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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笺 第八章  定风波

子夜,海上的硝烟炮火被宁静取代。

楚濯衣紧锁双眉,不胜含愁。

小六么的眼珠左右摇摆,再一次看看桌子上已凉了的饭菜,忍不住说:“大小姐,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沾了。”

“我吃不下,撤下。”她敲敲桌面。

“吃不下去也要吃。”哪有像她这样任性的当家人啊?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是玄冥岛数千人的主心骨吗?

楚濯衣推开他端来的饭菜,不胜其烦,“你别闹我!”

这时,墨白推门而人。

小六么像见了救星一样,兴奋地跑上前道:“墨大人,您来劝劝小姐吧,她都一天没吃饭了!”靳二爷不在此船,只有墨大人说的话,小姐才会听啊。

“你先出去吧。”墨白拍拍他瘦小的肩头。

小六么模模鼻子,识趣儿地告退。

“为什么不吃饭?”墨白低斥。

“想到从明日起就要断粮,你叫我如何吃得下?”楚濯衣一捶桌子,震得茶壶茶碗哗哗作响。粮草不足乃兵家大忌,她明明吩咐下去切记备足粮草,为何还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差错?红毛鬼子就要被踢出台湾了,如果此时退守,可谓功败垂成啊。玄冥岛分兵三路从不同方向夹击赤嵌楼,因此并未同行,倘若一方有难,发出去的求救的信号早该有回音了。何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真是进退两难!

“靳二爷跟师哥有没有消息?”

墨自十指交握,沉吟道:“没有!似乎一切静得过头了。”白天,另外两路人马的炮火相应,可一到夜晚就象凭空蒸发了一样,杳无声息。更奇怪的是,他现在联络不到郑成功,只能远远瞧见驻守在金门、澎湖的大明官兵,望洋兴叹。

“白,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楚濯衣撩开小帘子,望着外面星星点点的大海波面,“起初还能见得到大明的官兵在左右,现在却一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是不大对劲儿。”墨白的脑子不停转动,苦苦思索。

恰在这个关头,大船一阵剧烈摇晃。楚濯衣扶住墨白稳定身形,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只得匆匆出舱。

手下几个兄弟拖着一人慌张地奔来。

昏暗的月光下,被拖来的人满身鲜血,伤口翻着刺鼻的咸腥味儿,像是被海水浸泡过一样,湿漉漉还滴滴答答淌着水。

这、这不是楚天阔的贴身护卫——海月?!

“海月!你快醒醒,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楚濯衣的整颗心高悬着,她颤巍巍地支起他的上半身,赫然发现他的右袖下空荡荡无一物。

她探指点他的太阳、太阴和阙阴几道大穴,海月这才幽幽转醒。

“大……大小姐……”他一喘息,嘴角又溢出大口血。“快……快去救天阔少爷,他……他遭偷袭了……我拼死逃出求救……迟了……就来不及了……”

“是谁?是谁干的?你快说啊!”楚濯衣目中喷火,拼命摇晃他的肩头,希望可以再度唤醒他的意识,“海月——”

墨白探看他的鼻息,心一凉。

“他……死了”

“死了?”她喃喃地重复,两只眼瞪得像钢铃一样——怎么可能?那个总是自诩命长赛过彭祖的海月就这样死了?

不不!她一定是在做梦!

“海月,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快点醒醒啊!”她拍拍海月冰冷的清瘦面颊,嘶哑了。

“冷静!”墨白紧握着她的手,借此传递他的温暖和力量。无意中一瞥,眼角的余光扫到甲板上被鲜血染红的粘稠血浆。

奇怪的是,血浆上面有被划出的几道指痕——

“濯衣,你看这是什么?”

楚濯衣俯下头观瞧,一怔,“好像是海月方才划的——”

“二……斤……”他困难地辨认模糊的字迹。

“你说,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墨白挑眉,“你的意思是……海月在提示咱们有关凶手……”单凭两个字很难下论断,究竟这个“二”和“斤”有何联系?

