现在出去相当危险。”

“若可是我女儿。”他的态度相当坚决。

郑威奇不再坚持,打开车门。“上来吧。”

只有白痴或者已经活得不耐烦的人,才会在这种恶劣的天候下出门,连郑威奇这种长年居住在山上的识途老马,都不敢冒险与险恶的大自然搏斗,湘奇和若可竟无知、大胆到这种地步,他们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郑威奇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炽,而恐惧也同时攀升而起,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唐立德的脸色如同他一般冷硬,他们没有交谈,气氛凝重得教人窒息。

当郑威奇发现他那辆老旧的货车危险的斜倚在崖边时,吓得心跳差点停止,控制着方向盘的双手握得死紧,喉咙则紧绷得挤不出话来。

“他们出事了!”唐立德紧张的叫声中带有明显的颤抖。

他停下车,和唐立德急急奔向前,车里不见他们的身影,郑威奇忐忑不安的朝崖下张望,当他发现崖下并不见任何失去知觉的躯体,不觉大大松了口气。

唐立德失去方寸的大声叫嚷;“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怎么了?”

“他们一定弃车,继续往前走了。”郑威奇研判。

他们上车,继续和无情的风雨搏斗。台风的威力相当惊人,一路上险象环生,虽然郑威奇驾车的技术相当高明,但仍被迫停下来好几次,或将车轮自泥淖中推出,或搬开横挡在路上的石块或倾倒的树丛。

随着时间的增加,及越来越难行的山路,他们两个的脸色越加难看,心中的恐惧也越加强烈。

风雨有增无减,更加深威奇驾车的困难,他必须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路上,否则,不要说救人,恐怕连自身都难保。

当他赫然发现路中央有一个大窟窿,不要说车子,连人也过不去,不觉沮丧的低咒:“该死!”

“威奇,你看!”唐立德突然指着崖边,锐声大叫。

棒着厚重的雨雾,郑威奇终于勉强辨出湘奇佝偻在崖边的身影,他立刻环眼四顾,却不见唐若可的踪影……

刹时,他的身子一僵,血脉冻结,心中的惶恐非笔墨所能形容,这只有一个结论,若可出事了!

他勉强自己移动沉重如铅的双腿,和唐立德急奔向郑湘奇;湘奇一见到大哥,宛若见到从天而降的神仙,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希望的光采。

郑威奇却是吓得手脚冰冷,缓坡上若可那毫无生命力的模样吓得他心神俱裂……

不,她不能出事,她不能死……他不要她死!

他从来不曾如此无助,如此害怕过,即使是他自己赛车出事的时候,

“威奇,快救若可。”郑湘奇以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不待他再次催促,当最初一刻的震惊过后,郑威奇立刻不顾危险有以臀着地滑向若可,所幸山坡并不至于太过陡峭,所幸若可滚得并不远,所幸横生的树丛挡住了她,郑威奇顺利的滑至她身边。

唐若可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以微颤的手探向她颈处的动脉和鼻息,几乎想膜拜起上天的仁慈,感谢上苍让她逃过这一次,感谢上苍留给她生机。

他一把将她扛在肩上,一手护着她以防她跌落,一手攀着崖边蔓生的藤草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是一项困难而艰巨的工作,崖壁又湿又滑,加上风雨的阻碍,他前进得相当缓慢,而且时常一脚踩空,身子又失去平衡的往下滑。

“小心!”唐立德和郑湘奇紧张得屏气凝神。

郑威奇气喘如牛,而且感觉患有旧疾的腿传来阵阵的刺痛,那痛楚是明显而尖锐的,并且使他的行动更为迟缓,但想到若可需要他,他就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倒下去!

这念头支持着他,使他生出一股无名的力量,不管酸痛的手臂和腿,只是拖着几近麻木的身躯,机械式的一步步往上攀爬。

几乎像是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的时间,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扛着若可爬上了崖边。

唐立德抱住仍昏迷不醒的女儿,郑威奇则累得跌坐在地上,不断的猛喘气,心肺仿佛着了火般,心跳声如雷贯耳。

唐立德抱起女儿。“我们必须快送她回去!”

“我来!”

郑威奇扬声阻止他,勉强撑起虚软的双腿,不容争辩的自唐立德手中接过若可,率先朝车子走去;唐立德只好扶起胃疼不已的郑湘奇,尾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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