二——斤——

莫非——

“果然是内奸!”墨白一拍额头,惊道:“‘斤’是姓的偏旁,也是谐音,‘二’则是他的排行!海月右手已断,用左手写当然反着看顺,他没力气写完,就故意用此来提醒咱们——背叛玄冥岛的人是靳二爷!”

靳二叔背叛玄冥岛?

轰隆隆——脑子像炸开锅一样——

楚濯衣握着墨白的那只手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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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推测得一点儿不错,背叛玄冥岛的人正是靳二爷。

同时,另边厢——

他晃晃亮灿灿的鬼头刀,一脚踩着受到重创而倒地的海云的手背,一边仰着狰狞的老脸,讥笑道:“楚天阔,你不是很讲义气吗?就这么舍得让我把你的左膀右臂给杀了不成?”

被逼到船尾的楚天阔不禁咬牙切齿,“我早该猜到背叛玄冥岛的人是你!除了靳二爷,谁还会有这个本事偷天换日,将粮草换成稻草,剩下的火药变成面粉?我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匹夫,若我猜得不错,当初谋害大小姐和我家二弟楚天长的人就是你!”曾经,他还天真地以为二叔不会狠到将自己生活几十年的玄冥岛给毁了,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只是,那样对他究竟有何好处?

不复昔日的慈祥持重,靳二爷原形毕露,阴毒地眯起眼眸,“既然把话挑明了,我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你说得不错,当年暗害濯衣和天长的人就是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打天下就必要够狠!哼哼,可惜跟在楚爷身边几十年,他始终做不绝——更可笑的是他收的徒儿一个比一个窝囊,而他的女儿竟爱上了官府中人,哈哈哈……”目露凶光,大脚在海云的手背上转踩,踩断了他的手骨,痛得海云惨叫。

海云叫了一声“少爷”,与他目光灼灼相对,而后毫不犹豫地以另一只无碍的手勒住靳二爷的脚脖,张嘴死死咬住其上的筋脉。

靳二爷痛得高举起刀,自上至下狠狠地穿透了海云的脑颅!

一刹那,楚天阔纵身而起,横剑扎人靳二爷胸前因下刺而敞开的空门。

靳二爷瞪大眼,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会为杀我……而牺牲海……海云……不可能…”

楚天阔冷冷地一抽剑,粘稠的液体随之铺天盖地地喷溅而出。

“他死得其所。”

“不饿不会死……”靳二爷不服输地喘粗气,手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仰头望着船帆上那个斗大的“楚”字,心有不甘,“我不——不会输——呃——”言未尽,不支倒地而亡。大船上跟随靳二爷内讧的人一见叛主已死,不由自主地纷纷扔下刀剑,错愕地停下缠斗……

“师哥——”匆匆赶来接应的楚濯衣攀着挂梯登了大船,看到甲板上狼藉恐怖的一幕,就觉得脑子一阵昏眩。

楚天阔抱起海云的尸体,将他血肉模糊的头颅压人怀中,痛楚地闭上两目。

楚濯衣蹲,哽咽地道:“师哥,海云他……”

“死了。”楚天阔堂堂七尺男儿,泪流满面,冷冽之气从四肢灌至百骸。

“二叔……”楚濯衣捂着嘴唇,扭过头看看倒地的靳二爷——那个她曾经视做父亲一般的男人,那个令玄冥岛的兄弟们无不敬重的前辈!为什么会是他?他看着他们长大,难道就没有一点舐犊之情?

楚天阔一吸气,沉声道:“海月呢?他……为何没跟你一起来?”

“他……也死了。”楚濯衣红了眼,困难地吞吐。

“啊——为什么——”楚天阔胸口好似被人重创,一阵剧痛,下月复的旧伤顿时裂开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襟。

“师哥——”楚濯衣伸臂去扶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就在同一刻,脑后生风,一股强劲的力量自后方袭来——

“闪开!”对着她的楚天阔一掌推开她的身子,想躲已来不及——

楚濯衣回头再看,楚天阔的胸膛上赫然扎了一把锋利的刀。

“哈哈……我赢了……哈哈哈……”靳二爷竟没死,不知何时爬起,趁众人不曾注意之时,偷袭成功。

楚天阔双拳紧握,运功,钢刀从胸口迸出,刀柄正击中靳二爷的脑门,当即毙命。

弹指间的工夫,楚天阔也颓然倒下。

“二当家!”

“师哥!”

楚濯衣方寸大乱,“扑通”一声跪下,抱起他浑身是血的孱弱身躯,“师哥,醒醒,你快醒醒!”

楚天阔乏力地眨眨眼,“别哭……”想抬手为她试泪,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还要为兄弟们谋出路……”嘴角的血丝不由自主地往外流,吓得她连忙以袖为他擦试,可惜,那鲜血就像是汩汩泉水,不断外冒。

他吁一口气,细若游丝,“听我说,二叔背叛了咱们……他勾结官府中人,将咱们的粮草、火药掉了包……快撤退……迟则生变!”

“我知道。”此刻的她万蚁噬心,痛苦难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轻信官府承诺,你就不会受伤,海云。海月就不会死!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是你的错!”他急促喘吸,胸膛剧烈地起伏,“是二叔……背叛了咱们!他不顾多年……情义……王八蛋!他才是畜生不如!天长是他害死的!天长……唔……”说到沉寂多年的伤痛,忍不住悲从中生,气血上涌,“哇”一口血喷洒而出。

“师哥,我求你别说了。”她的衣衫都被他的血染透?

“濯衣……墨白呢?”他疲累的眼神逐渐涣散。

“他和小六么留守在我的指挥船上。”楚濯衣强装笑脸,“你不会有事,咱们马上回岛,找大夫给你治!好不好?”

“你——快回——”楚天阔闻言一急,力不上传,气绝身亡。

“师哥!”楚濯衣大叫,声泪俱下。

船上所有玄冥岛的兄弟莫不泣下,刀剑落地,放声痛哭。须臾,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伙这才注意到海上来了几十艘战船,在向他们缓缓靠近——

楚濯衣抬起含泪的眼眸,揉一揉观瞧,就见船帆迎风招展,“郑”字赫然人目!

可是,那为首的战船竟是她的指挥船!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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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

被兵士限制自由的墨白不屑地瞅着面前那张丑恶的嘴脸,冷冷道:“真可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君无戏言’?郑成功人在哪儿?让他来见我!”

满身戎装的郑泰百无聊赖地擦拭长刀,听后,懒懒地应道:“我说墨大人,咱们也是为你好!一旦除掉了玄冥岛的余孽,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封官晋爵,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何苦太固执呢?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哎,我堂兄那个人就是不识时务,如果不上疏他把调走,还能顺利‘请’你回来吗?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等他们闹够了,咱们就去收场!炳哈哈……”

“混账!”墨白气得脸红一阵紫一阵,语不成调,“大敌当前,你们竟敢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藐视王法?”倘若失去这个夺回台湾的机会,又要蹉跎多少岁月?

“王法?到底咱们是谁藐视王法?”郑泰翘起二郎腿,咧开嘴,“姓墨的,别给脸不要脸!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状元郎从堂堂二品督御使一夜降至七品巡按,说得好听点是代天巡守,说白了就是——放逐!咱们给印信的面子,唤你一声‘墨大人’,哼哼哼,惹恼了咱们,就是宰了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有何区别?”说着以凉冰冰的刀刃一拍他俊美得令人嫉妒的睑庞。

墨自偏过头,眼眸瞪着他狰狞的面孔,丝毫不为所动。然而,他的心却不似表面上的坦然——

濯衣还在对面啊。

所有玄冥岛的战船上都没了粮草,剩下的火药又被换成面粉,这要如何御敌?恨只恨那可恶的叛徒——

在楚濯衣登小船去探视楚天阔的情况后,他就被人迷昏了过去。谁都想不到,这个人竟然就是一直伺候在楚濯衣身边的小六么!不不,不能说那是小六么,而应说是由当初他一时心软而救下的负心郎易容所扮的小六么……

那个臭小子,早在出发当日就被暗中勒死了!

“你以为那时靳二爷和郑大人为何来晚了?除了换粮草和火药,当然就是策划内应的事情了!呵呵呵……你以为楚濯衣偷偷放人的事情,姓靳的不知?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妄想利用朝廷除掉眼中钉。不过,千算万算,也算不过咱们泰爷!他被自己人杀了也是预料中的事儿!郑成功那个顽固的家伙已被咱们泰爷支走,看这回谁还能救楚濯衣那个贱人!”

是他,又是他害了濯衣!

一念之差,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惨结局。

他要死多少回,才能抵得过无穷无尽的罪孽,才能还给濯衣最重要的亲人?

沧浪误我,我误沧浪?这一刻,他真的茫然了。为学半生,所报效的朝廷究竟给苍生一个怎样的天下?

悲天悯人却不能感化恶人,那么,要善心何用?

赤胆忠心却不能感化帝君,那么,要执著何用?

墨白幽幽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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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他们开始放箭了!”

一支支燃火的弓箭急若雨发,将楚濯衣等人的战船团团围住,好似笼罩了一张绵密的天罗地网,可谓插翅难飞。

“咱们这几艘船还有多少粮草和火药可用?”楚濯衣命人暂且后退。

“大小姐,粮草只能支撑到明早,而火药则一点都没有了。”

“啪!”楚濯衣一怒之下折断了三支箭——

遥望对面,那艘不久前她还待着的指挥船,心里七上八下——墨白啊墨白,难道连你也背叛我?又或者说,你也遭到挟持了不成?

不少护航的小战船都被燃烧殆尽。

楚濯衣疲惫不堪地抹一把脸,当机立断地下令:“把所有灯火全部熄灭!”

顿时,整个海面只剩下朝廷的官船闪耀着通明的灯火,其余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耳边的浪潮声一波盖过一波,怒吼着、咆哮着、奔腾着袭卷而来。

如此——官在明,盗在暗,形成强烈反差。

楚濯衣在夜幕的掩护下,双足点地,腾身攀上桅杆,沉腰扣箭,手腕一反,“嗖”的一下长箭宛若疾风劲草,划破长空,直射向对面帅旗下的人。

“啊——哦啊——”

帅旗下的郑泰觉得冷风不善,伸手抓住一侧假扮小六么的那个负心郎挡在前面,即使这样,那支箭的力道之强竟在穿透负心郎的肺脏后,又刺破了他胸前的护心镜!相较于玄冥岛的雀跃,官府则乱成一锅粥。谁都料想不到,一群海盗之中竟有人擅于百步穿杨的本事,而且是一箭双雕!

郑泰冷汗直冒,一瘫软在地。

墨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凄笑。他微一颔首,“郑大人,俗话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不会不懂吧!玄冥岛不是泛泛之辈,你这样逼下去,恐怕他们会不择手段地反抗到底,介时损失惨重的还是官府。”

郑泰拉正官帽,狼狈地站起身,月兑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食君俸禄,自当忠君之事。”墨白敛眉,淡淡地说道,“下官愿乘一叶小舟,到玄冥岛那群海盗的船上当说客,凭三寸不烂之舌,劝他们投降。一来,可以显示朝廷宽容大度,郑将军不计前嫌;二来,避免两厢对垒,死伤无数;三来,兔得荷兰人趁火打劫,钻空子。不知大人觉得可否?”

郑泰嘿嘿笑道:“你以为本官是傻子?你一旦上了贼船,还会回来吗?”

墨白不以为然,“郑大人此言差矣。玄冥岛的战船已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下官就算到了那边又如何?大人还怕拦不住我?”

郑泰眼珠转转,沉吟片刻,最后答应下来——

就这样,墨白再次代表官府来见楚濯衣。对峙,对峙,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郁闷得令人窒息。

舱内,楚濯衣将手下那些眼中快要喷火的兄弟先行摒退。

编了一大口酒,她濯巍巍来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忽然,“啪”一巴掌掴在他白皙的脸庞上,立即,五个手指印鲜明起来。

墨白门也没问,任她痛快地发泄。

“知不知道为何打你?”她一字一句地问,眼中泛着血丝。

墨白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我知道……我是官,而它背叛了你和玄冥岛。”

楚濯衣哈哈一笑,笑中蕴着泪水,“你的任务都完成了,那又来做什么?踢落水狗不成?喔——我懂啦,你想当说客,对吧?你想看这玄冥岛彻底瓦解对吧?呸!我告诉你,就算玄冥岛的兄弟死得只剩下一个,也不会降狗官!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不是。”墨白盯着她的眼睛,不顾她的冷嘲热讽,毅然道:“我不是说客。我也不会劝你,我来,只是想陪着你,无论是生还是死。”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他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如果,他们注定不能同生度日,那就死在一起。活着要担负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惟独死,他可以选择自私一点。

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就只是……来陪她?

“陪我?真不敢当,墨大人!”楚濯衣的嗓音尖锐——她说的话不是内心的话,而内心的话也说不出来。明知不能都怪他,可她再和他相守的话,那该如何去面对死去的手足和活着的兄弟?

墨白尚有大好的前途,何必连累他呢?

缘分到此,真的该作个了断。一份原本就是天理不容的感情,强求只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她身后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对她的情,即使是现在——

情由心生。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细细地体味到那份真切。他能出现在这危险的地方,说明他是真心抱着与她生死与共的念头而来,无可置疑。她若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大不了在黄泉碧落和兄弟们相会;可是,他不能,她也没资格要求他这样做。他不是单独的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保有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倘若,他糊里糊涂死在海上,朝廷那些无耻之徒会放过他的家人吗?随随便便扣上一顶叛敌的帽子就会让墨家生生世世翻不了身……

爱他,就不能让枷锁困住他——毕竟,他是真的爱她,足矣。

楚濯衣踮起脚尖,两手捧住他令人心醉的脸庞,突如其来地吻上他的唇。趁他惊愕之际,微压他的舌,将一颗药丸送人——

“你——唔——”墨白的嗓子一阵幽香,似乎咽下了什么异物。

“墨白——你要好好活着——”言罢,她用力地推开他,吩咐手下人进来将墨白捆绑起来。

“濯衣?”墨白不明所以,刚欲再说就觉得头晕舌麻,腿脚不听使唤。

“把他给我送回对面!”楚濯衣冷然地从袖中倒出牙肠刃,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青丝上一割,当即断成两截——

青丝,情丝;青丝断,情亦断。

“你我从此刻起,恩断情绝,不及黄泉……无相见!”她负手转身的刹那,婆娑的眼泪已泛滥成灾。终于,她能体会到墨老夫人在回忆起孙传庭老将军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时的辛酸无奈——

那是生生的绝望、世世的心碎啊!

“濯衣……别让我怨你……”虚弱的挣扎声越来越远。

她狠狠地一捶舱壁。情到深处情转薄,要怨就怨吧。

冤家,你生不逢时,若有机会,一定会大展宏图。希望来生来世再见面时,你我能做对平凡的夫妻,于愿足矣。

她终是忍不住紧随出舱,眺望着大海上那只远去的小舟,仰天长啸……

原来,并不是相爱便有了一切,就能像平凡的百姓一样厮守。

梦就是梦,终究会醒。

只是,这一天来得为何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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